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對着常溪點了點頭,溫明山繼續微笑道:“且說當年這二人初見,曾陽比陳曦大上兩歲,那陳曦年方十一歲,玉雪可愛,竟直叫曾陽心折。當時正是曾陽外祖母壽誕,幾家都是世交,也便成就了這一段姻緣。你道這陳曦如何美麗?真乃是天仙從裡頭一位,九天玄女落凡間,只見她大大的眼睛,烏黑的長髮,白白嫩嫩清清爽爽,就只一眼,已是曾陽終生難忘之風景。又過了幾年,兩人順利成婚,正是濃情蜜意之事,這曾陽呢?又十分疼愛妻子,兩人和和美美,生了一兒一女,隨後,又是一對龍鳳雙生。”
說到這裡,溫明山又是重重地嘆了口氣,常溪聽到這裡實在忍不住滿心疑惑,不由得開口對着溫明山問道:“這位公子何故嘆氣?人家小兩口花好月圓兒女雙全,又是極富貴的人家,這還不好嗎?更何況我聽說龍鳳胎乃是吉祥如意的好兆頭,是多少人求不來的好事,怎麼竟是發生變故了嗎?”
“這位夫人所言極是,原本這確實是極好的日子。”溫明山搖了搖頭,嘆息道:“只可惜龍鳳胎落地不久,曾家老爺和陳家老爺同時被宰相羅雲牽連入獄,又雙雙丟了性命,一時間曾家和陳家愁雲慘淡,更是慘遭抄家之禍。”
常溪聽到這裡心神一動,嘆息道:“不是還有兩個小孩子,一對兒小嬰兒嗎?這該怎麼養啊?”
“不僅如此,”溫明山眉頭緊鎖,繼續說道:“陳家只有陳曦這一個獨生女兒,陳曦的哥嫂也因爲母親溺愛女兒而與她一刀兩斷,於是乎曾陽只能一力承擔,獨自養活四個孩子,兩位母親,以及自己的妻子。”
“這也太艱難了些,這樣的好男人當真少有。”
故意看了看常溪又看了看張陽,孟雪柔接話道。
“是啊,可憐那曾陽原是翩翩貴公子,肩不能提手不能扛,好容易才找了份書院教書的活計。”溫明山緩緩說道:“要知道,進入書院何其艱難?曾陽雖有學問卻並不能立刻服衆,還要經受層層考驗,一時間爲了賺錢養家也爲了站穩腳跟,曾陽忙得腳打後腦勺,日子也終於隨着曾陽領了薪水而漸漸好了起來。只可惜,曾陽一家實在是命途多舛,眼瞧着好了起來卻又偏偏再生事端。”
“又怎麼了?”
常溪聽得揪心,連聲問道。
“許是抄家之時憂恐過度,日子剛好起來曾陽的母親便一病不起撒手人寰,就連陳曦的母親也大病了一場。”溫明山嘆息道:“於是乎,曾陽所有的積蓄都花在了兩位老人身上,家中頓時又是一貧如洗。這還不算完,陳曦本是養尊處優的大家閨秀,哪裡會操持家務灑掃勞作?一時間內院所有重擔都壓在陳曦的身上,可憐陳曦二十年來十指不沾陽春水,如今竟是要劈柴生火,受盡辛勞!”
“唉,那曾陽必是顧不過來的。”常溪聽到這裡,感嘆道:“我彷彿記得有一段時間我相公也忙得顧不上我,家裡大大小小也都得我一個人照應,想必這陳曦也受了不少的苦吧!”
常溪這話一出,在場衆人無不眼神一亮,很顯然她可能想起了什麼,或許這將成爲一個極好的開端。
“夫人可記得,那時歡兒幾歲了?”
緊盯着常溪的眼睛,張陽試探地問道:“還有茂兒,他可生過疹子了?”
“歡兒…茂兒…”
常溪唸叨着這兩個無比熟悉的名字,不自覺地皺了眉頭。
“對啊,歡兒是我們第一個女兒,茂兒是小女兒淳兒的雙生哥哥啊!”很怕常溪連自己的孩子都會忘記,張陽連忙緩緩說道:“你忘了?咱們先生了兒子朗兒,又生了女兒歡兒,再然後小兒子茂兒和小女兒淳兒一胎雙生,當時你爲了生他們整整疼了一天一夜啊!”
“我……記得了。”
略一思索,常溪回答道:“那時候歡兒五歲,朗兒七歲,茂兒和淳兒應該是剛滿週歲…”
說到這裡常溪卻又是垮下了臉,對着張陽哽咽道:“相公,我不記得茂兒什麼時候生過疹子了!”
“罷了罷了,咱們不想了。”不敢太勉強常溪繼續追憶,張陽實在害怕自己再次刺激到她:“忘了就忘了吧,總歸也不是什麼好事。”
“相公,發生不好的事了?”常溪聞言大吃一驚,連忙問。
“沒有,咱們先聽戲。”拉着常溪的手,張陽好聲安撫道:“孟大人特意給咱們請來的說書先生,咱們可不能辜負。”
“對對對。”常溪趕緊答應着。
臺上的溫明山將一切盡收眼底,忙對着衆人微微一笑,繼續說道:“都說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這人啊,最大的依靠只能是自己。那陳曦深知無人能夠代替她照顧一家老小,只好獨自承擔,可憐陳曦有心無力,每每越忙越亂,家裡搞得一塌糊塗,孩子們又哭鬧不休,這日子當真不是人過的,唉,也不知他們要如何支撐啊!”
“先生,您快說吧!”常溪連忙說道。
眼見孟雪柔對着自己搖了搖頭,溫明山心下了然,對着常溪微笑道:“夫人,如今時辰不早了,小生也該休息了,若您還想聽書就請明日再來吧!”
“這就沒了嗎?”
常溪聞言很是詫異,連忙問道。
“既如此,勞煩先生了。”
孟雪柔率先起身,對着溫明山拱手道:“吾等明日再來叨擾。”
“無妨。”
起身回禮,溫明山好聲道。
常溪見此情形也只得作罷,林晚照心知孟雪柔如此安排正是怕大家急於求成反而讓常溪記不真切,於是又對着衆人說道:“我特意給田御醫送了拜貼,咱們一起過去吧。”
“有勞林大人。”
張陽拱了拱手,答應着。
衆人辭別了溫明山,又一同坐上馬車往田竹府邸而去,等田竹給常溪把完了脈,衆人心裡無不十分期待。
“田大人,究竟如何?”
對着田竹,張陽緊張地問道。
“慧覺大師果真是我朝第一神僧,尊夫人着實好了不少。”田竹面帶喜悅,對着張陽說道:“還是就吃老朽配的藥吧,另外我再開個方子,你每日用這些藥材給尊夫人煮水喝,每天一包藥,多次用滾水熬煮,煮到茶水無色就可以丟棄了。”
張陽聽了大喜過望,連忙拱手謝道:“多謝田大人指點,草民記住了。”
“無妨,這都是醫者本分。”
田竹微笑道。
不多時衆人拿了藥方便辭別了田竹,孟雪柔想着治療必得一鼓作氣,於是乎跟張家夫妻商議妥當,從明日起他們每天早上去報國寺找慧覺大師,每日申時再下山來。
翌日。
依舊是同昨日一樣的流程,溫明山一出場就對着常溪好聲問道:“夫人,您還記得我昨日說過的故事嗎?”
“嗯,我記得有曾陽,有陳曦,他們還生了兒女。”常溪略一思索,回答道:“對了,他們還是青梅竹馬,又同甘共苦來着。”
溫明山微笑着點了點頭,繼續問道:“是,那夫人可記得曾陽是做什麼的嗎?”
“這…這…”
在衆人期待的目光中,常溪卻再一次露出了爲難的神色,溫明山卻也不急,從頭又把故事給她講了一遍,常溪卻是頻頻點頭,像是記住了一樣。
溫明山一段故事想要,又對着常溪笑問道:“夫人想不想知道,那陳曦究竟做出了怎樣的努力,這才從一個大小姐變成持家的婦人呢?”
“想。”
不假思索,常溪脫口而出。
溫明山微笑着,繼續說道:“好,今天咱們就講一出閨秀落難含辛茹苦,岳母施教一片苦心的故事。”
“還是昨天的故事嗎?”常溪忙問。
“是的。”溫明山點了點頭,朗聲說道:“且說曾陽陳曦夫妻倆遭了難,又縫曾母病逝陳母病倒,夫妻二人無依無靠,陳曦更是無人扶持,家裡一塌糊塗,陳母見此心生不忍卻又恨鐵不成鋼,便決意好好教導女兒,於是乎她特意找來一位貧苦親戚,來到了曾家。”
“是幫忙幹活嗎?”常溪問。
“非也非也,老夫人此舉只爲找人教導女兒罷了。”溫明山嘆了口氣,說道:“都說父母愛子,陳老夫人如何不愛惜自己的女兒?只是時移世易,陳老夫人知道,此刻若陳曦還不能撐起家庭這日子便要難過,等她不在了自己的外孫們便更要受苦,於是她狠了狠心,盯着陳曦從洗碗做飯灑掃庭院學起,若是女兒做不好,她還要拳腳相加。”
“爲何?怎麼可以這樣?”常溪聞言不自覺地落下淚來:“陳曦心裡已經夠苦了,陳母怎麼還能打她?她是她的母親啊,是她除了丈夫以外唯一的依靠啊!她怎麼能…怎麼能如此傷她的心,怎麼能不體諒她的感受呢?”
常溪說到這裡戳動痛處,竟抱着頭嗚嗚大哭起來,張陽見狀就要急着安慰,卻被孟雪柔一把攔了下來。
“讓她發泄出來吧。”對着張陽,孟雪柔輕聲道:“這些都是她內心深處無人可訴的委屈難過,她壓抑了這麼多年成了心病,如今好不容易有機會說出來,便讓她說個夠吧。”
“她怎能這樣,我需要她的安慰啊,我需要她的疼愛啊,我是成了母親,可就不是她的孩子了嗎?她…她不要我了…”
耳畔,常溪的哭訴聲傳來,讓張陽心疼得立時紅了眼眶,他深知常溪在成親之前是怎樣恣意明媚、清高嬌柔的一個女子,在那段時間裡,她把自己生生逼成了她從前最受不了的樣子,又是苦苦咬牙支撐着,才能勉強承受住家破人亡,痛失幼子的打擊。
“溪兒…”
實在壓抑不住滿心的疼惜,張陽猝而起身,將常溪緊緊抱在了懷裡。
“你受苦了。”
一面說着,張陽控制不住,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