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更不可能了。”永安公主斬釘截鐵道:“父皇病重本來就是母妃安排好的事情。不然你以爲父皇好好的,怎麼會突然生了病?從母妃進入冷宮開始,她便已經謀劃此事,這一切既然都是母妃精心安排好的,那就絕對不可能有任何差錯。況且,就如今宮中局勢,即便父皇當真大病初癒,想要再拿回那些東西都已經不可能了。夙鈺,現在你能相信我了吧?”
夙鈺雖然心中有數,表面卻仍舊裝作不信。他的話如同千絲萬縷,猶如一張巨大的蜘蛛網,就專程等着永安公主這隻蒼蠅撞上來。一旦撞上來,這蒼蠅之中有什麼東西,他豈能不知?
他便問道:“可是喬家……”
“喬家根基深厚,怎麼可能說被抄就被抄?如此龐大的家族,豈能說毀就毀?只要人還在,早晚有一日會東山再起。如此,此事再容不得有任何意外。只要你答應娶我,齊國皇位早晚都是你的。我會告訴母妃,讓母妃助你,讓喬家幫你。還有我手上的解藥,這世上唯一僅有你求而不得的解藥,都可以治好你身上的蠱毒,讓你從此再無病痛。”
她將所有自己最有利的條件統統搬了出來,許是因爲說的都是一些極爲有道理又十分誘人的條件,永安公主的底氣終於越發壯大了起來。她朝着夙鈺慢慢靠近,這麼久沒見了,如今他就真真切切地在她眼前。雖然昔日他曾打了自己一巴掌,可她到底全然不在乎。她的手漸漸朝着他的方向伸了過去,她想好好看看他,她想好好觸碰他,他想好好摸摸他的臉。
然而在她的手即將碰到他的那一刻,夙鈺卻忽然偏了頭。
他極其自然地躲過她伸過來的手,不緊不慢地問道:“那三皇子連峪呢?若是他在,只怕你們應當還沒有那麼容易……”
永安公主彷彿根本沒有聽到,已然端着自己的手朝夙鈺靠近。越是靠近,越是得到他的牴觸。如今的一切都像是做夢,他竟然言語之中有迴應自己之意,他竟然爲了自己開出的條件心動。可是!這一切看起來太像假的了!至少他的言語在向她誘示她所說的一切極有可能,可是自己卻口口聲聲問起這個人那個人。
明明不該是他們二人的婚事?她以皇位解藥爲聘,可他卻反反覆覆的問起那些無關緊要的人。
頓時,彷彿夢境被擊碎一般,她幡然醒悟。
夙鈺,該不會是在忽悠自己吧?
她心裡一痛,再也忍不住地靠近他,想與他親近親近。可是他的抗拒與牴觸卻偏偏如此明顯,她終於開始有了極大的不耐。
永安公主終於清醒過來,不可置信地看向夙鈺:“你別再問那些人了,知道了又如何?反正如今的你,擺在你眼前的只有一條路可走,你自己好好想想清楚吧。”
三皇子連峪的寢宮,此時只有喬淑妃和連峪二人在。
“說到底,先前你的榮寵都是因爲本宮這個母妃,若不是本宮,你哪裡來的今天?”喬淑妃的聲音斬釘截鐵,她面無表情卻又聲色柔和地向連峪訴說着事實,擲地有聲之餘又不失關切威脅,好像她所說的事實,對於連峪來講便是一種順理成章地屬於
母親的教育。
連峪聽得麻木,並未表態。
喬淑妃勢在必得:“若你以爲你的母妃只是個無名無分的侍女,皇上根本就不會考慮把皇位傳給你這樣的皇子。”
連峪的手在身後緊緊握成了拳頭,指甲嵌入掌心之時卻感覺一陣粗糙的刺痛。
喬淑妃所說的固然是事實,可是他卻不可能忘記她帶給他的仇恨。若是他的母妃只是無名無分的侍女,誰能保證未來的事情不會有任何變數?
然而他還是將自己置於身後的拳頭微微鬆開,面容也緩和不少。
“母妃說的自然都是事實,這些兒臣全都明白。”連峪啓口之時頓覺自己喉頭有幾分艱澀,可他也清楚,若不是如此開口艱難,他的聲音無法做到如此自然謙恭。
喬淑妃面色緩和下來,口氣倒也軟了好幾分。
她如慈母一般將手覆在他的側臉之上,好像在她的掌心之中,眼前的連峪便是她唯一珍惜而又寶貝的兒子:“本宮明白,可能你心裡還放不下那件事。不過你也要明白,雖然本宮當年的確是犯了錯,可本宮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你好。你好好想想,這麼多年下來了,不都是本宮才讓你有了今天一般的興榮?”
“母妃,兒臣真的明白的。如今皇城禁衛軍都已然交給母妃,接下來的事情,兒臣必當聽從母妃的安排。”
連峪言之鑿鑿,像是下了巨大的承諾一般鄭重。
然而低頭謙恭之時,眼中一閃而過的仍有一抹算計的精光。臥薪嚐膽,破釜沉舟,在他眼裡似乎就像是成功者的必要條件,他必先有容人之量,亦或是巨大的隱忍,才能剷除一切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喬淑妃總算是安心了下來,聲色柔和說道:“你放心,只要你不負本宮,本宮必然會讓你穩妥地坐在那個位置。”
“是,母妃。”
齊皇寢殿。
奢侈的宮殿之中幾乎都沒有什麼隨侍之人,亮如白晝的室內本該通透徹亮,然而卻因爲榻邊的一縷薰香青煙而變得極其朦朧。整個寢殿之內似乎看不真切,唯有榻上那虛弱的呻吟聲,適才隱隱能感覺到還有人的存在。
周圍畢竟,太過安靜了。
喬淑妃推開門,便是突兀地一陣聲響。明明齊皇寢殿的大門時常修葺,然而此刻打開之時卻只讓人聽到一聲殘敗地“吱呀”,她踏入寢殿,一路走到牀榻邊上,居高臨下、神色冷冷地打量着牀上蒼白的人影。
十多年夫妻,如今卻彷彿仇敵一般。
微弱的呻吟驟然停止,齊皇見了喬淑妃,頓時雙眸圓睜。那青白的雙眼之中泛着紅血絲,猶如他目前的處境。那睜大的雙眼裡也不知究竟是恨意還是困惑,亦或是……掙扎。
喬淑妃見他如此,似乎極爲滿意。
“皇上,您不必如此,本宮知道你瞧着本宮高興。不過這樣可怎麼行?你到底身子不適,這萬一受了刺激,搞不好就被氣死過去了。”喬淑妃聲音懶懶。如今宮中局勢早已成了定局,她不過便是來瞧瞧這個曾經她相伴十數年的人罷了。她看着他的神色越發冷了下來,這十餘年
過去了,她的大把時間耗費在這個人的身上。眼下他就快死了,她竟然心中冷漠極度。
“朕縱橫這麼多年,做過這麼多狠辣的事情……”齊皇氣若游絲,可他仍舊不甘示弱,即便毫無氣力,他也忍不住要把這些話說出口。也許是因爲臨近死亡,此時的他時常回想去過去。他動彈不得,每天便只能睜眼望天,過往的事情悉數如同走馬觀花一般地出現在他的面前。
他曾經想起過上官清,想到過連峪,還想到過佟安歌與夙鈺。
然而這些事情終於已經過去,他即便再如何想,那也不過成爲了泡影。如今他只能躺着,生死全憑天命,唯獨一口氣吊着,像是恨不得讓他知道所有過往所發生的事情一般。
喬淑妃見他那副蕭條的樣子,忍不住嗤之以鼻:“你想說你沒有想到最後會栽在本宮的手上?”
許是因爲戳中了齊皇的痛點,他使不上任何力氣的身子竟忽然開始顫動起來。猛然震動了兩下後,他才重重得咳嗽起來。然而他風燭殘年已然敗壞的蒼老身子卻禁不住他這般猛然一動。不過咳了兩聲,他臉上彷彿出現了裂痕一般,細密的蒼痕在他的臉上盤旋,青筋交錯,面容可怖。
喬淑妃見他如此,不僅沒有任何感慨,反而一臉不屑。
“你沒有想到的事還多着呢,就好比上官清……你多恨她呀,可是皇上你可不知道,當年上官清大婚之日懷有身孕,這所謂的一切也全都是本宮一手策劃。”喬淑妃說到這裡,面容之上帶着一抹快意。如今齊皇蒼老無比,而她美麗依然。只是年華已然逝去,過去那麼多年,再提及上官清,她始終都沒能忘記當日她所策劃安排的那一陣痛快。
是的,她痛快極了!
而齊皇臉上任何一絲一毫的表情,都幾乎令她血脈噴張。她竟開始興奮起來,同他一起回首往事。
上官清什麼都好,可偏偏就是她好,她纔要撕碎她。
她終於做到了,甚至齊皇恨了上官清那麼多年,他竟然到臨死之前才赫然發覺?
喬淑妃笑了,甚至笑得越發猖狂:“皇上,你後悔嗎?當年大婚之日的那一場意外,你這麼多年以來對上官清的冷落,這一切,竟然都是本宮的所作所爲?若不是瞧着你快死了,本宮原先真沒打算將此事告訴你。如今你知道了,可你卻無能爲力。此事過去那麼多年,你如今知道了,必然會讓你餘後的一切都不安生!哈哈哈,如此,豈不是痛快?”
“你……你!”
齊皇幾乎掙扎着想要起身,可他實在沒有過多的力氣了。他忽然想起當年新婚之夜,他將上官清推倒在地。她那張蒼白而又絕美的面容盡是絕望,唯獨一隻手死死地捂着肚子。肚子裡的孩子幾乎是她唯一的希望,她的祈求與一切都恍如昨日所發生的事。
原來她竟也是受害者!
可如今即便是知道了,也實在是太晚了!
齊皇重重地咳了兩聲,心頭氣血翻涌,終是提不上這口氣,伸出手,想要抓住點什麼,可他的目光所及之處,只有喬淑妃一人,他坐擁大奇江山,卻終究什麼都抓不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