這或許是原振俠的弱點,也或許是他的優點,他立即不再說什麼,只是聲音之中,帶着幾分無奈:“我們!”
黃絹的眉心打着結:“他一定會第一時間把那人弄回去,他不會放心把人留在這裡!”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不幸的外星朋友,爲什麼偏偏一到地球,就被這樣的一個人發現?”
黃絹揚了揚眉:“我們可以改變外星朋友的命運。”
這一次,原振俠聽到了“我們”,連刺耳的感覺也沒有了,覺得是自然而然的事。他試探着問:“他完全不讓你參與其事?”
黃絹苦笑:“那還不至於……只是他堅持要照他自己的主意行事。”
原振俠道:“那就實際一些,你還是參與其事,不要離開我們的外星朋友。讓他在醒來的時候,看到的地球人,除了卡爾斯之外,還有別人。”
黃絹停了下來,昂起頭,咬着下脣,望着天空。想了一會,才點了點頭,可是神情不免有點委屈。
原振俠握住了她的手:“只有這樣,才能隨時幫助這個人。”
黃絹吸了一口氣:“那你呢?”
原振俠乾笑:“我看他不會允許我再出現。你回去告訴他,我會替他保守秘密,不破壞他的計畫。條件是:他絕不能對外星朋友進行身體上的傷害……他自己相信了自己所製造出來的謊言,你可以告訴他,這人可能真的是真神的使者,傷害了他,會遭到真神的報復。”
黃絹點頭:“對這頭蠢豬來說,那是最好的嚇阻。”
原振俠嘆了一聲:“別小看這頭蠢豬,他可以做出任何事來!”
黃絹也嘆了一聲,兩人又互望了片刻,黃絹忽然溫柔地閉上眼睛,原振俠也就自然而然,吻着她豐滿誘人的脣。四周圍在那一-間,像是忽然變得十分之靜,靜到了使他們互相之間,都可以感到對方的心跳……他們的心跳,還是帶着狂熱。
好一會,擁抱着的他們,才分了開來。領事館所在的那一帶,十分偏僻,街道上很少有人,只有兩個女學生,用十分好奇的目光,在對面馬路上看着他們。
原振俠和黃絹分開之後,不約而同,各自發出了一下充滿了惆悵的低嘆聲。黃絹道:“我會隨時和你聯絡。”
原振俠的語調十分緩慢:“把來自外星的高級生物稱爲真神的使者,真神的使者有那麼先進的飛行工具,這種事,在宗教力量十分強大,一直把勝利寄託在真神保佑上的回教國家來說,會有巨大的震撼。也的而且確,可以藉此獲得意想不到的大權力。”
黃絹低着頭,用心聽着。原振俠繼續說:“這是野心家的絕佳機會。”
黃絹嘆了一聲:“我明白,我自己也是野心家。但這次,我一定設法,不讓個人受到任何形式的傷害!”
原振俠緊握住黃絹的手,用力搖了一搖。他向黃絹說這番話的意思,就是爲了黃絹也是野心家,怕她會受不起可以獲得巨大權力的誘惑。
那誘惑是變成所有回教國家的大帝……只怕穆罕默德親臨地球,所獲得的地位,也不會更高了!卡爾斯在這樣的誘惑之前,自然無法抵擋,黃絹現在可以理智地處理這件事,可是等她逐步明白,那可以令她的夢想一下子變成事實時,只怕她也受不了這樣的誘惑!這時,黃絹雖然向原振俠作了保證,原振俠還是不敢百分之百相信她真的會這樣。
一切的發展會如何,誰也無法預料!
黃絹轉過身,慢慢向領事館的方向走去。原振俠望着她的背影,在不到一百公尺的距離中,黃絹回顧了五、六次之多。
看她的神情,十分迷惘,像是決不定該走回領事館去,還是留在原振俠的身邊。
這種情形,原振俠絕不陌生,也不是第一次經歷了,他已知道必然的結果。果然,在最後的一次回顧之後,黃絹加快了腳步,走進了領事館中。
直到這時,原振俠纔想起,黃絹曾向他提及,檢驗那個乘載外星人前來的金屬筒的結果,被卡爾斯一打岔,黃絹沒能說下去。後來,又發生了一連串的事,最後還是沒有說出來。
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氣。這個外星人,竟然用這樣的方式來到地球,那簡直是自己開自己的玩笑!若不是卡爾斯發現了他,沙漠之中,常有兇悍的遊牧民族出沒,知識程度又低,若是發現了他,只怕他早就被鋒利的阿拉伯彎刀砍成幾截了。
當天晚上的電視新聞有一則報導,說北非某盛產鑽石的小國,元首和第二號人物,日前秘密前來,親駕的飛機在降落時曾失事,在本市逗留兩日之後,又包下一架飛機離去,目的不明……尤其是該國和鄰國關係緊張,在邊界進行一級戒備之際,更令人覺得撲朔迷離,只知道該國的第二號人物黃絹將軍,曾在一家醫院出現。記者在採訪該醫院時,醫院上下都諱莫如深,只有一個雜工透露:在停車場中,曾聽到過-聲云云。
整篇報導的結論是:在國際上有狂人之稱的卡爾斯,他的行爲常和恐怖行動聯在一起。是不是他在本市,或是在亞洲地區將有什麼大行動,所以才親自前來佈署的呢?應該予以密切注意!
原振俠才從電視新聞中看到了這段報導,電話就響了起來。原振俠一接聽,就聽到十分急促的發問:“原醫生,看了新聞了,這狂人來幹什麼?”
到最後,打電話來的人才想起,人家可能根本不知道他是甚麼人,這才補充了一句:“我是溫寶裕。”
原振俠大叫了一聲。他絕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叫,只是和溫寶裕這樣的人通電話,總得有一點反常的行爲方纔合理。那是因爲溫寶裕的行爲,實在太稀奇古怪之故,非如此,不足以表示物以類聚。
自然,溫寶裕對他的一聲大叫,一點也不以爲意,他也同樣地發出了一下沒有意義的呼叫聲。原振俠這才道:“和恐怖活動無關!”
溫寶裕哈哈一笑,像是在對別人說:“聽到沒有,我就說和恐怖活動無關……佈署恐怖活動,不會來找原醫生……”
又有兩個少女的聲音傳來……自然是良辰美景。看情形,他們在一起看了電視新聞之後,起了爭論,溫寶裕纔打電話來求證的。原振俠本來就有意和那位先生聯繫,所以就問:“你們在甚麼地方?”
溫寶裕十分自負:“自然在我王國中!”
原振俠知道,溫寶裕的王國,就是一個很怪的怪人留給他的那幢大屋了。他“哦”地一聲:“沒有別的事了?”
溫寶裕的回答是:“暫時沒有,原醫生,有好玩的事,別忘了我們……”
原振俠一口答應,又隨口問:“可有見到那位尊敬的先生?”
溫寶裕大聲回答:“早幾天和你一起見過,昨晚他連夜出門,可能要準備許多故事講給人聽……”
(那又是另外一個故事,所以溫寶裕的話,在不明究竟的人聽來,有點無頭無腦。)
原振俠“嗯”了一聲,放下了電話。那位先生出了門,自然也無法和他聯絡了。他斟了一杯酒,挑選了一張唱片,一面喝酒,一面欣賞音樂。
可是他的精神不能集中,因爲一面他還在想:那人醒了過來之後的情形,不知如何?他用什麼語言?兩個完全不同星體的人,如何用言語溝通?在載他來的飛行艙中,是不是有語言翻譯儀器?
卡爾斯將軍包了飛機離去,自然是把那個人也帶走了……
原振俠看了看鐘,如果他的估計不錯,那人在二十小時之後,就應該醒來了!他伸了一個懶腰,十分之意興闌珊,他又舔了舔嘴,想起剛纔和黃絹擁吻的情形,忽然又煩躁起來,大口地吞下了一口酒。
在十六小時之後,原振俠接到了黃絹的電話,那是清晨時分。
黃絹的聲音十分焦急:“原,過了預計甦醒的時間,那人仍然昏迷,一點醒過來的跡象都沒有。”
原振俠怔了一怔:“他的心跳速度是多少?”
黃絹道:“七十次,已是正常人的速度。呼吸次數和體溫都正常了,可是他不醒……”
原振俠想了一想:“可能他的體溫和心跳速率,都比地球人高,不妨再等下去。”
黃絹嘆了一聲:“只好這樣了,我會隨時聯絡你!”
原振俠問:“有沒有專業醫生照顧他?”
黃絹道:“有,一共有兩個。他們都發下重誓,宣誓在事情未公開之前,嚴守秘密。”
原振俠悶哼了一聲:“那不是問題,問題是他們對這個人有什麼意見?”
黃絹還沒有回答,原振俠就聽到了卡爾斯的咆哮聲:“問他,這人究竟什麼時候會醒來……”
黃絹的聲音冰冷:“要人家回答這個問題,就必須讓他知道更多的資料。而且,原醫生也沒有義務,一定要回答你的問題──”
電話中靜了片刻,才又聽到黃絹的聲音:“對不起,原。”
原振俠只是“嗯”了一聲,黃絹又道:“已對他做了十分詳細的檢查,證明這個人的身體結構,和人完全一樣,只是沒有色素……輸入他體內的一千五百CC的O型人類血液,他完全適應,一點也沒有排斥。他本身的血型,也檢定爲O型。”
原振俠聽到這裡,忍不住道:“這……真是不可思議之至……透明的血液,也是O型?”
黃絹道:“現在他的血液並不透明,而是淺紅色。”
原振俠想了一想:“如果這個人的一切結構都和人體一樣,估計他的體溫,也不應該高出很多。再觀察二十四小時,相信可以有結果……”
電話中又靜了片刻,然後又是卡爾斯的呼叫聲:“再等二十四小時,我絕不等了……”
原振俠心中想問的問題,被黃絹在電話那邊問了出來:“絕不再等?你有什麼辦法讓他醒來?”
卡爾斯將軍的話,令原振俠不由自主,生出了一股寒意:“注射藥物,醫生總有辦法令昏迷不醒的人醒過來的,是不是,醫生?”
另外有一個陌生的聲音道:“這得看是什麼樣情形的昏迷,將軍……”
卡爾斯的聲音更響亮:“他一定要醒來,真神既然叫他來和我會晤,做我的助手,他就一定要儘快醒來!”
黃絹冷笑:“不等真神的使者自己醒來,而向他注射藥物,你不怕真神的譴責?”
這一句話,倒剛好擊中了卡爾斯的要害。
電話中再也聽不到這個狂人的呼叫聲了……他的發狂程度,顯然又再晉級,因爲他竟然認定了真神使者降落在地球的任務,是真神派來協助他完成回教大帝國的計畫的。
原振俠又聽到了黃絹的吸氣聲:“原,我隨時和你保持聯絡。”
原振俠只好說:“一定要使他等下去!”
要使卡爾斯多等二十四小時,還不算太難。而二十四小時之後,情形仍然不變,再要他等第二個二十四小時,就困難得多了。
黃絹的報告是:這個人的體溫沒有再升高,心跳率和呼吸的速度,也沒有再增加。顯然在這些方面,他和地球人一樣。
他的一切都正常,可就是昏迷不醒!
在黃絹第三次和原振俠聯絡的時候,原振俠想到了一個其實早就該想到的問題……由於這個問題太普通太簡單了,在那麼怪異的情形下,自然會叫人疏忽掉,但實際上,這個問題十分重要。
原振俠問:“假設他的‘冬眠狀態’已經解除,他必須吸收營養來維持身體發出熱能。而他又一直沒有進食,這是怎麼一回事?你們在替他進行葡萄糖注射?”
黃絹道:“沒有,經過檢查的結果,發現……”
黃絹在使用的顯然是會議電話,因爲卡爾斯的聲音突然又傳來:“別說!”
黃絹的聲音大怒:“這又是什麼秘密了,爲什麼別說?”
卡爾斯道:“當然是大秘密!這個人可以不進食而獲得營養,要是我的軍隊在戰爭時期,全能這樣,那麼我的軍隊的戰鬥能力,自然舉世無雙!”
原振俠不由自主嘆了一口氣:“算了,既然是那麼重大的軍事機密,那麼,關於這個人的一切,再也不要來問我的意見!”
黃絹在對卡爾斯說話,語氣之中充滿了諷刺:“你意思怎麼樣,將軍?”
卡爾斯連哼了五、六下,顯然他十分在乎原振俠的意見,所以他十分不願意地道:“告訴他吧!”
黃絹這才道:“在這個人的胃部,發現有一種物質,正在提供營養給他。這種物質是大小不同的顆粒狀,估計可以很有規律地按時被消化吸收。那是一種服食一次之後,就可以長期提供營養的食物!”
原振俠聽了之後,淡然道:“那不算什麼,地球上也早已有這種設想。有一種毒藥,放在難以溶解的膠囊之中,吞了下去,就可以根據膠囊的溶解時間,而預定這個人毒發身亡的時間……嗯,有沒有觀察他胃部的這種食物,還可以維持多久?”
黃絹的聲音又低了一些,那是她在問別人。然後,有了答案:“大約三天。”
原振俠冷笑:“看來將軍要多等三天,三天之後,他就會醒來!”
卡爾斯大聲問:“爲什麼?”
卡爾斯的那一問,早在原振俠的意料之中,他立時轟笑了起來:“將軍,三天之後他會餓!餓了,自然會醒來,沒有人可以不吃東西的。”
原振俠可以想象到,狂人卡爾斯在聽到他的嘲笑之後的憤怒情形,他一面笑,一面放下了電話。接下來的兩天,每天黃絹都和原振俠聯絡一次,在第一次的電話中,黃絹的聲音聽來十分焦急:“情形仍然沒有改變,那豬快發瘋了。”
“那豬”自然是指卡爾斯將軍而言。要是那個外星人一直不醒過來,一個昏迷不醒的“真神使者”,能起什麼作用?
ωwш▪ тtkan▪ ¢O
原振俠的回答,多少有點嘲弄的味道:“你可以提議他向所有人宣稱,真神的使者之所以昏迷不醒,是由於使者的靈魂已進入他的體內。所以,實際上,他就是真神的使者了,這樣豈不是更加直接?”
黃絹陡地吸了一口氣:“天!我求你別再出花樣了,你以爲他不會?他會的!”
原振俠也有點駭然:“他會不會,其實都沒有什麼大分別。”
黃絹嘆了一聲:“他要是能駕駛那艘飛船的話,早已自稱是真神的使者了。可是那飛船實在太複雜,他又不想別人來一起研究。”
原振俠有點擔心:“你要小心些,人若是得不到適當的休息,行爲會變得瘋狂。尤其他本來就有偏執狂的傾向,可能會有意外的怪誕行爲。”
黃絹沉默了一會,才道:“我會小心。”
第二次的聯絡,黃絹的聲音聽來疲倦之極:“對不起,原,昨天我才休息了兩小時。外星人仍然昏迷,我無法休息的原因,是那豬不停地咆哮,他好象想憑自己的叫嚷聲,把外星人吵醒。”
黃絹顯然不是在卡爾斯身邊打電話的,因爲原振俠並沒有聽到卡爾斯狂叫的聲音。
原振俠感到十分難過:“別再和他在一起了,到我這裡來。地球雖然小,可是還有的是可以好好休息的所在。”
黃絹沉默了片刻,原振俠的邀請,對她來說,自然是一個大誘惑。可是大約在半分鐘之後,原振俠卻聽到了一下嘆息聲,原振俠苦笑了一下……他知道自己所提供的誘惑,比起回教大帝國的第二號人物來,還是大大不如。黃絹並不諱言她是一個野心家,世界上,幾乎沒有任何野心家可以抗拒那樣的誘惑!
黃絹自己替自己解釋:“X光透視的結果,胃部殘留的食物,只可以維持一天了。希望至多一兩天,他就會醒來。”
原振俠忍不住問:“你究竟是贊成,還是反對那豬的計畫?”
他特別在“那豬”這兩個字上,加強了語氣。本來,他並不是很同意那樣稱呼卡爾斯,雖然卡爾斯是一個狂人,可是這樣的侮辱十分幼稚。但這時他卻強調了這個稱呼,因爲若是黃絹同意卡爾斯的計畫,那麼,她就把自己和“那豬”之間,畫上了等號!
黃絹對於原振俠那麼嚴厲的責問,竟然不能有立即的回答──當然是由於她的內心,已同意了卡爾斯的計畫的緣故……原振俠感到十分憤怒,正準備用力放下電話時,才聽到了黃絹的聲音:“等外星朋友醒來了再說,要是他願意的話,我看……也沒有什麼害處。”
原振俠的忍耐到了極限,他用盡氣力對着電話筒叫:“祝你成功!”
然後,他重重放下電話。在放下電話的時候,他還聽到黃絹的聲音自電話中傳出來:“原……別……”
黃絹要他“別”什麼,他無法知道。不過猜想起來,無非是叫他別生氣之類。
原振俠的確生氣了,非但生氣,而且十分生氣。所以當電話又在固定的時間響起時,他任由電話響着,並不去接聽。
電話響了很久才停止,停了之後又響起,原振俠這纔拿起電話來。黃絹的聲音聽來更疲倦更焦急,那使得盛怒中的原振俠,也不免感到了一陣心痛。
黃絹道:“原,外星朋友還沒醒……他胃部的食物已完全消化完了。”
原振俠嘆道:“我沒有意見,我無法對那麼複雜的問題,在幾千裡之外作決定。”
黃絹聲音苦澀:“他疲倦,睡着了。我乘機替他注射了鎮靜劑,二十四小時之後纔會醒轉。如果他醒轉,外星人仍然昏迷的話,他必然無法再等,一定要替外星人注射藥物,使外星人醒轉。他說過,即使是短暫的醒轉,也是好的。”
原振俠的聲音,不禁有點哽塞:“他無權那樣做,你應該立即通知聯合國,進行干涉。”
黃絹長嘆:“聯合國的干涉,要是有用,也不會有那麼多狂行了!”
原振俠冷笑:“我以爲所有的狂行,你都有參與的份。”
黃絹的聲音聽來很刺耳:“現在不是追究誰是誰非的時候。原,要是注射藥物對外星人有害,我無法保護他。”
原振俠也一籌莫展,連黃絹都沒有辦法了,他遠在幾千裡之外,又能有什麼辦法?他思緒一片混亂,只好問:“他能接受地球人的血液,這真不可思議。”
黃絹苦笑:“能接受輸血,未必能接受藥物……”
原振俠也苦笑:“那又有什麼辦法?只好怪他來到地球的方法太不高明瞭。”
黃絹在呆了片刻之後,才以極疲倦的聲音道:“也好,出了問題……也許更好,我實在太疲倦了!”
原振俠還想諷刺她一下“做野心家也會疲倦的嗎?”但是黃絹的聲音聽了實在令人同情,他就忍住了沒有說什麼,只是說了一句:“多保重。”
這次聯絡,在黃絹的嘆息聲中結束。
原振俠估計,那外星人胃部定時消化的“食物”,既然已經用完,那麼,他身體再也沒有營養供應,必然要另外設法補充。
那麼,他必須醒來,不然,營養衰竭的必然結果,就是死亡!
所以,第二天,在固定的時間,原振俠的心情十分緊張,等候黃絹打電話來。可是過了十分鐘,電話仍寂然無聲。原振俠十分不安,無論那外星人是醒是昏迷,或者是吉是兇,黃絹都應該打電話來的!可是,黃絹的電話一直沒有來。
又一天,黃絹仍然音訊全無。
原振俠和黃絹之間,本來也不是每天都有聯絡的,甚至幾個月不聯絡也很平常。可是如今有了外星人這件事,忽然失去了聯絡,就有點很不尋常。
一連五天,黃絹還是沒有消息,也沒有來自卡爾斯國度的特別消息,原振俠已到了十分焦慮的程度。
他甚至想到,有可能黃絹和卡爾斯意見相左,被卡爾斯處置掉了……雖然他知道卡爾斯對黃絹有十分特殊的感情,但是在龐大無比的權力之前,再特別的感情,只怕也會在比較之下,敗下陣來!於是原振俠就開始主動聯絡黃絹。
黃絹有一個絕對私人的電話,是她一個人才能接聽的,原振俠自然曉得這個電話的號碼。他有點後悔,爲什麼五天之前,黃絹在固定的時間沒有打電話來時,沒有立即和她聯絡?這時,他撥了又撥,這個電話卻一直沒有人聽。
原振俠的雙手手心都在冒汗,他無法設想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令黃絹竟然不聽電話!一小時之後,他又冒充是一個通訊社的記者,打電話到黃絹的辦公室,要求“簡單採訪黃絹將軍”。可是得到的回答是:“對不起,黃將軍正在處理緊急的國家事務,無法接受訪問。”
當然,是什麼“緊急國家事務”,原振俠也問不出來。他轉而要求訪問卡爾斯,得到的結果也是一樣。
又是三天,仍然沒有黃絹的消息,原振俠簡直坐立不安。他明白自己雖然和黃絹在志趣和思想上,絕不相同,但是如果明知黃絹有意外,而他只是在幾千裡之外等消息,結果使意外惡化的話,那麼他就會內疚一輩子!
他責怪自己,已經等得太久了!當原振俠決定要再行動時,他本來想和瑪仙聯絡一下,可是最後,仍打消了念頭……雖然瑪仙一直極大方,但是又焉知她的內心不會不快樂?超級女巫又怎麼樣,普天之下,是女人,都一樣!
他在電話錄音機中留下了話,說自己會有遠行,目的地是北非某國……他說的那個國家並不是卡爾斯的國度,而是它的鄰國。如果黃絹打電話來,自然會知道他真正的目的地是在什麼地方。
原振俠在決定了要有所行動之後,第一個目的地,是卡爾斯發現宇宙飛船降落的地方。
他的目的,是要弄清楚黃絹究竟有什麼意外,所以本來應該直接去找卡爾斯。可是他也知道,如果黃絹有了意外,他和卡爾斯之間,也成了死敵,卡爾斯不會不加防範,更不會見他。在那種情形下,自己如果貿然撞了上去,說不定卡爾斯早已下了格殺勿論的命令,那就真是“地獄無門闖進來”,自投羅網了。
他選擇先到飛船降落處去,是經過許多考慮之後的結果。因爲不論那外星人怎麼樣了,卡爾斯的另一目標,必然是放在那艘飛船上。
他可以想象,卡爾斯是如何焦切,想學會駕駛那艘飛船!因此,他就會出現在飛船的附近,不斷研究如何可以駕駛飛船。
雖然在飛船的周圍有軍隊駐守,但是在沙漠中對付卡爾斯,自然比在他的“天宮”之中對付他,要容易得多了。原振俠知道,自己的這次行動,是自己冒險生活中新的一頁,必然極其兇險……除非一切都是自己神經過敏,黃絹根本沒有意外。
所以,他的行動十分小心……黃絹如果有了意外,卡爾斯就必然料到原振俠會有行動,可能早就利用了龐大的特務系統在跟蹤他了!所以他如常到醫院,在醫院中化裝,然後,再離開醫院,直赴機場。
原振俠把自己的皮膚染成淺棕色,看來就像是當地的土着。然後,他在鄰國的首都下機,租了一輛吉普車,駛入沙漠。在遇到了第一個遊牧部落時,就向部落借了四隻駱駝,繼續前進。在沙漠之中,駱駝遠比吉普車可靠得多。
由於兩國之間,有一段邊界還處在緊張局勢之中,所以原振俠繞了一些遠路。
兩國的關係再緊張,也無法在幾百裡接壤的邊界上都布有軍隊。所以原振俠毫無困難就越過了邊界,進入了卡爾斯國度的領土。
對那艘外星飛船降落的地點,原振俠並沒有正確的資料,一切都是卡爾斯的敘述。
卡爾斯當時,是從他的首都要飛往鄰國的首都去搗蛋,以他的偏執狂的性格而論,他必然採取直線飛行。而卡爾斯又透露過離邊界只有三十公里,有這兩點資料,範圍就縮小了許多。
原振俠在沙漠中騎了兩天駱駝,在這兩天之中,他從隨身攜帶性能極佳的收音機中,可以知道世界上發生的許多事。可是卻沒有卡爾斯將軍的消息,也沒有回教國家有什麼特別行動的消息。
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看起來,平靜得像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可是原振俠又知道,應該有事發生的!沙漠中單獨的旅行,本來是最沉悶不過的事,但原振俠卻不覺得,因爲他利用時間,作了種種假設。
假設都環繞着那個外星人……不論是醒過來了,還是出了意外死亡了……來進行。外星人要是醒了,不論是自然醒來,還是用藥物弄醒的,都不應該那麼平靜……卡爾斯的計畫,一定已轟轟烈烈展開,全世界都知道了!
那麼,是不是外星人還沒有醒轉,或者,是在誤用藥物之下死亡了?
如果那外星人死亡,卡爾斯在極度的失望之下,會狂性大發!
原振俠擔心的,就是這一點:只有在這種情形下,黃絹纔會有意外,而無法和他聯絡!
假設的結果,不是十分樂觀,那使得原振俠十分焦急,所以最後一段路程,雖然颳着強風,他仍舊拚命趕路。遠近被強風捲起的飛沙,蔽天遮地,使得沙漠看起來一片黃濛濛,尤其在夕陽西下的時候,變成了天地之間一片黃紅色……看來像是天地之間,充滿了一種魔幻之火一樣!
到了天色黑下來之後,風勢更強烈,實在不適宜再趕路了。可是也就在這時,原振俠看到了不遠處有強烈的燈光,估計距離不到兩公里。
沙漠之中而有那麼多光亮聚在一起,當然不會是遊牧部落,那極有可能就是原振俠要去的目的地了!
原振俠精神爲之一振,用布把自己的頭部全包了起來(他早已戴上了風鏡),催着駱駝,向着燈光處進發。風越來越強烈,在強風中行走十分困難,可是也有一個好處……在這樣惡劣的天氣之下,誰也想不到會有人接近,警戒工作自然也會鬆懈很多。
一小時之後,原振俠已經通過望眼鏡,可以看到四列活動房屋,圍成了一個正方形。
那四列活動房屋,顯然是軍隊的臨時營房,可以看到有幾個士兵,正低頭匆匆走過。
而在營房中間的空地,圍着相當高的帆布幕,這時,帆布幕正在沙漠的強風之中抖動不已。看到帆布幕的抖動,原振俠甚至可以隱約聽到帆布被風吹動的簌簌聲。
強烈的燈光,就在布幕之內透出來,可想而知,布幕遮着的,正是那飛船。看樣子,正有人在二十四小時研究那飛船!
卡爾斯將軍也大有可能就在這裡!原振俠知道自己行動的步驟對了。
他又接近了幾百公尺,就放棄了駱駝,步行接近營房。當他來到一列營房後面時,風勢更強烈,帆布幕被風吹動所發出的聲響,十分驚人。雖然有士兵在站崗,可是天氣惡劣,原振俠接近營房並無困難。
當他來到了一個有燈光透出的崗亭之外時,恰好有一個士兵匆匆走進崗亭。原振俠背靠着崗亭站立着,聽到崗亭之中,有人在交談,一個濃濁的聲音在說:“將軍的精神真了不起,他幾乎不必睡!”
另一個聲音嘆了一聲:“願真神保佑他,別讓他再發脾氣了!”
士兵的對話,令原振俠幾乎歡呼起來!
卡爾斯將軍果然在這裡!他在這裡,日夜研究那飛船!
然而在興奮的同時,原振俠也更加焦急:卡爾斯致力於研究飛船,可知那外星人一定遭到了意外。黃絹和自己失去聯絡,兇的成分又多過吉的成分了!
原振俠揹着風,深深吸了一口氣,他極目四顧,很快就找到了卡爾斯的棲身之所。
他看到一輛中型吉普車,巨大的車輪是專爲沙漠行駛設計的。在那輛車子後面,是一間拖車屋,有着土黃色的僞裝色。另外還有好幾輛軍用大卡車,圍往了這拖車屋,當然是爲了保護將軍的安全。
原振俠心中暗想:卡爾斯將軍大駕在此,一定是一個極度的機密。不然,世上有不少人想他消失,只要一枚小小的火箭襲擊,就可以達到這個目的了!
看來,卡爾斯也不是不想有更好的防衛,可是在沙漠之中,臨時又怎能建立完整的防衛系統?
就算沒有惡劣的天氣,月白風清,原振俠要接近那車屋,也不是難事,何況是現在!車屋的門鎖着,原振俠只花了一分鐘就弄開。
在他推開門的時候,他在想,卡爾斯對那飛船再有狂熱,總要休息的。當他進入車屋,發現自己正在恭候他的時候,神情一定精采絕倫了!
他推開門,閃身而入,立時關上門,原振俠才發現車屋之中,異乎尋常地黑暗,一點光線也沒有。車屋不可能是密封的,那一定是有着特別防光裝置的結果。卡爾斯有不少怪癖,可能一定要在漆黑的環境中才能入睡也說不定。
原振俠只是略怔了一怔,就已取出了小電筒來,準備先照看一下車屋中的環境。可是,他還未曾着亮小電筒,就陡地震動了一下。
車屋中有人在!
他什麼也看不到,可是他強烈地感到,車屋中有人在!他甚至於沒有聽到這個人的呼吸聲,可是他知道,一定有一個人在。這個人一定正屏住了呼吸,所以才聽不到呼吸聲,然而人是有體溫的,在一個小空間中,有人在和沒有人在,感覺敏銳的人一下子就可以分辨出來,而原振俠正是感覺十分敏銳的人!
一時之間,原振俠感到了僵呆,他迅速轉念:在車屋中的是什麼人?保鏢?隨從?守衛?
那早已在黑暗中的人,一定知道自己進來,不然,他不會屏住呼吸。可是他爲什麼不採取行動,只是在黑暗之中一聲不出?
這個在黑暗之中一聲不出的人,不知在車屋的哪一個角落?而自己開門,閃身進來,在什麼地方,對方全然知道!
一想到這裡,原振俠立即用極小心的動作,打橫跨出了兩步,同時伸手摸索着,摸到了一個不知是什麼架子。然後,他十分小心地吁了一口氣。
在黑暗中的那人仍然不出聲……原振俠知道自己不會感覺錯,一定有人在。車屋中仍然一片漆黑,在緊張之中,原振俠覺得氣氛十分怪異。
那人不但不出聲,而且一定屏住了呼吸,可是原振俠卻明顯地可以感到他的存在!這是一種十分奇異的感覺,也正由於感覺如此奇妙,所以黑暗之中,氣氛也就詭異之極,連有豐富怪異經歷的原振俠,也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
他迅速地轉着念:這樣僵持下去,不是辦法。因爲不論在車屋中的是什麼人,總是自己在明,別人在暗,在明的總是吃虧的一方。
可是,又如何打破這樣的局面呢?
而且,在黑暗中的那人,爲什麼不採取行動?難道那人對自己沒有惡意?那似乎又不可思議。這是卡爾斯的車屋,在裡面的人,怎會對自己沒有惡意?除非那人是……
原振俠一想到這一點,幾乎就要“啊”地一聲叫了出來。因爲他想到了,在車屋中的除非是黃絹,纔會對他沒有惡意!
剛纔他閃身進來時,在車屋中的人,一定可以覺察到,那是一個陌生的侵入者,也就一定會展開行動。除非是黃絹,從他的動作上,認出了是他,所以纔沒有行動。
可是,那又有點說不過去……黃絹爲什麼不表露自己的身分呢?難道不能肯定自己是誰?
分析到這裡,原振俠覺得,無論如何,自己總得先有點表示纔是,否則,僵局不能打破。而且,黑暗中的那人,若是要害自己,也早就可以下手了!
他先呼出了一口氣……如果黑暗中的那人是黃絹的話,那麼,不必等他開口,就應該可以知道他是什麼人了。他緩緩呼出了一口氣,而他和黃絹之間的熟悉程度,是可以知道彼此之間呼吸的頻率……這並不是打情罵俏的話,而是他們相互之間,確然有這樣熟悉對方的能力。
所以,原振俠在呼出了一口氣之後,略頓了一頓。可是黑暗之中,仍然沒有反應。
原振俠的心中,又疑惑了一下,才用極低的聲音低呼:“絹,絹?”他叫了兩聲,就停了下來。
車屋之中相當靜,雖然風聲很強烈,但原振俠可以肯定,黑暗之中如果有人,一定可以聽到他的低呼聲。可是,仍然沒有反應!
原振俠的手中握着小型的強力電筒,他知道,只要按一下,電筒發出的光芒,是可以照亮整個車屋,弄清楚車屋中的情形。可是這個動作會使他完全暴露,這是他猶豫的原因。
原振俠又輕輕地移開了幾步,就在那時,他忽然聽到了-聲。雖然在強烈的風聲之中,-聲聽來仍然十分驚人,而且-聲聽來,也十分奇特。
那是單一的-聲,只是一枝-在射擊,一下接着一下,聽得出是射擊者一下又一下在扳動扳機,而不是連發。
對各種-械有豐富知識的原振俠,甚至在第三下-響時,已經聽出,那是一種威力強大的軍用手-所發出的聲響。而且,子彈在向上飛,也就是說,射擊者是在向天空發。原振俠也立即想到了這種巨型軍用手-的主人……卡爾斯將軍,當然發-的就是他!
通常,人都是在兩種情形之下,纔會向天射擊:一種是極度興奮,表示慶祝;一種是極度憤怒,向天射擊,以便泄憤。
原振俠很快就知道,卡爾斯是在哪一種情緒影響下向天射擊的了。因爲在幾下-聲之後,他又聽到了卡爾斯的呼叫聲,卡爾斯正用一連串粗鄙得不能再粗的髒話,在大聲咒罵着。而被他咒罵的是天氣,是強風,由於天氣的惡劣,使他的研究工作受阻!
咒罵聲正自遠而近傳過來,可知卡爾斯離開了帆布圍着的範圍,正在向車屋走來。
原振俠陡然緊張起來,他雙手迅速摸着,接觸到了一個架子。他推了一下,那架子居然可以移動,他就把自己的身子,擠到了架子的後面。
他估計,自己藏身之所,離車屋的門,大約有兩公尺左右的距離。卡爾斯一進來,只要不是第一時間發現他,他就有出手突襲,一下子把卡爾斯制伏的機會。
而且,那是一個絕佳的機會……卡爾斯由於憤怒,向天開-,-聲一共響了七下。他射完了-膛中的子彈,在憤怒之中,不見得會立刻補充的!
要對付手中只有一柄空-的卡爾斯,原振俠自問綽綽有餘了!
一閃身進入架子後面,原振俠便已蓄定了勢子。他的目的不僅是躲藏,所以便保持着可以看到架子外面情形的姿勢……就算卡爾斯一進門來就見到他,他也想好了行動的步驟:先發力推倒架子,然後飛撲而出,以他熟練的“擒拿手”功夫,一下子把卡爾斯制伏!
卡爾斯的咒罵聲越來越近,聽得出他的聲音十分粗啞。雖然是在窮兇極惡地咒罵,但是聲音之中,實在充滿了疲倦和失望。
卡爾斯來得更近了,原振俠知道,自己和他之間的距離,不會超過三公尺!
接着,就是“砰”地一聲響。卡爾斯顯然在開門之前,先在車門上,重重踢了一腳。
原振俠在這時,不禁慶幸自己相當幸運……他剛纔在弄開車門,閃身進來之後,曾順手檢查了一下,鎖是自動鎖,車門一關上,就自動上鎖。如果不是,卡爾斯一發現門開着,自然會大起疑心!他雖然在盛怒之中,但也畢竟不是笨人。
這時,原振俠聽到了開門聲。卡爾斯顯然一時之間未能把鑰匙插進匙孔,所以又在大聲咒罵,把車門弄得乒乓亂響。
卡爾斯隨時可以進來,原振俠整個人也如同拉緊了的弓弦一樣,蓄勢待發。
結果卡爾斯花了至少有一分鐘,纔算是打開了鎖。他一面仍然用髒話罵着,一面粗魯地打開了門,一步就跨了進來。
原振俠早已準備好了,他看到門一打開,卡爾斯跨進來的時候,手中還握着。他可能是一面向前走來之際,一面向天開-的。
卡爾斯一進來,就轉向右邊,用力關上了門,使得整個車屋極之震動。他背對着原振俠,在那一-間,原振俠若是依計行事,就算卡爾斯又在手-中補充了子彈,也非被原振俠突如其來的偷襲制伏不可!
可是,原振俠卻一動都沒有動,白白錯失了一個可以一舉成功的好機會!
使得原振俠突然取消了原來計畫的原因,是因爲他在那一-間,感到了震驚。而令他震驚的原因,是由於他看到了一個十分奇特的現象。
當卡爾斯一打開門的時候,漆黑的車屋之中,由於外面透進來的光亮,變得有了一點光線。
外面也是天昏地黑,而且強風呼呼。映進來的,只是一些燈光,並不強烈。
雖然不能使人憑藉這些微光,看清車屋中的情形。可是就在那一閃間,原振俠卻看到了兩點晶亮的、異樣色彩的圓形光芒!
情形是這樣的:門一開,他就看到了那兩點圓形的光芒,可是,只是極短的時間,那兩點光芒就突然消失,那時候,門還開着。
原振俠感到震驚的就是這一點:門還開着,外面的燈光仍然映進來,何以那兩點光芒就消失了呢?那兩點光芒會出現,分明是微光映進來的結果,何以微光仍在,它就消失無蹤了?
等到卡爾斯用力關上了車門,車屋之中,重又變得一片漆黑之後,原振俠對這個問題,已經有了答案!
他知道,自己剛纔看到的那兩點異樣的光采,是一雙眼睛!
一雙在黑暗之中,睜大了的眼睛,在車門一打開之時,由於有光線映進來,眼睛就反光。但眼睛立即閉上,兩點光芒,自然也消失了!
本來,卡爾斯一關上了門,就是原振俠展開突襲的最好機會!可是在黑暗中忽然會出現一雙眼睛,卻令他震驚,令他不得不思索:這對眼睛,是屬於什麼生物的?
原振俠在那時,只想到那是一對生物的眼睛,而沒有想到那是人的雙眼。這是由於他剛纔看到的,那一雙眼睛反映的光采,十分奇特之故。
各種不同的動物,雙眼在黑暗之中,驟然反映光亮時,會有不同的色彩。如果用一隻電筒,忽然照射一頭在黑暗中睜大了眼睛的貓,貓眼會反映出一股陰森森、綠黝黝的光采。如果是狗,那麼,狗眼會反映出深棕色的色彩。
原振俠剛纔看到的,卻是一種奪目的晶亮,好象隱隱有鮮紅的流轉……由於時間太短暫,而且又來得十分突然,所以未能十分肯定。
那又是什麼動物呢?
原振俠首先想到的是一頭豹!卡爾斯將軍喜歡養豹的習慣,國際知名。一想到這一點,他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赤手空拳要對付一頭豹,那可不是容易的事!
但是他隨即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剛纔在黑暗中,他一點也未曾聽到任何呼吸聲……若是說一頭豹,竟然會控制呼吸,那是不可思議的事!
原振俠的思緒十分紊亂,但他還是及時採取了一些行動。
卡爾斯如果一直背對着他,就不容易發現他。但是原振俠又要看外面的情形,因此又不能完全躲在架子後面。
所以,他縮了縮身子,使自己儘量隱藏得好些,可是又能探頭向外。卡爾斯將軍在進了車屋之後,一直沒有停止過咒罵,大約過了十來秒鐘,他才停止。
一切到這時爲止,只不過過了十來秒!然後,“啪”地一聲響,燈着亮了!
燈光十分柔和,原振俠早就想到,卡爾斯無法在漆黑的環境之中進行活動,所以也料到會有燈。所以燈光一亮,他就移動頭部,同時閉上眼睛一會。
等到他再睜開眼來,發現燈光十分柔和時,卡爾斯已經又發出聲音來。可是那卻並不是咆哮聲,也不是咒罵聲,和剛纔發怒的卡爾斯,簡直不可能是同一個人。他的聲音之中充滿了哀求,像是一個流浪了七、八天沒有進食的小孩子,在向他人乞求食物!
一聽到他的聲音,原振俠就怔了一怔。他和卡爾斯相識許久,從來也想不到卡爾斯這個超級狂人,也會用這樣的語氣說話!
而且,這時他就快成爲回教國家的卡爾斯大帝了,怎麼還肯這樣向人低聲下氣?
原振俠一面用心聽卡爾斯在說些什麼,一面慢慢向外探出頭去。
他先聽得卡爾斯在說:“求求你!求求你!真神阿拉既然派了你來,你爲什麼一直不醒?”
一聽到這一句話,原振俠心頭所受的震動,簡直難以形容。他甚至要用手掩住自己的口,才能控制着自己,不發出驚呼聲來!
卡爾斯自己騙信了自己,他處於瘋狂狀態的野心,使他自己也相信了那個沒有色素的外星人,是真神派來,宣稱他應該統治整個回教世界的使者。
而他現在又這麼說,那麼,那個外星人也被他弄到車屋來,是毫無疑問的事了。
這一點,很合乎卡爾斯行事的作風,不足爲奇。
令原振俠震驚莫名的是,卡爾斯的話,證明那外星人一直未曾醒過來!
可是,原振俠剛纔卻看到了一雙眼睛!
把一切經過都組織起來,結論就十分令人震驚:那外星人在車屋中(原振俠一進車屋,就感到黑暗中有人),他假裝昏迷不醒!
事實上,他早已醒了!
(真正昏迷的人,不會睜開眼來。)
那外星人爲什麼醒了,而仍然假裝昏迷?
這時候,原振俠被這個問題弄得腦際嗡嗡直響。不久之後,他就知道了答案,而這個答案,卻又簡單至極!
又在相當時日之後,他照例把這個故事的經過,向那位先生和夫人,以及溫寶裕、胡說、良辰美景等一干小朋友說起的時候,良辰美景卻一下子就叫出了原因來,很令原振俠詫異。他感到有的時候,答案越是簡單,反倒越是難以推理。
這些全是後話,提一提就算。
當時,卡爾斯將軍還在喃喃說着:“使者,你既然受命而來,爲什麼還不向所有人,宣佈我應有的地位?你一定要使我——”
他的聲音有點模糊不清。這時,原振俠已探出頭來,可以看到車屋中的情形了,所以卡爾斯究竟在說些什麼,並不重要。
原振俠看到,卡爾斯用回教傳統的俯伏祈禱的方式,伏在地上禱告。
在他前面,是一張牀,牀上,躺着那個外星人。
原振俠並不是第一次見到那個外星人。這時,在柔和的燈光下,那外星人俊美的臉龐,顯得十分平靜,閉着眼,看來,像是粉紅色大理石的石雕。
他的身上,覆蓋着白色的薄毯子,蓋到胸部。原振俠曾爲他胸前的傷口縫針,但這時,早已痊癒,甚至一點疤痕也沒有。這人的再生能力十分驚人,地球人根本無法想象。
原振俠一時之間,決不定該怎麼做。他知道那外星人早就醒了,只不過是假裝昏迷。可是他不知道,如果自己突然對卡爾斯發動攻擊,那外星人會怎麼做……會不會在兩個地球人發生爭鬥之際,他從中取利呢?
原振俠和卡爾斯再志不同、道不合,兩人卻終歸都是地球人。誰又能知道這個外型如此完美的外星人的內心思想呢?黃絹曾斷言,這個外星人的人格一定也十分完美,那只是黃絹女性的直覺。久歷風險的原振俠,想法自然要實際得多,所以他仍然等着,靜以待變。
這時候,他甚至期待着車屋之中,忽然撲出一隻豹來。可是車屋之中,顯然除了他們三個人之外,再也沒有別的生物,剛纔原振俠看到的,一定是那外星人的眼睛!
卡爾斯祈禱了足足有五分鐘之久,才撐着身子,掙扎着站了起來。原振俠可以看到他滿臉倦容,連動作也遲緩得不象話,顯然無日無夜對那飛船的研究,遠遠超過了他體力所能負擔的極限!
卡爾斯搖搖晃晃,站直了身子,使原振俠感到,只要伸出手指在他的身上輕輕碰一碰,他就會倒地不起!
卡爾斯一手按在一張几上,一手用力在臉上抹着。接下來他的行動,大出原振俠的意料之外,他竟然打開了一個櫃子,取出了一隻錫制的扁平小瓶來,打開了瓶蓋,仰起頭就喝瓶中的東西。
本來,這樣的行動,叫人一看就可以知道那是酒徒在喝酒。但是卡爾斯有這種行動,可以說突兀之至……他是回教徒,非但是,而且還野心勃勃,要做回教大帝國的帝王。而回教徒是不喝酒的,他這時的行徑,就像是一個得道高僧,忽然摟着一個妓女一樣!
原振俠一開始,還不敢肯定他真的在喝酒,可是一陣濃烈的酒味,已經撲鼻而來。卡爾斯在喝的,並不是什麼美酒,而是含酒精成分極高的劣酒!
一看到這種情形,原振俠再也忍不住了。他一面哈哈大笑,一面自架子後走了出來。
原振俠突然出現,卡爾斯的震驚反應,如見鬼魅。他陡地一震,手中的酒瓶落到了地上,他也立即把順手放在一邊的手-抓在手中。可是這一切,只是他的自然反應,他的一切動作,都不受大腦指揮……他的腦部活動,一定因爲過度的震驚,而停止了活動,因爲他抓住的,不是-柄,而是-管。
原振俠作了一個手勢,同時,立刻拉下了頭上的包頭巾和風鏡,仍然笑着:“將軍,爲什麼見到了老朋友,那麼吃驚?”
卡爾斯全身篩糠也似抖着,喉間發出沒有意義、模糊不清的聲音,充滿了恐懼。
原振俠走向前,俯身拾起了酒瓶來,放在鼻端嗅了一嗅。當他俯身時,卡爾斯像是想舉起手來,用手中的-去砸他,可是又顯然力不從心。等到原振俠直起了身子,他自然也喪失了這個機會。酒雖然劣,但是原振俠這時,相當需要酒,他也昂頭喝了一口,把酒再遞給卡爾斯。
卡爾斯接了過來,猶豫了一下,終於大大地喝了一口。吞下酒之後,他忽然笑了起來,笑了又笑,直笑到劇烈嗆咳爲止。
原振俠自然知道他爲什麼要笑的原因。他喝酒這個大秘密,被原振俠發現了!他有野心要成爲全回教世界的領導人,可是他卻違反回教的基本教規!
這是任何人一想到就要發笑的事,包括他自己在內。
等到他停止了咳嗽,原振俠一下子就問了一個最快需要答案的問題:“黃絹呢?”
卡爾斯用手背抹着口角:“她很好,只是暫時,我不讓她破壞我的計畫!”
原振俠悶哼了一聲,他知道,黃絹被軟禁了,所以沒法和他聯絡。
卡爾斯在這時,像是突然被蜂螫一樣,跳了一下,指着原振俠:“你是怎麼來的?你來幹什麼?”
他叫着,又舉起-來,對着原振俠。可是他立即想到-是空-,就一下子-掉了-,從皮靴中抽出一柄一看就知道十分鋒利的匕首來,神情十分緊張,弓着身子,盯住了原振俠。
原振俠不禁嘆了一聲:“你一直維持着這種把任何人都當敵人的心態,難道不覺得疲倦?”
卡爾斯略怔了一怔,看了看手中的匕首,嘆了一聲。事實是,他的敵人實在太多了!
原振俠本來想說“你把每一個人都當敵人,自然人人也把你當敵人”,但是繼而一想,像卡爾斯這樣的人,心態已到了無可救藥的地步,再對他說什麼都沒有用,還是少說的好。他略停了一停,改口道:“我沒有興趣做你的敵人,我只是爲了沒有黃絹的消息,所以纔來到這裡的!”
卡爾斯望着原振俠,臉上的神情疑惑之至,可知他的心中充滿了疑問。原振俠也知道,如果他心中的疑問,得不到答案,他會因爲懷疑而變得瘋狂!
所以,原振俠嘆了一聲:“你心中有什麼疑問,只管問吧!”
卡爾斯疾聲道:“你和黃,習慣每天都有聯絡?”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當然不!最近,她每天和我聯絡,是因爲這位外星朋友應該醒來,但是卻沒有醒的緣故。”
卡爾斯大大地鬆了一口氣,緊張的神態也至少減輕了一半。原振俠看了,也不禁感嘆:卡爾斯對黃絹,始終有十分異特的感情,因此也可以推斷,黃絹雖然暫時被軟禁,可是必然不會受到苛刻的待遇。
這一次,實在是因爲卡爾斯所想得到的目標太大,黃絹加以阻撓,所以才形成了這樣的局面的。這一來,不但卡爾斯不再那麼緊張,原振俠自己,心情也輕鬆了許多。
卡爾斯的第二個問題是:“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我的行蹤是絕對機密的!”
原振俠只覺得好笑:“百分之一百是巧合!”
卡爾斯神情疑惑,原振俠把自己的行動,簡單地解釋了一下。卡爾斯究竟不是全無頭腦的人,原振俠的態度又十分誠懇,所以他連連點頭。
原振俠意料不到的是卡爾斯的第三個問題,他指着那外星人:“他怎麼還不醒過來?”
原振俠呆了一呆,他當然不會告訴卡爾斯,那外星人已經醒來了,剛纔在黑暗之中還曾睜大眼!他想了一想,才道:“我不明白爲了什麼原因,你研究那架飛船有什麼結果?”
卡爾斯神情愕然,罵了幾句髒話,才道:“完全不懂,就像新幾內亞的穴居人,在研究噴射機一樣!”
卡爾斯居然也肯承認自己十分低能,這倒頗令原振俠感到意外。尤其他在那樣說了之後,還大口喝了一口酒,樣子看來,和他的一貫形象更不相稱,可是在印象來說,卻親切了許多。
原振俠笑了一下:“這是可想而知的事,他們能從不知多麼遠,利用自動飛行來到地球,他們的一切,又豈是地球人所能理解的?”
卡爾斯的老毛病又來了:“可是,爲什麼真神派來的使者,一直昏迷不醒?”
原振俠自然不會向他解釋,那外星人不會是真神的使者,因爲那樣做的話,一定白費心機。他一轉念間,有了一個極好的主意,這個主意正投卡爾斯之所好。
原振俠提出來的辦法是:“你把黃絹接到這裡來……你親自去接,我有辦法在短期之內,令外星朋友醒過來!”
卡爾斯一聽,先是神情興奮之至,但隨即又十分疑惑。接着,又猶豫不決……他的反應,表現了他性格的全部。
原振俠攤了攤手:“我無所謂,外星朋友醒不醒,與我完全無關。這裡有你的軍隊,我想我也無法把飛船和外星人帶走的!”
卡爾斯盯了原振俠好一會,他說出來的話,倒使原振俠有受到極度的恭維之感。
卡爾斯道:“別說你無法,我要你答應,不會把飛船和使者弄走!”
卡爾斯這樣說,等於是承認原振俠神通廣大,若是真要行動的話,還是可以成功的!
原振俠舉起了三隻手指:“我答應……不過我十分好奇,能不能讓我去看看那艘飛船?”
卡爾斯十分緊張:“不能!等我回來再說!”
原振俠明白卡爾斯的心態,所以他儘量作出輕鬆和不再堅持的神情,唯恐他又犯疑。卡爾斯接連喘了幾口氣,又喝了一口酒,再替他的手-補充了子彈。
當他把實彈手-放在手中掂了掂的時候,原振俠不禁十分緊張。尤其在卡爾斯還突然把-指向原振俠,期望嚇原振俠一跳的時候。
原振俠當然絕沒有在表面上現出害怕的神情來,還不屑地牽了牽嘴角。卡爾斯有點無法下臺,打了一個“哈哈”,收起了手。
然後,他又通過無線電通訊儀,下達了一些命令。
原振俠趁這時候,打量那外星人。
由於原振俠十分肯定他是在假裝昏迷,所以在打量他的時候,也格外留意。在注視了他幾分鐘之後,原振俠也不禁感嘆……那外星人看起來,完全像是一個雕像!
雖然地球人也能扮演“假人”,可以一動也不動,但是總有些跡象可尋,哪能像這個外星人一樣,甚至連眼珠都可以一動也不動……眼珠若是動了,就算閉着眼,眼皮也必然會有反應,可以看得出來。
卡爾斯在直升機漸漸接近時,又問了一句:“你有什麼方法使他醒過來?”
原振俠笑而不答,只是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不要再多問。
想到這個“真神使者”對他關係重大,卡爾斯自然只好言聽計從。不一會,直升機降落,卡爾斯打開車門,大踏步跨了出去。
等到車屋的門又關上之後,原振俠就來到那外星人的面前。他拽過了一張椅子,坐了下來,喝了一口酒,想了一想,才道:“朋友,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聽得懂我的話,我還是要告訴你,你不必再裝下去。你早已醒了,假裝昏迷,對你來說,一定十分痛苦。”
原振俠並不期望自己一開口,對方就會有反應,果然那外星人仍然一動不動。原振俠續道:“或許我應該自己先介紹自己。我是一個醫生,你曾經受傷,就是我替你治傷的,我也曾替你輸血……你對我,對所有的地球人來說,全然是一個謎!”
那外星人仍然沒有反應,原振俠並不氣餒,仍然說着:“當時你受了傷,流出晶瑩透明的血液,我們束手無策。失血過多會導致死亡,所以我們……當時一共是三個人,每人輸了五百CC的血給你……地球人的血。所以,你的體內,現在有約莫四分之一的血,是地球人的血,一種你可能也從不瞭解的,鮮紅色的血!”
那外星人仍然不動,但是原振俠在那一-間,卻感到他的呼吸在加快。
那外星人的呼吸,本來是緩慢細微到了完全覺察不到的地步。原振俠才進車屋時,就只是感到有人,而一點也覺察不到有呼吸聲。可是這時,如果仍然是在黑暗之中,原振俠知道,自己至少可以感到有動物在呼吸!
這一點發現,令得原振俠的心在狂跳,這證明那外星人聽得懂地球上的語言!(原振俠在說那番話時,使用了超過十種以上在地球上流通的語言。)
要是語言不通,雙方就無法溝通……星際交流的最大障礙,就是語言不通!如果雙方有共通的語言,那麼等於是巨大的困難,已解決了一半!
原振俠觀察到了外星人聽得懂自己的話,心中極高興。他自然而然笑了起來,笑得十分歡暢,繼續道:“我不知你來自什麼星球,當時把我們的血液,注入你的身體中的時候,也未曾料到你可以接受,一切全是意外的巧合。所以你現在的身體,是一種美麗之極的粉紅色,而不再是白色。你可以被當作是四分之一的地球人,而不完全是外星人!”
外星人仍然沒有任何動作,而且,似乎連呼吸也和以前一樣,覺察不到了!
原振俠舔了舔脣:“你們的科學文明,無疑比地球人進步很多……雖然你來到地球的方法,實在危險得近乎愚蠢,不敢恭維!我想,由於先天進化的緣故,在你們的概念中,根本沒有‘色彩’這回事,你們可能只有白色和無色這兩種視力上的感覺。我真希望地球人的血液,能使你有對色彩的感應能力,讓你可以看到地球上繽紛的色彩。那實在是難以形容的一種美麗,是造化賜給地球人的許多能力之一。”
外星人仍然一動不動,原振俠嘆了一聲:“也許你不知道,不多久以前,在黑暗中我看到你還睜大了眼睛。所以我肯定你醒了,我不知道你爲什麼還要繼續假裝昏迷?你必須絕對相信,我對你絕無惡意!”
原振俠在最後這樣說的時候,還是沒有期望會得到什麼結果。
可是,他的話才一出口,就看到那外星人倏然睜開眼來,而且開口說話,說的是地球上的語言,也就是原振俠最後那番話所用的那種。
他說的是他假裝昏迷的原因:“我害怕!”-
那之間,反倒是原振俠不知所措,不知應該如何應付纔好了!
如此富有怪異生活經驗的原醫生,這時呆若木雞地望着那外星人,那外星人也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外星人的樣子是淡紅色的,看來十分怪異,再加上他眼中有一種十分異樣的光采,很有叫人不敢逼視的味道。
原振俠雖然早已知道外星人早已醒轉,也十分期望他醒過來,可是卻也絕料不到他會一下子就醒過來,而且字正腔圓地說出了他假裝昏迷的原因。
那外星人和原振俠對望着,足有一分鐘之久,原振俠才吁了一口氣,搓着手,算是從震驚的情形之中,恢復了過來。
可是,他還是不知說什麼纔好。他轉頭向身後看了一看……他明知車屋中沒有別人,可是還是這樣做了,因爲他實在希望,這時有人分享他的快樂和驚詫。
等到他的視線,又和那外星人相遇時,外星人反倒先開口:“你好,我們應該不陌生了!”
原振俠忙道:“是!是!雖然你一直昏迷着,可是我相信你一定偷偷看過我!”
外星人搖頭:“沒有,我醒過來的時候你不在。我只是在一些人物的交談之中,知道有你這樣的一個人,是可信任、可委託的可靠的人!”
原振俠不確知那外星人是什麼時候醒過來的,他既然這樣說,自然是在自己預料的日子左右。那時自己不在,那外星人自然是在卡爾斯和黃絹的對話之中,知道了他這個人的。
他十分高興,向那外星人伸出手去。外星人略微遲疑了一下,也伸出手來,互相握了一下。
外星人十分高興:“很好,你是我第一個接觸到的地球人,我很高興!”
原振俠在這時,心中的疑問之多,多到了難以形容的地步。勉強要形容的話,可以這樣說:如果要把所有的疑問分配給每一個細胞,每個細胞可以分到超過一個!
外星人這時已坐了起來:“可以找一點衣服給我?”
原振俠這時才問出了第一個問題:“你一定知道卡爾斯將軍,他回來之後,你是繼續假裝昏迷,還是以清醒的姿態和他相見?”
外星人皺了皺眉(他的眉毛,這時也是淡紅色的):“你的意見呢?”
原振俠想了一想,這個問題十分難以決定。看起來,當然是別讓卡爾斯知道真相比較好。所以他反問:“假裝昏迷,對你有困難?”
外星人笑:“一點困難也沒有,容易之至。你進來的時候,如果不是好奇,想弄明白你的身分,我也不會睜開眼來,你也不會發現我已經醒了!”
原振俠的思緒還是十分紊亂,但有一點,他卻可以肯定,他需要和對方作長時間的交談,總不能讓對方一直赤身露體,只擁着一張薄毯子。
他估計卡爾斯將軍去接黃絹,至少要七、八小時。在聽到了直升機降落的聲音之後,再請他假裝昏迷,還可以來得及。
原振俠姑且走向一隻櫃子,打開之後,看到有兩套嶄新的軍服。他把軍服-給了那外星人,又在櫃中找出不少罐頭食物。等他轉回身來時,那外星人已經穿好了軍服,看起來十分英武。卡爾斯的身量很高,那外星人恰好和他相仿,所以軍服穿在身上,十分合身。
原振俠把罐頭食物向他揚了一揚,那外星人揚眉,表示疑惑。原振俠道:“你不想進食?”
外星人的回答是:“可以!也可以不!”
原振俠心中的疑問,又多了一個:“怎麼可以不進食呢?難道身體可以不需要營養?”
外星人自行斟了一杯水,一口飲盡,吁了一口氣,來回踱着步:“你不妨設身處地想一想:你到了一個陌生的星體,周詳的計畫遭到了破壞。當你按計畫醒來的時候,完全是一個陌生的環境,你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有一個外形和你一樣,可是卻有着說不出怪異的人,在你的身邊大叫大嚷,你是不是會害怕?”
外星人一口氣說着,原振俠也認真地在設身處地想着。他已經自然而然,打了三、四個寒戰,所以他由衷地道:“害怕!害怕!害怕極了……”
外星人的神情和語音,也是猶有餘悸,他吁了一口氣:“所以,當我發現只有假裝繼續昏迷,對我來說纔是最安全的時候,我就僞裝昏迷,同時,調整我腦部的記憶……
“我曾在出發之前,接受過有關地球一切知識的一種……處理,把有關地球的許多知識,通過處理,放進入我的記憶。”
原振俠聽到這裡,不禁發出了“啊”的一聲。
那外星人說話十分流利,可是在說到他接受有關地球的知識處理時,有些吞吞吐吐。那絕不是他想有所隱瞞,而是他說的那種“處理”,在地球上還沒有這種行爲!
人類沒有這種行爲,自然也沒有適當的語彙可以表達,所以只好稱之爲“處理”。原振俠若不是最近的一宗奇異經歷,也不會那麼容易,一下子就明白這種“處理”是怎麼一回事。
最近,他知道有人成功地在雙生子之間,進行了記憶轉移,使得一對雙生子……一個有豐富的學識,一個什麼教育都沒有接受過,可是在進行了轉移之後,前者的知識,毫無保留地進入了後者的記憶系統之中,使得兩個人都具有同樣的豐富學識!
那外星人所說的“處理”,一定是一種相類似的情形。有關地球的所有知識,一下子全進入了他的記憶之中,使他熟知地球的一切。
然而,一個疑問帶來了另一個疑問:有關地球的一切資料和知識,那些外星人是怎麼得來的呢?
那外星人像是知道原振俠的心中有什麼疑問一樣,他微笑着道:“無人駕駛的飛船,飛近星體,可以收集到星體上高級生物腦部活動所產生的一種能量。把收集到的能量分析還原,就可以得到這個星體上的一切資料。”
原振俠有點遲疑,說:“我不是十分明白……”
外星人一揮手,又斟了一杯水喝了,才道:“舉個例子來說,一個水利工程師,正在從事一本有關水力發電的著作。當他完成了那本著作,還沒有在地球上印刷出版,在他寫作過程之中,腦部所產生的能量,在我們的儀器中經過分析還原,我們就已經知道了那本書的全部內容!”
原振俠急速地吸了一口氣……根據這種方法去了解另一個星體,那還有什麼不能知道的?
一時之間,他心口像是重重地壓上了一塊大石一樣,說不出話來。
他的神情,引起那外星人的誤會,他道:“這樣做,不算是竊聽,而是蒐集情報,並不是不道德。可以這樣做的各星體,都在這樣做!”
那外星人的解釋,更令得原振俠發出了一陣呻吟聲來……”可以這樣做的星體,都在這樣做”,可知不知道有多少外星人,就用了這種方法,得悉了地球上發生的所有事,和有關地球的一切資料!
反倒是地球人,對自己腦部活動的情形,幾乎是處在一無所知的幼稚階段!
原振俠用力搖了搖頭,外星人注視着他,顯然他的記憶之中,雖然有地球人的許多資料,但那隻如同“書本上的知識”,真要實際運用,亦得花點時間消化。例如這時候,他就不知道,原振俠究竟是爲了什麼而難過!
原振俠到這時,才問了一個兩個人見面時,最普通的問話:“你叫什麼名字?”
那外星人高興起來:“我是來自白化星的李固……我原來的名字很長,這是名字的首兩個發音。我想已經很夠了,對不對?”
原振俠的聲音乾澀:“你好,來自白化星的李固先生!”
他剛纔沒有問李固是從哪裡來的,因爲他知道,李固就算回答了,對自己來說,也一點意義都沒有,還是不問的好。
結果,李固不問自答,說他來自“白化星”。原振俠心中苦笑:那白化星在什麼地方?在浩淼宇宙的哪一個角落?還是在人類理解的宇宙觀念之外?
原振俠唯一的反應,只好是苦笑。過了一會,他才無力地問:“很遠?”
那來自白化星的李固長嘆一聲:“太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