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母又指了崔氏笑道:“瞧瞧!昨兒個剛進我錢袋裡的,還沒捂熱乎,今兒竟全要給你翻倍兒的拿回去,怪道都說你理的一手好賬,原都是這樣省來的,我倒是服了。”
那薛氏是個愛說笑的,在一邊兒也湊趣道:“原老太太還叫我好生跟着大嫂學習管家理賬,我先兒還巴巴地跟在後面戰戰兢兢學着,如今瞧着,倒不用我來學了,只管叫了我們家蕪姐兒去跟了蘅姐兒學着纔是正經的。”
這一說衆人更是一掃方纔的緊張,都笑的捂嘴的捂嘴,抹淚兒的抹淚兒,崔氏佯裝受了好大的冤屈般笑話道:“哎唷喂!這可真真是冤死我了的,我能有多大本事,不過是如來佛下的蝦兵蟹將。如今小輩兒的向老祖宗討要‘壓歲銀’,那是祖孫福氣,原沒我的事兒,只既然要到門前了,老祖宗不給倒是顯得小氣了,給多給少,老祖宗且是自己看着,當着我們一屋子兩代人可怎麼纔給的合適。”
一方玩笑話讓老太太極爲受用,直笑眯了眼罵道:“潑皮,潑皮,沒得教壞了我的三娘。”
這時佟如蕪也笑着撒嬌坐到佟母腳踏邊兒討巧道:“既是給了蘅兒,祖母可斷不能偏了心,可別忘了咱們其他幾個姊妹兄弟的。”
崔氏拍手笑道:“好,好,老祖宗且看看,這可又是我帶壞的不曾?”
佟母指了崔氏和薛氏笑道:“罷,罷,我這老婆子說不過你們,誰不知你倆妯娌是連着線兒的。”
薛氏直湊趣的喊冤,崔氏卻是捂了絹子笑着。
一旁窩在佟母懷裡的如蘅直愣愣瞧着眼前的母親,兩彎柳葉眉,眉梢斜飛入鬢,一雙丹鳳眼,眼中精明剔透,上着一身杏紅撒花襖,外罩一件兒鳳穿牡丹織錦雲肩,下面着石青刻絲銀鼠裙,談笑間大方得體,幾句話逗得滿堂鬧熱,饒是這般得意的人物,卻落得那般結局,如蘅想着前世母親人前風光,人後的辛苦,只覺得喉頭哽咽,眼中也紅的說不出話來。
正當時,只聽得外面一陣腳步響,老太太身邊的丫頭玉笥進來笑道:“筠哥兒,錚哥兒,璟哥兒來了。”
話剛畢,便見三個年輕的俊俏公子走了進來,只前面兒的着一身寶藍金蟒狐腋箭袖,外罩石青刻絲排穗褂,束髮嵌寶金冠,眉宇和然,端的是溫潤翩翩,這便是佟維信嫡長子,如蘅的大哥佟如筠。
並排的那個着一身立蟒白狐腋袍,外罩撒紅百蝶穿金琵琶襟,束紫玉冠,劍眉星目,英氣卓然,便是如蘅的二哥佟如錚。
而隨後的着秋香色穿金松花撒花襖,頭髮由珍珠金墜角束着,息眉順目,端的是溫良易處的樣兒。
可只有如蘅知道,正是這看似柔順的五弟佟如璟,陷害了大哥二哥,親手將他們送上刑場,也將整個靖國府推入萬劫不復之地,如蘅的手緊緊攥住,抑制住自己因憤怒而顫抖的身子。
佟母感覺到懷裡的如蘅身子微顫,不由低頭看了一眼,卻見小娘子神色如常,正看着筠哥兒他們吃吃笑着,心中不由懷了幾分猜疑。
崔氏瞧着愛子愛女都來了,嘴角抿着一絲溫和的笑意。而三房秋姨娘和佟如蕎一見着佟如璟,卻像是有了依靠一般,一掃方纔的弱勢,不由地連背也挺直了些。
“給老祖宗請安!”
佟如筠三人都齊齊作揖下拜,佟母忙笑着擡手道:“快起來吧,從外堂裡進來,一路的風雪粒子,想必也吹狠了的。”
佟如筠和佟如錚自是坐在了崔氏旁邊,而佟如璟坐在了佟如荇旁邊兒。
佟如筠因是長子,再加上佟維信對外皆以嚴正端行自律,難免對佟如筠要求的就多些,平日裡詩書文武,禮制家法的教導自然一絲不苟,因此佟如筠是明顯的穩重長兄樣。
佟母笑着問道:“你父親他們呢?”
佟如筠恭敬地坐在那微躬了身笑道:“父親和二叔還在外堂裡會外客,念着老祖宗這兒還等着,便叫我們先進來請安,父親和二叔稍會兒便來給老祖宗請安。”
佟母滿意地笑看着這沉穩的嫡孫子,然而那佟如錚卻是最不喜規矩家法束縛的,平日裡對舞文弄墨沒什麼興趣,只跟着長兄去書房學了便罷,但他卻偏喜歡練武研習兵法,拿起筆桿子,手就軟了;拿起刀劍,又覺精神大振。看着儒學書經,眼就晃了;看着兵法佈陣,卻是食肉也不覺味。
如此更是不對佟維信的眼,父子一見面,就跟耗子撞了貓,前者黑着一張臉動輒便是怒斥,後者則悻悻不敢說話。可若是沒佟維信在場,那佟如錚便是脫了繮的野馬駒兒。
就如這會兒,佟如錚瞧着膩在佟母懷裡的如蘅,便坐耐不住,笑着促狹道:“蘅妹妹如今也十二三歲的人了,還扭股兒糖似地膩在老祖宗懷裡,也不怕這屋裡暖,熱化了的。”
“你只管我,老祖宗也沒趕我的,你若眼熱,儘管也來膩着。”如蘅喜得能再回到從前兄妹嬉鬧時候,便越發恣意玩笑起來。
這話一出,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來,佟母瞧着孫輩兒的逗巧,樂得鬧熱,崔氏見這兄妹玩笑情深,心裡也跟飲了蜜一樣。
佟如筠溫聲說教道:“蘅兒小,你比她大,總打趣她做什麼。”
長兄如父,佟如錚雖性子倔硬,但最服的卻是這大了他三歲的哥哥,且這心服不是對佟維信因畏而生,反倒是因敬而生。因此聽了這話,佟如錚也不由止了鬧做小媳婦兒狀。
而如蘅卻是望着佟如錚吃吃笑着,然後拍手打趣道:“阿彌陀佛,可見是一物降一物了,以後二哥哥再欺負我,我只叫一聲大哥,只比聖旨還靈,再沒不行的了。”
婆子媳婦都鬨笑起來,丫鬟們也都捂了嘴笑看着佟如錚,佟如荇倒還遮了帕子,而佟如蕪卻最是性子直爽,早已笑得拍案俯身了。
佟如錚不禁臉一紅,掙着脖子分辨道:“罷,罷,你且膩着老祖宗,過兩年等你及笄了,日後只給你尋了個東牀快婿,看你還膩着。”
“二弟!”佟如筠笑喝了一聲。
只見得上面佟母也笑嗔道:“又說葷話了,可仔細你老子捶你。”
只見佟如錚聽了佟母說佟維信,便心下一鬱,有些悻悻然。如蘅瞧着二哥不高興,而老太太瞧着這景兒,才知道不該提這茬,看起來有些不安然,如蘅便適時笑着岔開話題道:“你且先別促狹我,你如今十五,過不許久,我便央了老祖宗和母親,早些給我尋個好二嫂,我倒要日日瞧着,你讓她膩着你不曾。”
一句話下去,衆人都嘻嘻的笑着看向佟如錚,錚錚男兒漢頓時臉紅到脖子根兒,跟塗脂抹米分的小娘子一般,不好意思的撓着頭,嘴裡嘰裡咕嚕的囁嚅着,佟母瞧了也笑得使不上氣兒,衆人還不笑翻了天。
如蘅的插科打諢解了佟母的尷尬,又活絡了氣氛,滿屋裡又如方纔可勁兒的熱鬧着,佟母愛撫的一搭又一搭摸着如蘅的髻兒,笑看着滿堂子孫和氣,越發心疼如蘅起來。
而崔氏雖是一邊兒看着,但終究是眼細的,看出了自個兒的小女與從前不同,心中也是得意欣然。只三房秋姨娘一屋的,仿似是被丟在鬧熱外的,心中自是不爽快。
正熱鬧間,只聽得外面丫頭報“大老爺,二老爺來了!”
語畢,座上的崔氏和薛氏都忙起身,並着一衆姨娘準備接禮,而如蘅也隨着佟如筠,佟如錚和一幫姊妹兄弟們起了座,低眉斂目,規規矩矩地立在一旁。
只見兩個清俊中年男子跨步走了進來,前面的穿了家常蹙金銀絲八團倭緞蟒袍,風度清雅,眉間透着些肅謹,端端正正,此人正是靖國府東府大老爺,襲靖國公的佟維信,字元誨。
而稍後一點兒的着了素青紋蓮“五蝠捧壽”對襟袍,眉眼帶笑,瀟瀟灑灑,端的是隨性自在樣,這人便是西府二老爺,襲靖國侯的佟維寧,字廷奕。
衆人皆依着禮行了,佟維信和佟維寧朝着佟母躬身作揖道:“兒子給老太太請安了。”
佟母笑着擡手道:“起來吧,起來吧,剛還唸叨着呢,人就來了,快坐下熱和熱和。”
佟維信和佟維寧都笑着稱是坐了首座,佟母看向崔氏和薛氏笑道:“得虧咱們娘們兒沒說什麼壞話去,不然儘讓他們聽了。”
衆人都陪着崔氏和薛氏笑着,佟維寧卻是湊趣道:“老太太若是說壞話,只怕提到兒子是一大筐,說到大哥盡是眯着眼笑了。”
瞧着自個兒的二兒子逗笑弄趣,佟母笑得合不攏嘴,直指着佟維寧對佟維信道:“瞧瞧,你這做兄長的可管還不管了。”
佟維信嘴角勾起笑意道:“如今廷奕業已成家立業,兒子是管不得了。”
衆人皆笑着,崔氏起身走到老太太跟前兒笑道:“我的老祖宗,你找老爺管,倒不如直接去跟咱們西府二太太悄悄說娘倆兒的體己話,你瞧回去了她可管不管。”
二叔心疼二嬸,東西兩府的人都是知道的,外面的大事二叔自己都一併操勞了只怕二嬸擔心,但府裡的事兒二叔全聽二嬸的,對二嬸也從未紅過臉,說過一句狠話,如今母親這一番話說的正是這樁子。
如蘅擡頭瞧着二嬸薛氏,果然紅着臉低了頭笑着,旁邊兒坐着的二叔佟維寧陪着笑道:“怪道老太太總說大嫂精明慧眼,如今瞧着就是了。”佟維寧的樣子看似沒個正經,實則語中卻是無限繾綣,說完便已溫柔的笑看向薛氏。
聽得二叔間接承認了母親的話,衆人更是鬨笑出聲,二嬸卻是笑啐了二叔一口,垂頭間更顯嬌羞嫵媚。如蘅在一旁心想着,若是母親和父親也是這般恩愛情深,前世何至如此悲涼,念着如蘅也不由心酸。
“今兒鬧熱,也該搭臺子看戲才最好不過了。”佟母眯眼笑着道。
崔氏一旁笑着道:“知道您老今兒高興了必是歡喜聽戲的,早先我就吩咐了人在清音閣裡搭了臺子預備着了,老祖宗什麼時候想去,只吩咐一聲就行了。”
佟母一聽,讚賞的看向崔氏笑道:“你可真真是長了十個心眼子也不夠的。”
看着崔氏捂嘴一笑,如蘅也不禁高興的膩在佟母懷裡笑着。然而眼尖的如蘅卻突然瞟到了秋姨娘埋着頭,淚光盈盈,似受了萬般委屈般,好一副柔弱西施,如蘅順着她的目光瞧過去,果然佟維信眉宇微蹙,滿是憐愛的看着秋姨娘。
呵!當真是我見猶憐。如蘅心中一哧,卻突然見佟維信轉眼寒厲的瞥了眼身旁言笑晏晏的崔氏,不似是夫妻,竟如仇人一般。如蘅心下一沉,冷眼瞟到秋姨娘嘴角的得意,心中越發冰冷,她秋氏半點兒不爽快,就要算在母親身上?她們母子倒是想,也得看看她應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