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振俠道:“帝王對自己的陵墓,都十分重視,怕被後世的人發掘。他們都知道,自己的權力,隨着生命的消失,不會再存在。所以,對於他們的葬身之所,就一直要嚴守秘密。”
漢烈米大表贊成:“對!尤其對沙爾貢二世來說,他甚至在死後,還想保持權力,自然會把陵墓建造過程之中,曾經參與的人──”
他講到這裡,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戰,和原振俠相對無言。那自然是他們兩人,都想到了當時爲了保守秘密,一定曾有過慘絕人寰的大屠殺之故。
三天的時間,漢烈米也做了不少工作。他先測得那座石臺的高度是兩公尺,但還有一公尺,是埋在地底的,那也就是說,石塊比預計的還要大得多,重量甚至超過五百噸。
化學劑裂石的專家,本來想要把整個石臺起出來,再進行裂石工程的。但是要去找那麼巨大的起重機,就是絕大的困難,有了起重機,也無法運進這個陵堂來,所以只好作罷。
專家在大石上,先畫出了許多格子,準備照畫好的格子,把大石剖開來。
然後,專家又清洗大石,用的也是化學劑。大石的表面,本來呈現一種相當潔白的色澤,才一開始用化學劑去清洗,化學劑一噴了上去,所有在旁看着的人,都不由自主,發出了驚呼聲來!
化學劑是很普通的洗石劑,作用是可以把石頭表面輕微腐蝕一下,使得石頭表面的積塵清除。很多用石塊建成的大廈,就是用這種化學劑來噴洗,使之翻新的。
可是這時,石塊表面,曾被化學劑噴上去的地方,卻發生了異常的變化。化學劑一和石面接觸,立時發出“滋滋”的聲響,和泛起泡沫來。而且可以看得出,石塊的表面,迅速地被蝕了下去!
漢烈米首先大叫道:“停止!停止!”
裂石專家在這樣的情形下,顯得極度不知所措,立即停止了噴射。大石表面上,已有一大塊蝕去將近三公分,現出一個淺淺的坑來。
漢烈米、原振俠一起奔過去看,殘剩的化學劑還在冒着泡沫。原振俠出聲叫了起來:“天!這座石臺,有一層外皮!”
漢烈米的臉色,甚至變成了慘白色,那是由於極度的興奮而產生的。因爲他看到,在石臺的“外皮”被化學劑蝕去了之後,顯露出來的部分,是一模一樣的岩石,已經誰都可以看到,在石上,有巨大的楔形文字刻着。在已顯露出來的部分,可以看到三、四個字,每一個文字的大小,足有一平方公尺!
裂石專家的臉色也白得可以──在這之前,他做了不少工作來檢查這塊大石,也就石頭的質地,發表了不少偉論,可是他竟然未曾發覺,整座石臺是有着一層“外皮”的。
“外皮”相當薄,只有三公分,而且,十分容易被腐蝕。顯然不是岩石,而倒像是一種什麼塗料,塗在石臺外面,只不過看起來和岩石完全一模一樣而已。
這對於一個專家來說,自然是一種羞辱。他的雙眼睜得極大,掙扎了半晌,才道:“不可能!不可能!”
漢烈米則已經大叫一聲,轉過身來,撲向專家,把他緊緊抱了起來。
裂石專家大吃一驚,急急爲自己的地位爭辯:“古代人不知用什麼方法,把我……騙了過去!”
漢烈米的臉色,已轉成異樣的紅色,他用盡了氣力在叫嚷:“不但把你騙了過去,把我也騙了!可是你做得好,你做得好,你做得太好了!”
他興奮地揮舞着雙手,又衝過去抱原振俠,然後又叫嚷:“繼續用那種化學劑,把石頭的表皮全都弄走,我看秘密就快顯露了!”
裂石專家吁了一口氣,連忙又繼續噴化學劑。半小時之後,發現事情和想象的略有不同──石臺只是在向上的一面有一層“外皮”,其餘的四面並沒有這層“外皮”,向下的一面,由於埋在地下,自然不得而知。
“外皮”在外形上看來,簡直是一模一樣的,連裂石專家也無法分辨出來。整個平臺的向上一面,都刻着巨大的楔形文字。
由於刻在石臺上的文字是如此巨大,因此,站得近是無法閱讀的。漢烈米和幾個考古學家,一起奔上了石階,站在入口處,居高臨下,向下看來,才能看得清楚。原振俠不會讀楔形文字,所以他沒有跟上去,只是擡頭向上望去。
漢烈米和考古學家們,一定一下子就看懂了那些文字,因爲他們人人的神情都是一樣的──瞪着眼,張大口,一副驚詫莫名的神情。
所有在陵堂中的人,都擡起頭向上看着,一時之間,靜得出奇。
原振俠首先打破沉寂:“上面刻了些什麼?”
漢烈米吞嚥口水的聲音,連在下面的原振俠,都可以聽得到。他沒有立時回答,只是一步一步,慢慢地自石階上走了下來,那幾個考古學家,跟在他的後面,幾個人的腳步,都顯得十分沉重。
到了石臺的附近,漢烈米仍然不出聲,雙手捧着頭。過了好一會,他才道:“工程人員,探測人員請先撤退,這裡的一切,暫不進行!”
裂石專家道:“我可以立刻開始工作!”
漢烈米看來十分疲倦地揮了揮手道:“暫時停止,請離開這裡!”
漢烈米是總指揮,他一再下令要各人離開,各人當然服從。不到十分鐘,陵堂中只剩下了五個人──漢烈米、原振俠和三個考古學家。漢烈米又道:“通知黃將軍,等她來決定!”
原振俠指着石臺的表面:“上面刻着什麼?是一種咒語?”
古代的帝王陵墓,常常留有神秘的咒語,懲罰擅自進去的人。埃及有很多金字塔,就有這樣的咒語,所以原振俠纔會這樣問。
漢烈米又吞了一口口水:“我不知道是不是咒語,但至少可以肯定,是一個警告。”
漢烈米這樣說的時候,向另外三個考古學家望去,三位學者神情嚴肅,一起點頭。其中一個沉聲道:“可以說是嚴重警告!”
原振俠來到了石臺邊上,把手按在石臺上。漢烈米陡然神情緊張地作了一下手勢:“原,最好……離它遠一些!別碰……它!”
原振俠吃了一驚,縮回手來:“那警告……說連碰都不能碰嗎?”
漢烈米搖頭:“不,上面的話,其實很簡單。”
他頓了一頓,才把石臺上所刻的楔形文字,譯讀了出來:“當這些文字顯露時,不論是任何人,作爲已經超過了天神訂下的界限。立刻離開,再也別碰天神的寶座,否則將有難以估料的巨大災禍,這種巨大的災禍,是任何人任何力量所不能抗拒的。”
漢烈米讀得十分緩慢,當他讀完了之後,他攤開了雙手。原振俠忙問:“天神的寶座?那是什麼意思,這石臺,是天神的寶座?”
對於原振俠這個問題,漢烈米和三個考古學家,都沒有立即回答。過了一會,漢烈米才道:“我也不明白,這塊大石……這座石臺真是怪異透頂!這一段警告……像是刻上去的時候,就已經料到,會有人把石臺的表面那一層‘外皮’弄去一樣。”
原振俠道:“如果有什麼人,要剖解、弄碎這座石臺的話,當然會先從上面着手。而那層‘外皮’又十分容易被毀,所以,總可以看到這段警告的。”
漢烈米盯着石臺:“看到的人,就一定會被這段警告嚇倒的嗎?”
那三個考古學家,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冷顫。原振俠苦笑了一下:“如果像我那樣,根本看不懂楔形文字,自然不會理會!”
漢烈米的右手無目的地揮動着,顯得他的思緒十分紊亂,他陡然道:“不論如何,一定要把這塊大石剖開來看看!”
漢烈米顯然是下定了決心之後,才說出這樣一句話來的。而在第二天,黃絹趕到之後,漢烈米在討論會上,仍然堅決地這樣主張。
黃絹的神情很猶豫,她向原振俠望去。原振俠考慮了一會,才道:“我不是專家,這座石臺的怪異現象,我也無從解釋,我只是從想象的角度,表示我自己的意見!”
漢烈米喃喃地道:“的確要依靠想象!”
原振俠續道:“既然在這裡,有我們不能理解的事,而且,已經有明明白白的警告,如果我們繼續下去,會有巨大的災禍,那可能是不可測的巨災。所以,我主張還是放棄行動算了!”
漢烈米陡然叫了起來:“這,太沒有科學研究精神了!”
原振俠搖着頭說:“博士,科學研究精神,絕不等於輕舉妄動!”
漢烈米仍然堅持:“我不相信把一塊大石弄開來看看,會造成什麼惡果。”
原振俠嘆了一聲:“博士,我不是要和你爭辯,在這塊大石之中,有我們不明白是什麼的東西在,它不是一塊普通的大石,是──”
那座石臺不是一塊普通的大石,這是可以肯定的了,然而它是什麼呢?原振俠卻又說不出來。
所以他說到這裡,就說不下去。在他身邊的黃絹,突然接上了口:“它是天神的寶座,石臺上明白地刻着,它是天神的寶座!”
漢烈米悶哼了一聲:“沒有人再比從事考古工作的人,更明白古代文字的含義。古代文字的表達能力不強,又慣作誇張的用語。天神的寶座,可以作多方面的解釋,最好的解釋是,這座石臺,是用來作爲某一種神的寶座的,就像許多希臘、埃及的廟宇,被稱爲天神的宮殿一樣。”
漢烈米的解釋,在學術上,當然是成立的,而且也是最易被人接受的解釋。除此之外,“天神”還能作什麼別的解釋呢?
所以,一時之間,各人都靜了下來。漢烈米繼續道:“當然,是不是繼續進行下去,等黃將軍決定!”
黃絹神情猶豫,她保持了片刻沉默之後,忽然轉了話題:“我早已說過,這個陵墓,可以研究的地方極多。那石臺有一層表皮,又怎知其它石塊的表面沒有?如果有的話,可能有更多的文字刻在石塊上,可以給我們有所適從,所以──”
漢烈米有點不耐煩:“將軍,你的意思是,暫時不去剖解那座石臺?”
黃絹點頭:“是的,等我們知道得再多一些,再來動手。”
漢烈米頂了一句:“如果沒有新發現了呢?”
黃絹揚眉:“博士,在石臺表面的文字未曾發現之前,你也曾說不會有新發現了!”
漢烈米張大了口,說不出話來。過了片刻,他才道:“好,我們去研究陵墓每一塊石頭的表面,看看是不是可以剝下表皮,但如果真的沒有發現了,那又怎樣?”
黃絹沒有直接答覆,只是道:“到時,我自然會決定該怎麼做!”
這次討論,可以說在並不融洽的氣氛之下結束。等參與討論的其它考古學家離開之後,黃絹留下了漢烈米和原振俠,她道:“我有一種感覺,或者,只是我的想象。我覺得,這座石臺,和那張不知下落的椅子,有着極其密切的關係!”
漢烈米道:“當然!”
他一面說,一面指着石臺上的那個圓孔:“椅子的唯一椅腳,就是插在那座石臺上的。”
黃絹繞着石臺,緩緩轉了一圈:“椅子是天神所賜,石臺是天神的寶座,兩者都和天神有關。”
漢烈米揮了一下手:“古代文字中的天神──”
黃絹的聲音有點嚴厲:“別低估了古代文字的形容能力,天神就是天神,來自天上的神!”
漢烈米和原振俠互望了一眼,一時之間,他們不明白何以黃絹如此激動,如此固執。可是,隨即,他們就明白了──黃絹自始至終,都相信那張椅子的神奇能力,可以令得卡爾斯將軍的權力,隨心所欲地擴張。
原振俠忍不住悶哼一聲:“祝你成功!”
黃絹指着石臺:“天神已經展示過神蹟,沙爾貢二世在世時的權力,就是證明!”
漢烈米和原振俠同時嘆了一口氣,漢烈米攤了攤手:“好,你是老闆,隨便你怎麼說。”
黃絹指着陵堂的四周圍:“博士,有很多秘密等你去發掘,這個陵堂之中蘊藏的秘密,我相信是無窮無盡的!”
漢烈米喃喃地說了一句:“但願如此!”
黃絹又向原振俠望來,原振俠勉強笑了一下:“這裡沒有我的事了,我只是一個普通的醫生,我想我還是回去做我本份工作的好。”
黃絹想了一想:“有南越的消息,請你和我聯絡一下。我想那張椅子,至少他是知道下落的!”
原振俠不置可否,含糊答應了一下。黃絹掠了掠長髮,原振俠實在無法設想她心中在想些什麼,她又道:“你要離開,我可以派飛機送你。”
原振俠點頭:“請你安排,我想立刻就走。”
漢烈米過來,緊握原振俠的手:“雖然最後我們意見不同,但是我實在很高興認識你。我想請你,如果終於要剖開這塊大石時,你能夠在場!”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好的,我……儘可能趕來!”
他和漢烈米還有一些話要說,可是礙着黃絹在一旁,說了又不方便,所以就住了口。黃絹沒有再說什麼,只是道:“我叫他們立即去安排,安排好了,會有人來通知你,再見了!”
她向原振俠伸出手來,原振俠和她握着手,兩人都有點不想放開手的樣子。過了好一會,才放開了手,黃絹向石級走去,原振俠陪在她的身邊。當他們兩人一起走上石級之際,原振俠沉聲問:“你是不是在承受着什麼壓力,逼你非找到那張椅子不可?”
黃絹倏地揚眉:“你對我現在的地位估計太低了,他,只不過是站出來的一個傀儡,我纔是幕後的主人!”
原振俠感到了一股寒意──黃絹口中的“他”,自然是指卡爾斯將軍而言。他實在有點不瞭解,何以黃絹的野心可以這樣無窮無盡、永無止境!
黃絹的神情,卻像是對剛纔那種答覆,還不感到滿意,她又補充着:“近年來,我致力於組織世界各地的反政府力量,你不能想象取得了多大的成績。我要把勢力一直擴張開來,不是侷限在落後的阿拉伯世界!所以,我需要那張椅子!”
原振俠實在已不想再說什麼了,這是他這次和黃絹在一起,第二次有這樣的感覺。
可是,當他向黃絹望去,看到黃絹美麗的臉龐上所現出來的那種神情,十足是一個貧家少女,想要一件漂亮的衣服來裝飾自己一樣。他不禁想到,人的貪念,無分大小,實際上是一樣的。對於沒有的東西,總是想要,要了還想要,不會有滿足的一天!
一個貧家少女,渴望得到一件漂亮的衣服,當她這樣想的時候,她以爲自己一有了這件衣服,就會滿足。但等她得到了之後,她又會想要更多!
黃絹現在,還有什麼是沒有的呢?任何人看起來,她都應該滿足了,可是隻有她自己感到不滿足!
這時,他們兩人已快走到石級的盡頭了,原振俠嘆了一聲:“那椅子的一切,不一定是真實的!”
黃絹笑了一下:“就算是不真實的,我去弄了來,又有什麼損失?”
原振俠也笑了一下,他停下了腳步。黃絹繼續向前走去,當她走出出口之時,她回過頭來,又望了原振俠一下,才翩然走了出去。
原振俠在石級上佇立了很久,上面士兵行敬禮的聲音,隱隱傳來。當他轉過身來時,看到漢烈米也走了上來,原振俠和他一起在石級上坐了下來,俯視着整個宏偉之極的陵堂。
石臺上刻着的巨大的字跡,從這個角度看來十分清楚,奇異的楔形文字,造成了一種十分詭異的形象。
漢烈米緊閉上眼睛一會,才睜開眼來,他的神態看來極其疲倦:“醫生,我感到在這裡的一切,已經逸出了考古學的範圍了!”
原振俠緩緩點着頭:“我早就有這樣的感覺。博士,你看這塊大石,一整塊那麼巨大的石頭,現代的採石技術,可以做得到麼?”
漢烈米雙眉蹙得極緊:“更何況,這塊大石的中心部分,還有着生命的韻律!”
原振俠想了一會,才道:“古代文字中的天神,雖然十分虛幻,但是也不能排除真有天神存在的可能。很多人類的古代文明,只有用曾有高度文明的外星人到過地球,才能解釋。”
漢烈米“嗯”地一聲:“有此一說,那些外星人,就是古代人心目中的天神──”
他說到這裡,頓了一頓,指着那石臺:“你的意思是,這個石臺,是外星人留下來的?你如果真要作這樣的假設,倒還有一點可支持你的說法。廣場四周的那四個巨大的石墩,曾受過高達數千度高溫的灼燒,照你的想法,就有可能是一艘巨大的外星太空船,利用這裡起飛和降落,灼燒是宇宙飛船的噴射燃料所造成的!”
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氣:“如果你以爲這樣說只是開玩笑,那你就錯了,我真的這樣想。”
漢烈米望了原振俠半晌,才道:“那麼,我們可以達成一個協議,我還是從考古學的角度去處理,你從幻想的角度去儘量設想。”
原振俠和漢烈米大力握着手:“這塊大石,暫時還是相信上面的警告比較好。”
漢烈米有點調皮地眨着眼:“甚至在它上面鑽一個小洞,達到它的中心部分也不可以?”
原振俠的心中陡然一動──對於這個石臺,他當然不是沒有好奇心,石頭中間,究竟有着什麼?鑽一個小孔去探測,應該也是辦法。
可是他還是搖了搖頭:“博士,當我們一無所知的時候,還是相信警告的好。”
漢烈米喃喃地道:“可是在什麼時候,我們纔可以知道得多一些呢?”
這個問題,原振俠也無法回答。
原振俠的心中,只有一個模糊的設想。他注視着石臺表面的那個圓形的小孔,他的想法是:如果得到了那張椅子,把那張椅子放進那小孔去,會有什麼事情發生呢?
他並沒有把這個想法說出來,所以他只是沉默着。漢烈米又道:“砌成陵堂的大石塊上,真還有可能蘊藏着秘密?”
他說到這裡,陡然站了起來,向石級下直衝了下去。在地上,取起一個鐵錘來,奔向一邊,用手中的鐵錘,向着石塊用力敲着,敲得石屑四飛。不一會,就敲出了一個小小的凹痕來。
原振俠一面阻止着他,一面也向下奔了下去。
漢烈米這時,情緒可能激動之極。原振俠還沒有奔到地上,他已經轉過身來,奔向那石臺,在奔過去之際,他高舉着手中的鐵錘。
原振俠大叫:“住手!”
可是漢烈米的動作極快,原振俠才一叫出口,他手中的鐵錘,已經向着石臺的一角,重重揮擊了下去。
那鐵錘有相當長的柄,錘頭部分不是很大,但是卻是專門設計來給考古學者或地質學家用來敲擊岩石之用的。
而且,任何再巨大的石塊,只要是呈立方形的話,石角部分,總是極容易因爲敲擊而碎裂的。
這時,情形也沒有例外,鐵錘一敲上去,“啪”地一下響,石臺的一角,便被敲裂了下來。
那被敲下的一角石頭,不會比一隻拳頭更大,被敲得飛了開去,落地之後,還滾動出了相當遠。
漢烈米在敲下了那個石角之後,整個人立時僵立着不動,原振俠也怔住了。
在那一-間,漢烈米心中在想什麼,原振俠不知道,他自己則感到了極度的震驚──石上所刻的警告,甚至不讓任何人再接近,否則就會有巨大的災禍,可是這時,漢烈米卻敲下了它的一角來!
不是任何力量所能阻止的災禍,是不是立即就要爆發了?在那一-間,簡直像是連空氣都已經凝結了一樣,原振俠可以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然後,僵立着不動的漢烈米,開始轉動着他的身子。當他的身子在轉動之際,骨頭髮出“格格”聲來。他好不容易轉過身,向原振俠望來,原振俠和他互望着,兩個人都不出聲。
有好幾分鐘之久,原振俠才從極度的緊張之中,漸漸鬆弛了下來。當他不再那麼緊張之際,他突然感到了極其可笑!
剛纔爲什麼那麼緊張,那麼害怕?不但是他,連漢烈米也是。那當然是由於內心深處,已經接受了刻在大石上的警告,以爲敲下了石臺的一角來,真的會有巨大的災禍產生之故。
可是,現在看起來,好象還沒有什麼災禍產生的現象。想起剛纔那種全身僵硬的驚恐,不是太可笑了麼?
兩人不約而同,笑了起來,不過他們的面部肌肉還是很僵硬,笑聲也很乾澀勉強。
漢烈米道:“看來,我並沒有闖禍!”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是啊,沒有地動山搖,天崩地裂,甚至於一點動靜都沒有!”
兩人說着,又“嘿嘿”乾笑了幾聲。就在這時,有人在入口處大聲叫:“原醫生,飛往機場的直升機來了,隨時可以登機。”
原振俠答應了一聲,漢烈米放下手中的鐵錘:“工作壓力太大,會令人情緒上不平衡。我知道剛纔我這樣做,一點好處也沒有,但還是忍不住!”
他略停了一停,又道:“不過至少我們知道,這石臺倒也不是那麼神聖不可侵犯!”
他一面說着,一面打着哈哈,伸手在石臺的表面之上,用力拍打了兩下。
看他的情形,在拍打了兩下之後,是還準備再拍打下去的。可是突然之間,他的手揚了起來之後,就僵在半空之中了。
同時,他的雙眼瞪得極大,盯着石臺的表面,神情驚訝,恐懼到了極點!
原振俠忙也望向石臺表面,因爲若不是漢烈米發現了什麼,他不會現出這樣的神情來的。
可是原振俠看出去,卻一點也沒有什麼異樣之處,他忙叫道:“博士,你怎麼啦?看到了什麼?”
漢烈米揚起的手,突然在半空中停了下來之際,他整個人都給人以一種僵凝的感覺。直到原振俠連聲追問,他才陡然震動了一下,揚起的手也放了下來,急急地道:“沒有什麼,沒有什麼!”
他一面說着,一面腳步踉蹌地向前走去,一直走到牆前,雙手交叉着,按在牆上,把額頭頂在手背上。
他的行動如此怪異,原振俠又大聲追問──他可以肯定,在剛纔那一-間,漢烈米一定是看到了什麼。
可是漢烈米只是伏在牆上,背部在抽動。原振俠來到了他的身後,伸手想去把他的身子扳過來,漢烈米卻已自己轉過來:“沒有什麼,或許,是我自以爲闖了禍,心情太緊張,所引起的幻覺。”
原振俠立時道:“你看到了什麼?”
漢烈米的神情,已經完全恢復了鎮定說:“只是一種幻覺罷了!”
原振俠有點惱怒:“什麼樣的幻覺?”
漢烈米還是不回答,指着上面的出入口:“直升機已經在等你了,快去吧!”
原振俠悶哼一聲:“剛纔我們還有過協議,一起研究這裡的一切的!”
漢烈米道:“是啊,難道我違反了協議?”
原振俠指着石臺:“剛纔,你看到了什麼?”
漢烈米嘆了一聲:“我沒有見過比你更固執的人!好,告訴你,剛纔我幻覺到,在石臺的表面上,有一些難以形容的形象,像是雲團一樣的東西出現,色彩十分鮮明。你沒有看到,是不是?我一定是太疲倦,也太緊張了!”
原振俠盯着他,想證明他所說的是不是實話。漢烈米看來一副十分誠懇的樣子,原振俠只好接受了他的說法,那可能是他一時眼花了。
漢烈米像是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反而有點興高采烈:“來,我陪你去搭直升機。我想,我也需要休息一下了。”
原振俠和他,一起走出了陵墓。一直到直升機起飛,原振俠還看到漢烈米在廣場上,不住向他揮着手。
直升機升空之後,原振俠再度自空中觀察那個廣場,和廣場四角的那四個巨大的石墩。
從空中看下來,這樣的建設,說是巨大的、有四隻腳的太空船降落和起飛的場所,倒也不是全無可能的事!
當直升機越飛越高之際,那個石板廣場也在迅速變小,只剩下了手掌大小的一塊。
原振俠閉上了眼睛,一切奇幻的事,不能像是那個石板廣場一樣消失。他想到了黃絹對“天神”的固執信念,自然也想到,她會不擇手段,去把那張椅子弄到手。如果那張椅子在南越手中的話,那麼南越的生命,真是危險之極!
在接下來漫長的飛行中,原振俠一直在想着這件事。原振俠這時,還不知道黃絹已派出過許多特務去進行這件事,但是他知道,黃絹既然掌握着世界性的恐怖活動,當她不擇手段的時候,就會極其可怕。
所以,當他回到了他居住的城市,還沒出機場,立時就打電話給南越。接聽電話的不是南越本人,但是原振俠一說出了名字,電話就由南越來接聽。
南越的聲音聽來很焦切:“原醫生,這幾天,我每天都在找你!你到哪裡去了?我要見你!”
原振俠道:“我也要見你。”
南越道:“我立刻來看你!”
原振俠立時道:“不,不要在我這裡,也不要在你那裡,另外找一個地方……你知道有一個圖書館,叫小寶圖書館?”
南越“嗯”了一聲:“聽說過,是在郊外的?爲什麼要到那裡去見面?”
原振俠道:“見面之後,自然會告訴你。還有,絕不可以把你的行蹤告訴任何人,絕對不能!”
由於原振俠的聲音,十分嚴肅,南越也受了感染,連聲道:“是!是!”
放下了電話,原振俠慢慢地離開了機場大廈。他預料會有人跟蹤他,可是他留意了一下,卻並沒有什麼發現,可能是黃絹相信他不會欺騙她。
原振俠不禁苦笑了一下。他欺騙了黃絹,如果黃絹知道了,會怎麼樣?
他知道黃絹一直以爲,他是不會對她作任何反抗的。當一個女人自己建立了這樣的一種信心之後,她的一切行動就會十分自信。而當她明白了這種信心是不可靠之際,自然打擊也特別沉重!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事實上,他對於自己爲什麼要欺騙黃絹,還是十分模糊的。要不是相信真有一張那麼靈異的椅子,他根本不必騙人,可是他又真不相信椅子會有什麼神奇的力量,他卻又這樣做了,究竟是爲了什麼?
是潛意識中對黃絹的不滿?是心底深處,不甘心做黃絹的俘虜,想要擺脫感情奴隸的地位?在他紊亂的思緒之中,他整理不出任何頭緒來。
到達小寶圖書館的時候,南越還沒有來。原振俠和職員已經十分熟稔,他吩咐了職員幾句,走進了一個藏書室。
圖書館中,如常一樣的寂靜。原振俠在書籍排列的架子前,慢慢地走着,不時抽出一本書來翻看。
在這一列書架上,全是明、清兩代的筆記、小說、野史一類的書籍。原振俠順手翻閱的,都是明朝的,和寧王朱宸濠有關的一些。從記載中看來,這位王爺,如果不是野心勃勃想做皇帝的話,倒是一個十分出色的幻想家,因爲他幾乎對任何不可思議的事都深信不疑。
有一則記載,說他相信有可以在天空飛行的“天船”,曾有一個人,對他說“天船”的故事,說了三天三夜。在這三天三夜之中,他不見任何人,甚至是他最寵愛的姬妾,都被他趕出來。
當他聽了那個人關於“天船”的敘述之後,他立即接受了真有“天船”這種東西,於是下令建造,派那個人爲總監,花了三個月的時間,造了一艘美侖美奐,看起來華麗無比的“天船”。
但當然,無法飛得上天,於是那個人就說,“天船”不能飛起來,是因爲少了一樣重要的東西。
這位王爺也相信了,“贈以黃金百斤,囑其人尋找能令天船昇天之法”。結果,“其人一去不復返”。
記載的作者,多半十分道學,在記載了這樣的事情之後,總要發表一下自己的意見。例如什麼“輕信妖言,焉能不敗”,“有更甚者,寧王一律照信無疑”,把朱宸濠寫得看來像是最容易受騙的白癡一樣。
可是原振俠在看了這種記述之後,倒有不同的想法。他覺得這個生活在明朝的王爺,一定是一個想象力十分豐富的人,所以才能在當時的環境之中,相信一切不可思議的事情。
這是相當難能可貴的情形,也正由於這樣,所以也特別多“奇才異能之士”,投入寧王府之中。
像那則有關“天船”的記載,從現在的眼光來看,自然不值什麼,普通的飛機,直升機等飛行工具,都是“天船”。
但是在當時,那卻是十分新奇大膽的設想。那個向寧王說了三天三夜有關“天船”的人,有可能是騙子,也有可能是一個超越了時代的發明家。
原振俠翻閱了一本又一本,大約半小時之後,職員帶着南越走了進來。南越一見到原振俠,就十分激動,一下握住了他的手。
南越由於激動,在握住了原振俠的手之後,張大了口,一時之間,竟然發不出聲音來。原振俠忙低聲道:“南先生,你上次來找我的時候,我真的什麼也不知道。但現在,我至少知道了那張椅子的一些來歷。”
南越更激動,把原振俠的手抓得更緊,顫聲道:“告訴我,求求你,告訴我!”
南越道:“我一定會告訴你,不過,你先要據實回答我一個問題!”
南越一副無助的樣子,望定了原振俠。原振俠問:“那張椅子,是不是在你那裡?”
南越呆了一呆,他大約呆了半分鐘左右,纔給了肯定的答覆:“是!”
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氣,拉着他,到藏書室的一個角落上,坐了下來。那個角落,是供揀到了自己合意的書的人,坐下來閱讀之用的,座位十分舒適。
這時,藏書室中只有他們兩個人。很難再在這個大都市之中,找到更靜寂的談話之所了。
當原振俠點燃了一支菸之後,就把那張椅子的一切,全都說了出來。他說得十分詳細,凡是他知道的每一個細節,他都沒有隱瞞,而且,他還加上自己的意見。
南越用心聽着。當原振俠開始敘述之際,他反倒顯得十分安靜,皺着眉,並沒有發出什麼問題,只是用心聽着。
原振俠足足花了兩小時左右,才把所有的細節告訴了南越。南越緊抿着嘴,仰起了頭,將頭擱在椅背上,瞪着眼,望着天花板,一動不動,一言不發。看樣子,他正在沉思,但原振俠也無法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過了好一會,南越仍然一動不動。原振俠用十分誠懇的聲音道:“南先生,我把這一切經過全告訴你,原因是因爲我知道一個強大的勢力,正不惜一切代價,想得到那張椅子!”
南越直到這時,才喃喃地道:“我不會放手!”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這個勢力,可以輕而易舉發動一場戰爭,顛覆一個國家的現有政權,你是絕對無法與之對抗的!”
南越緩緩低下頭來,盯着原振俠:“你的意思,是勸我把那張椅子交出來?”
原振俠用力一揮手:“你錯了,我的意思恰好相反。我不想……那張椅子落在那個野心集團的手中,雖然我並不相信,那椅子有這種靈異的力量!”
南越乾笑了一下,在這時,原振俠發現這個古董商人,實在是一個十分聰明的人。他道:“你這樣說,不是自相矛盾麼?既然你不相信那椅子有什麼神奇力量,就算給野心集團得了去,又有什麼關係?”
原振俠嘆了一聲:“你可能不瞭解,這張椅子,有着極其奇特的歷史背景,它是如何來的,甚至有着靈異的傳說。我不相信,但有人會相信,當一個野心家相信椅子有靈異的力量時,他的野心就會得到一種信心的支持,本來不敢做的,就會放膽去做!”
他講到這裡,頓了一頓,又道:“卡爾斯將軍,如今在世界上攪風攪雨,已經接近瘋狂狀態了。如果他的野心再得到信心的支持,再作膽大妄爲的擴張,那世上不知道要添多少災難!”
南越的聲音聽來仍然很乾澀:“醫生,想不到你有這樣悲天憫人的思想!”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他當然還有私人的原因,他不想黃絹在無底的深淵之中,再進一層!
不過,他沒有把這一點講出來,他又道:“而且,你保有這樣的一張椅子,對你來說,一點用處也沒有,反而會給你帶來殺身之禍!”
原振俠並不是在虛言恫嚇,他知道卡爾斯將軍和黃絹的行事作風,所以他說得十分認真。
南越的眉心打着結,望着原振俠,原振俠用力揮了一下手:“所以我的意見,是將這張椅子,秘密地徹底毀去,讓它在世界上消失!”
南越又昂起頭來(這個人給人的感覺,是他特別喜歡昂起頭):“把它毀掉?”
原振俠俯身向前:“相信我,留着它,對你一點好處也沒有!”
南越現出十分爲難的神情來,口脣掀動着,幾次欲言又止。原振俠心中陡然一凜,南越的這種神情,分明是在表示他有許多事隱瞞着!他隱瞞着的是什麼事?有關那張椅子的?
南越在猶豫了好一會之後,才道:“原醫生,你把一切全都告訴了我,我很感激你。那張椅子……我這樣急切想得到有關它的一切資料,是……因爲它……越來……越怪了!”
原振俠陡地一呆,什麼叫“越來越怪”?一定是本來就怪,現在更怪了,那才能說“越來越怪”。那麼,這張椅子原來有甚麼怪呢?
許多疑問涌了上來,原振俠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問纔好。
南越沉聲道:“我會讓你知道一切,首先,是不是要研究一下,那張椅子,何以會在那所巨宅的一個密室之中?”
原振俠立時道:“這慢慢再研究吧,先告訴我,那椅子有甚麼怪?”
南越盯着原振俠:“你信不信都好,開始的時候,它只是會動……會搖……”
原振俠的思緒一片混亂,他打斷了南越的話:“等一等,會動會搖,那是什麼意思?它是一張搖椅?好象不對吧!”
南越深深吸着氣,把那張椅子會搖晃的情形,詳細告訴了原振俠:“我用盡了方法,也無法知道它是怎麼搖動的。”
南越曾用過種種方法,想弄明白那張椅子是怎麼搖動的。他用的方法極多,一開始的時候,已經提及過。
原振俠聽了之後,略想了一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說,坐在那張椅子上久了,會有搖晃的感覺?”
南越分辯道:“不是感覺,是真的搖動。”
原振俠作了一個手勢:“人體的平衡器官,是在耳朵內的半規管。半規管中的液體,如果有一點異變,就會使人有搖動,甚至天旋地轉的感覺。”
南越搖着頭道:“不是感覺,是那張椅子,真的在搖動,真的!”
原振俠不想再爭下去:“好,你說開始的時候,它搖動,現在更怪了,它怎麼樣?跳舞了?”
他看出南越的神情十分緊張,而且他始終不相信,一張有着一個堅硬椅腳的椅子會搖動,所以他想令得南越輕鬆一點,才故意這樣說的。
可是南越卻一點也沒有覺得好笑的樣子,他吞了一口口水:“不,它……說話!”
原振俠一聽,陡然跳了起來,也顧不得小寶圖書館之中,要遵守靜默的規定,大聲叫起來:“什麼?”
南越的神情本來就緊張,被原振俠這樣大聲一叫,他也直跳了起來:“你……這樣大聲幹什麼?你……聲音輕一點好不好?”
原振俠也感到自己失態,可是剛纔,他實在沒有法子控制自己。他甚至可以接受再荒謬的事,可是一張椅子會說話,只怕再也不會有比這個更不可被接受的事情了!那真是太荒謬了!
在南越的低聲哀求下,原振俠總算坐了下來。他嘆了一聲:“南先生,我們是在討論一件十分嚴肅的事,和你的安危有極大的關係,希望你不要開玩笑!”
南越發起急來,舉起了手:“我和你開玩笑?”
他在一急之下,甚至講話也粗俗了起來:“媽的,我要是和你開玩笑,我是烏龜王八蛋,不是人!”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好,那麼請你解釋,一張椅子會講話,那是什麼意思?”
南越又昂起了頭,望着天花板,神情很是猶豫,像是不知道如何回答這個問題纔好。
原振俠又問:“別告訴我這張椅子開口,或者有別的發聲器官!椅子會講話,它用什麼語言?兩千多年前的亞述語,還是明朝時候的中國江西話?還是──”
原振俠還要繼續講下去,可是南越已經以極激動的神情,雙手緊握着拳,用力揮着,幾乎是在低聲吼叫:“住口!”
原振俠冷笑了一下,不再說下去,只是望着南越。南越的鼻孔迅速翕張着,急速地喘了一會氣,才略微恢復了平靜:“我會講給你聽的。”
原振俠等着,過了好久,南越才道:“它搖動的情形,我已經向你說過了。”
原振俠點頭,南越又道:“它說話……就是近幾天的事,你還記得那天你在散步,我來找你?”
原振俠又點頭。那天,就是漢烈米找他的那天,不過是三天之前的事。
南越用手抹了抹臉,又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重重捏着鼻子的上端。通常,這樣的動作,可以令得人的精神集中一些。
他道:“我那麼急來找你,是由於接到了一個電話──”
原振俠揮着手:“這經過我已經知道了,我未曾對任何人說起過你曾來找過我。不然,你住的那所古宅,可能已經遭到火箭的襲擊!”
南越苦笑了一下:“如果它只是搖動,我還不會那麼焦急想知道它的來歷,可是,就在接到那個電話之前──”
那天,南越照樣又坐在那張椅子之上。當他想到昨天和那個年輕醫生相見的情形時,他心中感到十分疑惑:那醫生(他甚至忘記了原振俠的名字)對椅子感到興趣,是什麼意思呢?是巧合,還是他知道,世上有一張這樣奇特的椅子?
南越想了一會,無法得出結論──那年輕醫生憤然離去,那表示他不是真爲那張怪椅子而來的。
當他想到這裡的時候,他又感到那張椅子在搖晃。南越的心中雖然覺得奇異莫名,但由於次數多了,他也不再那麼駭異,反倒有點習慣了。
他放鬆自己的身子,任由椅子搖擺着。
就在這時候,他突然聽到了一種十分奇異的聲音。當他才一聽到那種聲音之際,他根本不知道那是什麼聲音,可是他卻可以肯定,聲音是這張椅子發出來的。
這種情形,就像是坐在一張舊的木椅或竹椅之上,舊椅子發出聲音來。坐在椅子上的人,很容易就可以肯定,聲音是由椅子發出來的。
南越怔了一怔,這張椅子,看起來是一個整體,不應該有甚麼聲音發出來的。然而,那聲音還在持續,開始是一陣“搭搭”聲,像是在按動什麼鍵盤發出的聲響一樣,接着,南越突然聽到了一句話:“他們發現了一個大秘密!”
南越真正是清楚地聽到了這樣一句話的。而且,他也可以在那一-間肯定,這句話,和那種“搭搭”的聲響一樣,是從那張椅子上發出來的!
在那一-間,南越並沒有想到椅子會發出聲音來的別的可能,他只是在感覺上,感到那張椅子,忽然會講話了!
一張椅子再怪,怪到了能不明情由地搖晃,已經是怪到極點了吧,可是,一張椅子會講話,這真是超乎人類想象力之外的事了!
在一聽到了這句話之後,南越整個人直跳了起來,一面跳起來,一面他也不由自主問了一句:“你說什麼?”
那句話,其實他是聽清楚了的。他還這樣問,那隻不過是由於他的驚駭實在太甚之故。
他跳了下來,立時轉身,盯着那張椅子。
椅子還是椅子,一動不動地在那裡。南越盯着那張椅子,遍體生寒,冷汗像是許多條冰冷的蟲一樣,在他背脊上蠕蠕爬動,那令得他不由自主發着抖。
他的聲音發顫:“剛纔……是你在說話?”
他在說了一句之後,立時感到對着一張椅子說話,是絕無意義的事。所以,他又擡起頭來:“剛纔……是誰在說話?”
他的問題,並沒有回答,四周圍靜得出奇,只有他自己的喘息聲。
南越儘量使自己鎮定下來,自己告訴自己:這裡沒有人說過話,剛纔那句話,一定是自己集中力量在想什麼,才以爲聽到了有人這樣說的。
可是他立時苦笑,那句話,他記得十分清楚:“他們發現了一個大秘密!”他連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都不明白,又怎麼會去想它?
南越僵立着,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恢復了活動的能力。他向那椅子走近了一步,聲音苦澀:“他們發現了一個大秘密,那是什麼意思?”
他仍然沒有得到回答,這使他立時想到了一點:是不是要坐在那張椅子之上,才能聽到它講話呢?
經過了剛纔那種極度的震駭之後,南越真有點不敢再去坐那張椅子──椅子會講話,會不會突然之間,張大了口把他吞下去?
幻想一張椅子會把人吞下去,那是十分荒謬的,但是一張椅子會講話,又何嘗不荒謬?
南越猶豫了相當久,才又慢慢坐上了那張椅子,心跳得十分劇烈。他儘量使自己集中精神,口中不斷喃喃地道:“他們發現了一個大秘密,那是什麼意思?”
當他這樣做了近十分鐘之後,他又聽到了語聲:“希望他們別再進一步去探索究竟!”
即使是第二次,南越仍然震驚得像兔子一樣,又自那張椅子上跳了下來,盯着那張椅子看着。
前後兩句話,他都聽得清清楚楚。而且,可以肯定,是從那張椅子上發出來的聲音!
他全然不知道那兩句話是什麼意思,極度的震駭和疑惑,幾乎已超過了他精神所能負擔的範圍。他腳步踉蹌地跨出了那個空間,來到了書房中,就在這時候,電話響了起來。
電話是黃絹安排的,一個自稱領事館的人,告訴他,原振俠有一張怪椅子的資料。
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南越自然立即去找原振俠了。
在南越述及那張椅子怎樣“講話”之際,原振俠用心聽着。
南越即使在敘述,他的臉色也白得驚人,可知當時他的驚恐是如何之甚。而原振俠本身,在一聽到椅子會“講話”之際,也曾直跳了起來。
不過這時,他已作了一下分析,不像剛纔那麼驚訝。他向南越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別太緊張。
南越瞪大了眼睛,望着原振俠。原振俠道:“南先生,你的經歷,其實不能說是‘一張椅子在講話’。”
南越的眼瞪得更大:“那麼,是什麼?”
原振俠道:“這種情形,只能說,你聽到了語聲,語聲可能是由一張椅子發出來的。”
南越悶哼了一聲:“那有什麼不同?”
原振俠耐着性子:“大不相同,照情形來看,就有好幾種可能。其一是椅子上有着什麼發音裝置,譬如說一個小型的揚聲器,就可以有聲音發出來了。而照你的說法,椅子在講話,那麼,就變成了這張椅子本身會講話,這是不可思議的!”
南越聽了之後,半晌不出聲,顯然是在鄭重考慮原振俠所說的話。但是在幾分鐘之後,他卻搖了搖頭:“對不起,我仍然覺得,應該是那張椅子在講話!”
南越堅持這一點,這倒令得原振俠有點啼笑皆非。他無可奈何:“好,椅子在講話,那兩句話是──”
原振俠才說到這裡,心中陡地一動。南越剛纔在敘述的時候,重複了那兩句話幾次,但是由於“椅子會講話”這件事本身太異特了,所以原振俠反倒對講話的內容,未曾加以特別的注意。
這時,他在這樣說的時候,陡然想了起來,這兩句話是有特殊意義的。照時間來推算,第一句話“他們發現了一個大秘密”說的時候,正好和漢烈米無意之中,發現那個大石中心,有着異樣的反射波形的時間,是相吻合的-
時之間,原振俠的思緒,亂到了極點!
在美索不達米亞平原上的一座古墓之中,考古家偶然發現了一塊大石之中,蘊藏着什麼不可測的秘密,遠在幾萬裡之外的一張椅子,怎麼會知道?
雖然這張椅子,原來極可能是放在那個石臺之上的(插在石臺上的一個小圓孔中的),算是兩者之間,有過某種聯繫。但是這種聯繫,也已經中斷了兩千七百多年了!
就算兩者之間,還有着聯繫,一張椅子,怎麼會有感覺,會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而且還會講出來!
這時,原振俠思緒紊亂,一點頭緒也抓不住,神情變得十分怪異。南越望着他,駭然問:“原醫生,你……怎麼了?”
原振俠揮着手,只是示意南越別打擾他。他又想到了第二句話:“希望他們別再進一步去探索究竟!”這一句話,和刻在大石上的警告,又是吻合的!
而刻在大石上的警告,是在大石的表皮,被化學藥品蝕去了之後才顯露出來的。何以那張椅子,會早知道了呢?
關於那個大石臺的事,原振俠並沒有向南越提起過,因爲他覺得那和這張椅子無關。可是如今看來,石臺和椅子之間,顯然是有關聯的,而且那不是普通的關聯,而是十分奇妙、怪異之極的關聯!
由於一開始未曾提及那石臺的事,所以這時,原振俠不知如何向南越解釋纔好。南越滿臉疑惑地望着他,過了好一會,原振俠才緩緩吁了一口氣:“這……這張椅子,真有點古怪!”
南越的聲音,興奮得有點發顫:“豈止有點古怪,簡直古怪之極了!原醫生,我看這張椅子,是稀世奇寶,我絕不會將之毀去!”
原振俠又吁了一口氣:“南先生,我要去看看那張椅子。”
南越的身子震動了一下,現出了十分猶豫的神情來。
他已經認定了那張椅子是稀世異寶,心中自然而然,不是很捨得讓人家去看它。原振俠看了這種情形,冷笑了一下,忍不住切切實實地警告他:“南先生,這張椅子越是異寶,你就越是危險了!”
南越喃喃地道:“沒……沒有王法了嗎?”
原振俠“哼”地一聲:“你真是太不知死活了!你以爲現在謀奪這張椅子的是什麼宵小強盜?那是整個阿拉伯集團的勢力,全世界的恐怖活動,都是由他們指揮的,發動一場戰爭,都在所不計!王法?蘇聯軍隊打進了阿富汗,日日在殺阿富汗人,有王法嗎?”
原振俠越說越是激動,一口氣說完,幾乎要重重打南越兩個耳光,把他打得清醒些!
南越被原振俠的這番話,說得不斷眨着眼。他是不是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原振俠也無法知道。
過了一會,他才道:“這……只有你我才知道,你不說……誰知道這張椅子的下落?”
原振俠道:“就算我不說,這張椅子曾在古宅出現過,是人人知道的,一定會從你那裡先查──”
原振俠說到這裡,心中又凜了一凜:奇怪,黃絹應該早已派人來查了,爲什麼她還不能肯定椅子的下落?
原振俠自然不知道,黃絹早派出了極能幹的人來查過,只不過因爲另有原因,所以纔不能肯定這張椅子現在在什麼地方!
原振俠心中奇怪了一下,沒有再想下去。南越的神情陰晴不定,又考慮了好一會,才道:“好……我可以帶你去看看,不過,我絕不肯……毀掉它!”
原振俠心中暗罵了一聲:難道你也想做皇帝?
原振俠只是心中在這樣想,並沒有講出口來,可是南越卻已經道:“我倒並不想做什麼君主,可是那張椅子要是有力量,可以令君主的權力得到隨心所欲的擴張,它就一定還有別的靈異能力!”
原振俠陡然吸了一口氣:“你……相信,那張椅子確然有這樣的靈異能力?”
南越昂起了頭:“是你告訴我的!”
原振俠苦笑:“我告訴你的,只不過是刻在泥版上的楔形文字那麼說!”
南越深深吸了一口氣:“你不能責備我愚昧。你想想,現在已有那麼大勢力的人,當然不會是笨人,他們只看到古代文字的記載,就已經相信了,我是確實知道那張椅子有怪異之處的,怎麼會不相信?”
原振俠聽得南越這樣說,只好苦笑。真的,怎麼能怪南越確信了椅子有特異的能力呢?他是確切知道那椅子的怪異的!
原振俠嘆了一聲,緩緩搖着頭:“你希望那椅子能給你什麼?你又不想當君主──”
南越一下子就打斷了原振俠的話頭:“人的慾望,千千萬萬,除了做君主之外,還想健康長壽,還想富甲天下,還想長生不老,還想事事如意,還想男歡女愛,各有各的慾望,而且沒有止境!”
原振俠的心情十分苦澀,因爲南越所說的,全是真實的情形,是根本不能反駁的。他只好道:“並沒有記載說,那張椅子可以滿足人的欲求!”
南越急速地眨着眼睛:“你怎麼知道它不能?它能滿足君主的欲求,爲什麼又不能滿足一個古董商人的欲求?”
原振俠有點冒火,不由自主,提高了聲音:“好,就算它能滿足你的欲求,你要什麼?”
南越不斷眨着眼,可是沒有回答。就在這時候,有一個人走了過來,道:“振俠,這算是什麼問題?真要是有什麼力量能滿足欲求的話,一個人所要的慾望,不知凡幾,沒有人可以一下子答得出這個問題來的!”
那人突然出現,原振俠和南越都嚇了一跳。南越立時用充滿了敵意的神情盯着那人,原振俠卻早已看到,來人是蘇耀西,小寶圖書館的負責人,他的好朋友。
原振俠一面和蘇耀西招手,一面道:“是啊,我不應該這樣問。”
南越緊張得拉住了原振俠的衣袖,原振俠向蘇耀西苦笑了一下:“我和這位先生,在談論一件十分秘密的事,他在緊張你聽到了多少!”
蘇耀西攤開了雙手:“就是一句,你問這位先生想要什麼的那一句!”
南越的神情緩和了一些,可是還是十分疑惑。蘇耀西向他笑了一下:“放心,我對於探聽人家的秘密,不是很有興趣,因爲我自己的秘密已經夠多了!”
南越的神情十分尷尬,蘇耀西拍着原振俠的肩頭:“我剛纔來的時候,聽職員說你在這裡,所以過來看看你。你對明朝的歷史有興趣?職員說你在找這一方面的書。”
原振俠嘆了一聲:“明史那麼浩繁,我有興趣的,只不過是其中寧王造反的那一小節!”
原振俠只是隨口一說,可是他這句話一出口,蘇耀西現出一種十分古怪的神情來,望定了原振俠。他的這種神態,令原振俠也覺得怪異,忙問:“怎麼了?我說錯了什麼?”
蘇耀西搖頭,神情還是很怪異:“不是,你是怎麼知道我們這裡,有這樣一批孤本的?”
原振俠一時之間,還真弄不明白蘇耀西這樣說是什麼意思。可是在一旁的南越,畢生從事古物買賣,對“孤本”這樣的名詞,有着特異的職業上的敏感,他忙道:“孤本?什麼意思?可是和寧王造反有關?”
蘇耀西看來並不想回答南越的問題,只是仍然望着原振俠。原振俠搖頭:“我不知道你有什麼孤本,也不以爲你藏的那些孤本有什麼用處。”
“孤本”,用在書籍上,是一個專門名詞。表示這本書早已失了流傳,只剩下僅傳的一本,就可以叫作孤本,原振俠自然不會對之有什麼興趣。
蘇耀西笑了一下:“或許是我太敏感了。那一批書,全是手抄的,來源很值得一說,是幾十年前,小寶圖書館才創辦的時候,從幾個住在一所據說是明朝時建造的巨宅之中的少年手中買來的!”
蘇耀西這幾句話一出口,原振俠也不禁呆了一呆。南越在一旁,更是“咕嘟”一聲,大大地吞下了一口口水!
蘇耀西接着道:“那些書的紙張都極其殘破,去年我曾翻了一翻,上面大多數記載着明朝江西寧王府中發生的事,甚至有帳簿──”
蘇耀西纔講到這裡,南越整個人都像是失去了控制一樣,陡然一伸手,抓住了蘇耀西的衣袖,啞着聲音叫:“賣給我!賣給我!”
南越這種長相的人,不會給人以什麼好的表面印象,這時他的行動又如此怪異,要不是看在原振俠的份上,蘇耀西早已把他趕出去了。
這時,蘇耀西掙脫了他的手,神情還是忍不住厭惡:“對不起,小寶圖書館的藏書,是不出賣的!”
他在這樣講了之後,還面對着南越,加重語氣:“而且,也絕不隨便出借!”
南越碰了一個大釘子,連聲道:“對不起!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