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綿綿,將繁華的京陵城籠上了一層江南煙雨,擡眸而去,天青天淡,就像是撥散不開的濃霧,縈繞於眼前,又似是天邊。
如蘅穿着月白蘭花刺繡鑲領對襟褙子,靜靜地斜倚在東窗下的紫檀鑲螺鈿貴妃榻上,在屋子裡這才呆了第四日,便已是百無聊賴了,每每還得一口悶下那一碗接着一碗的雞湯,魚湯,倒真是有了讓人聞之慾吐的感覺,但賴不住李嬤嬤總說坐月子就得這般養着,日後身子纔好。
如蘅撐着身子緩緩起身,歪坐在榻上,轉眸看了眼一旁伺候單的素紈:“素紈,我想看看外面。”
素紈微微擡眸,爲難地看着自家姑娘道:“坐月子開不得窗,就怕風打了頭,日後若是留下病根兒可怎麼得了,姑娘再忍幾日吧。”
如蘅無奈地伸出食指來,可憐兮兮道:“就開一點兒窗,我就看一眼,一眼就好,再這般下去,可真要把人悶出病來了。”
素紈眉目一皺,更爲難了,偏生如蘅將蓋在腿上的薄紗錦被朝身上扯了扯,繼續勸說道:“再說了,我裹得嚴實,還帶着這厚厚的貂鼠昭君套,哪裡就會讓風打了頭,好素紈,我就看一眼,就一眼好不好?”
素紈一看自家姑娘可憐巴巴兒的樣,不得不說,這幾日莫說是姑娘,她們瞧着也憋悶的慌,終究架不住自家姑娘的軟磨硬泡,素紈微微垂頜,算是應了,在如蘅欣喜的眼神下,輕輕將雕花格窗開了一絲縫。登時一股清新的氣息裹挾着雨汽順着縫隙落了進來,如蘅打眼看過去,庭中那株海棠在雨中猶帶朦朧,樹下卻是被打落了不少的花枝。
就在如蘅近乎貪婪地吸了一口氣,素紈已然輕輕將窗柩又落了下來,那一抹清新的冷意登時消失。小娘子欣然的臉頗有些無奈,只得單手撐着腮偏頭看着那窗外。春雨如絲。一點一點順着窗格滑落,漸漸凝成一溜兒,滑了下去。
“素紈也忒守時了。當真是隻叫我瞧了一眼。”
聽到小娘子半是無奈半是促狹的話語,素紈抿着笑意給自家姑娘攏了攏被角道:“等姑娘出了月子,莫說是看一眼,就是搭着軟椅在外面看上半日又有何妨?”
小娘子脣角一翹。笑着不說話了,這時便瞧着瑤影引着奶孃進來。一看到奶孃懷中的奶娃兒,素紈便明顯瞧着自家姑娘臉上蒙了一層溫柔的暖意,到底是母子連心沒個錯了。
“奴婢給太子妃請安。”
奶孃規規矩矩的給如蘅蹲身行禮,如蘅微微頜首抿了笑意:“辛苦你了。今兒世子爺吃的可好?”
阿瑾的奶孃是佟皇后親自挑過來的,瞧着柔眉舒目,是個規規矩矩的婦人。如蘅也問過,家中也算是和氣有福的。只瞧着奶孃微微垂頜,抿着笑道:“太子妃折煞奴婢了,奴婢瞧着,世子爺如今越發吃的好了。”
如蘅笑着從素紈手中接過阿瑾,小孩子沒長牙,眯着眼對着自個兒笑,滿足般地砸吧砸吧嘴,倒是砸吧出一溜口水出來,順着嘴角就要往下流,如蘅看着又是心疼,又是好笑的緊,忙低頭拿絹子給阿瑾擦着嘴邊兒道:“瞧着這樣兒,也知他吃飽了。”
衆人一笑,如蘅擡頭看向奶孃道:“這會子讓阿瑾留在這兒,你且下去歇息吧。”
奶孃笑着告了退,如蘅便小心翼翼將阿瑾放在自個兒身旁,將被子裹了裹,用手環着孩子,半撐着身子逗弄着。
就在瑤影幾個也在一旁湊弄着時,便聽得簾外驟然急促而抑制的腳步聲,如蘅尚未擡眼,人已經打簾進來了,素紈和瑤影打眼看去,雙黛頗有些慌亂的走進來,蹙着眉看了眼如蘅,默默的垂下眸子道:“姑娘。”
“怎麼?”
如蘅微一擡眼,便瞧着雙黛臉色怪怪的,似是猶豫了半晌,這才躊躇道:“姑娘,方纔槿言姑姑來了,說是府裡來信……”
小丫頭頓了一句,悄悄覷眼看了下自家姑娘,終是道:“說,說老爺……去了。”
屋內氣氛登時一滯,彷彿時間在這一刻凝住了,素紈和瑤影都震驚地看了雙黛一眼,復又擔憂地看向自家姑娘,卻都不再說話。
正逗弄着阿瑾的如蘅手中微微一頓,嘴邊的笑意凝在那兒,然而只一瞬,如蘅便如方纔一般,淡然應道:“知道了。”
素紈悄然等着後話,果然如蘅頭也不擡道:“我如今坐着月子,也是回不得府的,素紈和雙黛妥帖,便替我同姑母的人一同回府看看吧,有什麼幫忙的你們也幫襯點,宮裡有瑤影和雲岫就好。”
“是。”素紈和雙黛都垂首應了。
“再替我勸勸老祖宗和母親,讓她們……節哀。”
再一擡首,自家姑娘不再說話,屋內就這樣靜了下來,然而就在一片寂靜中,她們卻聽到了自家姑娘的聲音,不高不低,淡然的彷彿喃喃自語。
“阿瑾,聽到了嗎,你外祖父去了。”
素紈幾人擡起頭,卻是看到自家姑娘波瀾不起的面色,然而不知爲何,她們卻是從中瞧出了幾分說不出的黯然。
阿瑾還小,自然什麼都不明白,仍然咧着嘴笑看着如蘅,嘴裡還吐着泡泡,如蘅脣瓣勾起澀澀的笑意。
孤注一擲了一輩子的靖國公終究是去了,人生就是這般讓人猝不及防,原來昨日便是他與她的最後一面,如蘅不知道此刻是什麼心情,失落?惆悵?還是苦澀?
然而讓她更擔心的,卻是將來,靖國公一去,整個靖國府會撐不住的,守孝三年,這是大周所與人必須順從的,然而卻偏偏在這個時候。恐怕,佟皇后與府裡如今擔心的也是這個。
三年終究是長的,尤其是在這個一朝一夕便是風雲變幻的官場中,筠哥兒,錚哥兒一旦抽身而去,他日還能輕易回來麼?
而最讓人擔憂的,卻是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誰知三年過後,可會山河變換,今日的刀俎變成了他日砧板上的魚肉。
要知道如今朝中的局勢緊張的緊,馬氏就眼巴巴等着這一刻,而暗裡,旁人不知,她卻清楚,老四默默的做了不少,至少,皇帝對他的重視是越來越高了。
如蘅微微擡頭,順着窗柩看着陰雨綿綿的天,不知這雨要下到何時,這一回只怕是逃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