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娘瞥了眼眼前的佟母,微微抿首道:“老太太,那我便先下去替大太太開方子煎藥了。”
佟母微微頷首,錦娘擡頭正欲下去,卻瞧見了小娘子不放心的眼神,因而出聲安慰道:“三姑娘放心,我會親自爲大太太煎藥,不會假手於他人。”
小娘子眸子微一緩,感激道:“有勞錦娘了。”
錦娘微微抿了笑意,便斂步退了下去。
眼見着佟母要朝榻上去,小娘子忙上前攙扶着,佟母扶着小娘子的手緩緩坐在榻上,矍鑠的眸子睨了眼屋裡的婆子,眼神倏爾變得極沉,就像是蒼蒼的白霧,看不明也摸不到。
下面的婆子硬生生頂着老太太的目光,藏手也不是,擱腳也不是,只能幹杵在那兒,深埋着頭,乍一眼瞧着沒什麼,其實一個個早已顫的沒了德行,背上汗涔涔一片。
她們心裡很清楚,今兒這事,是她們的錯不是她們的錯,都得頂着,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
“老爺太太不過平日裡拌個嘴,大太太因爲近日精神不濟,一時糊塗了,他們糊塗了,難道你們也糊塗了不成?”
老太太的聲音看似不高不低,可那些老婆子都是有眼色有耳力的,一聽到老太太語中的冷厲,早悔的腸子都清了。
人老太太倒是把話圓稱的好,險些鬧出人命的事兒,愣是兩句話給說成小兩口小打小鬧一般尋常,這個中緣故她們還能有不知道的?可誰敢上去說句不是?只怕是活膩了。更何況如今的她們恨不得什麼都不知道。有句話說得好,知道的多活不長。
“是奴才們糊塗了,老太太息怒。”
眼看着婆子們一個個縮着脖子,老太太冷凜的掃了一眼,聲音不高卻是嚇得有些人腿都軟了。
“方纔在院門口看門的是誰?”
一聽這話,方纔攔住小娘子打死不讓進的婆子連滾帶爬的過來抖抖索索道:“回老太太,是奴婢幾個。”
佟母看都不曾看一眼,驟然冷喝道:“猖狂的東西,老了越發沒算計了,留在院裡竟成了禍害了!”
那幾個婆子一抖。便聽到上面佟母冷聲喝道:“邢喜家的!”
這一聲可驚的在場的衆人一身冷汗。都是府裡這些年摸爬滾打過來的,她們都知道,邢喜家的可是老太太侯府裡帶過來的老人兒了,別瞧着人家面上溫言和善好說話。若論起收拾人來。那手段只有你想不到的。還沒有人家做不到的,到她手上非得脫層厚厚的皮!
瞧着那邢喜家的倒不急不慢,沉沉穩穩的走過來:“奴婢在。”
老太太睨了眼邢喜家的:“你如今也學會偷懶耍滑了。連府裡的下人如今都管不得鎮不住了。”
邢喜家的穩穩立在那兒,不言不語,甚是謙謹。
老太太臉色稍霽,睨了眼那幾個婆子對邢喜家的道:“你是我帶過來的,在府裡也是老人兒了,規矩應當比誰都清楚。”
邢喜家的自然明白老太太語中用意,瞥了眼身後的那幾個婆子,微微躬身道:“老太太放心。”
話剛畢,邢喜家的登時眼一凜,便有幾個五大三粗的婆子進來,二話不說就把人給連拖帶扯的拉了出去。
屋內瞬時死一般的沉寂,佟母手中撥珠子的手驟然一停,微微闔眼,語中稍緩道:“三娘,去裡屋看看你母親吧。”
小娘子微一頓,瞥了眼下面的人,糯糯的點頭,便加快步子朝裡屋去,剛走到門口,小娘子身子一震,似是想到了什麼,遲疑了片刻,驟然轉身強自鎮定的走向佟母。
佟母聽到了聲響沒有睜眼,只聽到小娘子糯糯得聲音,像糯米糰子一樣柔。
“老祖宗,蘅兒一直沒瞧到錦衾她們,母親這會子身邊也沒個能伺候的人……”
小娘子的話語沒入四周的沉寂中,下面的人一聽,都沒敢搭聲,連個喘氣兒的都沒了。
如蘅心裡也跟敲鼓一樣咚咚的,手緊緊攥着帕子,眼睛眨也不眨的等着佟母的迴應。
佟母眉頭微微一皺,緩緩睜開眼睛凝眸看向小娘子,小娘子極盡讓自己面色鎮定。
佟母一顆一顆撥起珠子來,話語不溫不沉:“做奴才的,連主子都伺候不好,照顧不周,留在身邊兒將來只會越來越沒規矩,這樣的奴才不要也罷。”
小娘子手一抖,只見佟母面色沉靜道:“花襲,一會子從我屋裡撥幾個細心有分寸的丫頭給大太太屋裡,明兒個再從下面挑幾個勤快的粗使丫頭過來。”
花襲快速凝了眼小娘子,便要應聲。
“老祖宗。”
小娘子驟然出聲,佟母緩緩凝眼過去,只見小娘子糯糯道:“錦衾,眉染和五兒都是隨母親陪嫁過來,伺候了好些年了,什麼規矩習慣都摸得透,母親一向最離不得她們,如今母親身子不好,若是沒了她們,其他的丫頭再機靈只怕也比不過她們這些老人兒用的慣。”
佟母細細凝着小娘子,小娘子終是緩緩開口,似是無意般道:“錦衾她們向來是穩重忠心的,雖然嘴笨了些,性子也悶了點,做事卻是可靠的。”
佟母看着小娘子的眼神越發深意,當了這麼多年家,如何不知小娘子想表達個什麼?嘴笨沉悶人忠心,便不會亂說話,沉寂了許久,小娘子只覺得人都快僵了,方聽佟母驀然出聲。
“人留在身邊兒,罰卻是不能免。”
小娘子心一抖,佟母偏首看向花襲:“罰三個月月例銀子。”
小娘子這一聽,才鬆開了手心兒,卻不知裡面早已是一層汗意。
待錦衾她們幾人進來,頭髮微微有些凌亂,衣裙皺巴巴的,淚痕糊了臉,看起來狼狽的緊,看見了小娘子皆凝出淚來,終究看到老太太在,都生生壓了下去。
佟母深深凝了錦衾三人許久,方沉聲道:“伺候不周,原該是放出去的,既然姑娘看重你們,我這老婆子今日也就不做這黑臉,不過若是日後再不會當差,不做個本分人,那便別怪老婆子了。”
錦衾她們瘦削的身子一顫,忙道:“是。”
老太太語中的意思她們自然明白,以後在府裡安守本分,不要胡言亂語,否則就是老太太也不會輕易放過。
待小娘子緩着步子朝裡屋去,剛走進門口,便微弱聽得佟母驟然寒厲的聲音。
“……都處置了……任何閒言碎語,花襲就不要插手了。”
聽得邢喜家的沉然應聲,小娘子和身後的錦衾她們身子一震,陡然一震涼意,這時小娘子才發覺自己僵的已經木然了。
花襲插不得手的,自然是原在大房屋裡的丫頭們,因着都是在府裡一起玩笑長大的,老太太自然不會放給花襲處置,邢喜家的出了名的六親不認,出手狠辣,小娘子心一懈,能救得錦衾她們三人已是幸運,再多的,她已是無能爲力。終究只因爲今日她們知道的太多,看到的太多,老祖宗絕不會讓這麼多威脅存在。
杵立了許久,小娘子才發現自己已滿是冷汗,人都有些木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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