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西月帶着碧色綾裙的宮女上來,奉了一盞熱熱的,並着如蘅愛吃的點心一碟一碟擱在了炕桌上(御嫡89章)。
如蘅垂眸去端那,卻是瞥上了桌沿兒邊擱着一封書信,看到上面黑色的墨跡,如蘅眸色倏然一黯,默然不語,將裊繞着熱氣的遞到嘴邊兒輕輕啜了一口,然後輕輕握在手中,緩緩一擡眸,聲音小小的:“姑母,府裡來信了?”
佟皇后與惠貴妃靜靜對視一眼,眸色有些晦暗,終究微微頜首道:“今兒一早送進來的。”
如蘅睨了眼那信,點了點頭,卻什麼都沒有說,只靜靜看着杯中熱熱的,似是走神了。
佟皇后看了眼一旁的惠貴妃,便輕輕一擡手,槿言便了悟地帶上屋內的人出去了,屋內登時比方纔更沉靜了,唯獨能聽到的便是窗外凜冽的風聲和屋內炭盆燒的噼裡啪啦聲。
“信是你老祖宗讓人送來的。”
佟皇后靜靜凝向面前的小娘子,眸中是說不出的黯然,似乎還帶着一絲愁意:“你父親……恐怕只能翻過這個冬日了。”
小娘子身子猛地一震,倏然不可置信的擡頭看向佟皇后,臉色微微有些變了,卻久久不能說出話來。
漸漸地,如蘅攥緊絹子的手緩緩鬆了下來,驟然一擡眸看向佟皇后道:“大哥,二哥可知道?”
佟皇后搖了搖頭:“前兒夜裡你父親病勢加重,太醫瞧後便說……”
佟皇后眸色一黯。微微垂下:“筠哥兒,錚哥兒離得遠,想來送信也得有幾日。”
如蘅心中“咯噔”一聲,她從未想過這一刻,如今從佟皇后嘴裡說出來,她尚且有些不相信。
如蘅微微闔上眸子,她很清楚,而佟皇后乃至於整個靖國府更清楚,這個時候佟維信不能輕易出事,不說旁的。外面那些馬氏的眼睛只怕死死盯住她們靖國府。
如蘅輕輕撫着自己凸顯的小腹。好像這樣便能寬慰一些。
大周向來尊崇孝道,因而國有法例,家中父母過世者,無論男女皆要居家守孝三年。守孝期間着素服。不得婚嫁。不得應考,更不得任官。
她只是女子,如今又已出嫁。自然無需去擔憂什麼,可筠哥兒和錚哥兒卻不同,筠哥兒和錚哥兒如今幸得早爲父,可如今在朝堂上更是前途大好之時,按《大周律》,在朝爲官者,面對父母過世,須得辭去官職,回家丁憂二十七個月。
二十七個月,相對於風雲變幻的朝堂,不知會改變多少局勢,兩年,沒有人知道,待筠哥兒,錚哥兒丁憂後再回朝堂可還能一如現今這般百般重用。
馬氏一向與靖國府不和,而如今靖國府若說在後宮是靠着佟皇后頂着,那朝堂上必然是靠着筠哥兒,和錚哥兒二人死死頂住的。
不難相信,筠哥兒和錚哥兒一旦應着國律回府丁憂,兩年不出仕,馬氏必然會趕在這短短的兩年中將朝堂扳回有利於自己的局勢。更何況,在隱隱中,還有韋氏這個在暗中虎視眈眈的勢力。
佟皇后似是看出了小娘子心中所憂,低語呢喃道:“元晦若真是……筠哥兒,錚哥兒辭官返家便是不得不爲的,孝比天大,就是皇上也拗不得,不說是《大周律》,就是那些整日對咱們公侯世家霍霍磨刀的給事中們,也不會輕易放過。”
凝了許久,小娘子什麼都沒有說,終是輕輕點了點頭,的確,對於丁憂這件事上,從來沒有例外。
記得曾經在大周史上有一位名相,有輔佐幼主,匡扶社稷之功,可原本的赫赫賢相,卻因爲在其父仙去之時,其恰逢在推行新政,因而避開了丁憂,雖然表面上是皇帝聖旨一下,對其奪情,可任誰都看得明白,皇帝的聖旨只是個幌子,而在內裡,真真正正是其不願在新政上半途而廢,更擔心剛剛起步的新政被政敵給一一瓦解。
終究奪情成功,皇帝留住了人,卻引來了朝堂上的軒然大波,其中打着頭號反對旗子的便是那些拿筆桿兒吃飯,靠着三寸不爛之舌混跡朝堂的給事中們,滿嘴理由必然是大孝大義,後面再有那政敵從中悄悄推波助瀾,朝堂炸開了鍋,皇帝一怒,不說伏屍百萬,但首要的便是殺雞儆猴,將那些領頭激進的言官拖出去,在廷前打了板子,文官到底是文官,身子骨弱,再加上宮裡的廷杖瞧着輕,落下去就能斷了筋骨,當即那幾個言官被打的非死即傷。
要說起來,那些文官們該抱怨的是皇帝,可誰都知道,皇帝是天子,誰敢去說聲不是?不要命了。因而這滿朝言官的怨恨全都落在那首輔身上。
事情磨到最後,那首輔倒是如願留在了朝堂,免了丁憂,繼續推行他的新政,卻是失了賢德的名聲,面對一波又一波的抨擊,就是曾經向着他的朝臣都懨懨的不好說話了。
一邊是名聲,一邊是座下的高位,於爲官之人來說,都是缺一不可的,可世事就是這般,魚和熊掌從來都不可兼得。
“聖駕何時回來?”
小娘子沉靜的斂了斂裙角,微微擡眸問詢的看向佟皇后,佟皇后微微傾身靠在軟枕上低語道:“算起來,應該還有半月餘了。”
半月餘,就要回來了麼,如蘅似是安心地輕輕吐了一口氣,這些夜裡一摸枕邊沒有人,總是睡不實,終究是習慣了。
“太醫可把過平安脈,孩子可還好?”
聽到佟皇后的問話,如蘅扯起了一絲微不可見的笑:“太醫日日都來請安瞧,說胎位好着的,更何況但凡有一丁點不對勁,瑤影便忙不顛兒跑去把人家太醫拽過來了,依我看,如今太醫院都快成我一個人的了。”
佟皇后眼尾噙着笑意:“如今放眼宮裡,就屬你最金貴,太醫院忙活也是應該的,你自個兒也得好好護着身子,等老二回來,我也沒算辜負他的託付。”
看着佟皇后與惠貴妃相視一笑,小娘子也默默垂下眼簾,脣瓣微勾,抿着笑意。
轉眼不過幾日,如蘅怕冷,尚還窩在軟榻上抱着手爐,翻着手中的話本子算是取樂。
驟然,隔着窗柩便能聽到外面一陣響動,如蘅微一擡眸,素紈便頜首欲出去,誰知剛欲打簾子,那軟簾便“呼啦”被人掀開,只瞧着一臉驚惶的何德就這樣出現在門口處。
“太子妃,爺他……”
就這樣,還沒等如蘅問話,何德卻是“嘭”的一聲跪在那兒,卻是埋着頭泣不成聲,說不出話來。
如蘅心下咯噔一聲,卻是像墜了塊石頭,越沉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