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
瀟瑞王府,雨湘樓閣的聽閾華院內,聲色窸窣、靜溢泰然。傍晚,落日的餘輝與院落中殘飄的櫻花瓣交相輝映出一片紫紅的霞光,襯得周遭景緻如夢似幻,靡靡掩真。
隨着手裡的屍體滑落至地間,白衣少年緩緩的回過頭,對着院內角落的櫻樹微笑着說:
“出來吧…”
少頃,果真見到一個身着黑衣,六七歲般大的小男孩淡定的自樹後走了出來。少年笑容未褪,目視着他的同時擡手輕拭了下方纔濺上臉的血跡。在猛得看見那男孩手裡沾滿血的銀灰色長刀後,一個閃身立於男孩面前,抓起他拿刀的手就問,
“暉白刃怎會在你手裡?”
小男孩沒有說話,白衣少年再一看刃上的血似是還留有餘溫,心內隱覺不對,下一刻轉身奔進了屋內,站定之時,率先映入眼簾的竟是橫陳於地的女性屍體!而這次任務的核心目標-那個男人也歪倒在牀邊,牀沿至地濺出好大一片血漬,亦同樣已是死狀。
少年回過頭,小男孩依舊直勾勾的看着他不發一語。血順着已然垂地的刀刃滴落而下,在軟木製的地板上暈染開一片片小小的軌跡。幼小的身上一襲黑紗緩緩的隨風暢動,宛如踏雲而來,透散出一股清冷出塵的寧靜。
“你動的手麼?”
見小男孩沒有迴應,白衣少年再次露出了笑容。伸掌真氣聚緊,那孩子已然被提到自己手中,然而那隻握刀的小手卻始終未見鬆開。
“你沒殺我的意思,而我亦沒有放你的理由。”
少年說時笑意更深,
”如何是好呢?”
小男孩漸漸垂低了雙眸,少年以爲他這便是要放棄了,心下正失望之際忽聞那孩子輕聲言道:
“殺了我便是。”
隨即擡眼正視少年,神色卻是淡然自若,
“否則……便帶我走罷。”
少年看着那雙美麗的圓月眼眸若有所思,片刻後,仍舊是一副微笑道,
“你可知自己殺的是你的父親?”
“我只知用的是母親的刀。”
聞言少年停止了笑容。心下暗忖:瀟瑞王府的世子莫非真如坊間所傳並非王爺所出……
“你叫什麼?”
“薰月。”
少年放下他,起身提劍一揮,小男孩的長髮瞬間散落一地。
“今時此刻起,薰月已死。”隨後向他伸出手,道:
“月白亞,以後便跟我生,隨我亡。”
小男孩默然,一雙眸子目光深邃猶不見底。垂首隻是輕聲回了一個字。
“是。”
音落之時,已是遞過了那隻還顯稚嫩的手。
風起,院落的櫻花飄散在一黑一白兩個人影間。少年握住那隻手只是微笑,似帶着默契的沉默,任隨夕陽的餘輝伴着二人的背影逐漸消逝……
次年,少了親王兵權要挾的攝政王麒雲,廢少年天子登基稱帝,並改國號建楓爲麒楚。
頌揚殿外,御前太監總管莫公公領着白衣少年步及殿門口,適時的停下了腳步。
“大人請在此稍後,容奴才進去通稟……”
少年聞言笑了笑,並未理會他的話而是盡直走進了殿內。留下一臉尷尬甚至忘了該有阻攔動作的莫公公,無語凝咽。
“要見你一次還真是不易,明明在三個月前就收到朕的密函了。”
少年行過禮,聞言微微欠了欠身笑道:“皇上要見微臣不過是一句話,只是近日實因事務繁忙難以脫身,望陛下恕罪。”
御書臺前,麒帝擡起頭輕眯了下雙眼玩味的看着眼前的少年,半響,開口問道:
“你帶走的那個孩子?”
“是。”
少年面不改色,依舊笑得溫婉。
“當日說好一個不留的。”麒帝眼睛眯得更深了。
“王府的世子當日的確已死,現在微臣身邊只是多了一個弟子而已。”
“哦?”麒帝看着他,目光遂變得意味深長。
“叫什麼名字”
“臣賜名白亞。”
隨即只聽哌的一聲!麒帝摔落桌上的摺子站起身來沉聲喝道,
“龍月當真膽大了!也不怕那孽種日後反噬!”
面對聖怒,少年視若未聞,仍是微笑。
“龍月決定的事,陛下當信任纔是,否則,此時何來的君臣之分呢,呵呵……”
“陛下倘若沒有別的事,微臣先行告退,方纔來時聽聞莫公公提及陛下近日煩躁易疲,望請保重龍體。”
東方龍月說完便自行退下了,麒帝沒有阻止,坐回龍椅時只是禁不住嘆氣道。
“越發像他了,真是越發像了…”
此時,橫樑鑾柱上的幾個黑影發出了聲音。
“主上爲何總是畏懼東方大人三分,如此狂妄目無聖尊,難保將來對主上不利。”
聞言麒帝卻淡笑道:“龍月對這個位置沒有興趣,否則現在坐在這的也斷不會是我了。你們自去罷,別放鬆監視便是。”
“尊主上。”黑影聞聲瞬間消失不見。
……
東方龍月回到府內,只見兩個下人正站在房間裡面露難色。
“大人,白亞少爺他…”
目光落至桌上未動的碗筷及菜餚,他擡手示意道:
“我知道了,他在哪裡?”
下人接過他脫下的外套,必恭必敬的回答。
“西北雨亭裡。”
“你們下去吧。”
徑直走至西北庭院,看見院湖上的雨亭中那抹幼小的黑影,他面上禁不住浮出了笑容。幾聲寥落的琴音四散開來,無章的力度傳遞着落寞的音符。東方龍月走近,從背後輕輕的抱起那個小黑影,輕聲道,
“初次見你是拿刀,想不到你抱琴也有另一番美麗。”
月白亞雙眼空洞的望着湖面,半響纔開口道,
“把刀還給我。”
“你這麼不乖,叫我如何還得你。”說時,東方龍月溫柔的蹭了蹭懷中小男孩的頸脖。
“那是母親唯一留給我…”月白亞有些急了。
“那也不行,帶你走那日已經決定好了。”東方龍月就着亭中的石凳坐了下來,順手將月白亞抱放在腿上。
“這雙手撫琴多好,方纔見你斜靠在古琴邊上,入目若畫,那麼純淨。”說時握起月白亞的小手,輕柔的吻了下去。
“你訓練我的行徑將來必是手沾萬人血,何來純淨之談。”懷中的孩子低頭自嘲的呢喃。
“一個絕頂的殺手,一草一木自成兇器,刀只是萬千具形兇器中的一種,我不要你成爲一個必須要靠那種東西才能殺人的泛泛之輩。”
“即使不用也罷,我只想…”
“白亞。”
石桌上的綠綺應聲斷成兩截,月白亞當即嚇得噤了聲。
他本不愛說話,陌生人面前甚至可以如雕塑般一直冰默下去。面對東方龍月,心繫那把對自己意義沉重的刀,他一再妥協退讓,可到了現下這一步,還是明白了刀拿不回來的事實。斷琴不過是要自己記得,眼前的這個人只要做了決定,即便他再求下去也無濟於事。
“明天我會送你一把好武器,以後我不在,也要好好吃飯。”
話雖是勸詞,卻帶命令的口氣。
東方龍月說完依然微笑着抱着他,輕輕吻過他的耳窩。
這個孩子很特別,殺人之時尤是,見人發怒之時也是。外感絲毫不見猶豫及恐懼,彷彿對一切感知心底都沒有溫度。尤其是那股彷彿天生般的冷血氣質讓他莫名覺得誘人至極。
思及此心中不禁暗道:你越特別,我越喜歡……
白亞,斷髮那刻起,你這一生都屬於我了,所以…你要聽話。
次日清晨,東方龍月果真命人送來一把九霄環佩到月白亞居住的雨墨軒。這把古琴色澤淡雅,處空即泛淺朝霞色,旋沉律穩,音漾迴轉源遠流長,頗有繞樑之勢。
月白亞不知怎的一見此琴莫名感念異常,彷彿其中滲有母親聲魂,抱琴時不自覺便流起淚來,嚇得一羣下人不知如何是好。東方龍月聽聞他甚是喜歡,不由得會心一笑。
此刻前者亦不知刀實已物歸原主,只是單純的對這把九霄環佩喜歡得緊。驀然間又記起東方龍月的殺手之訓。一草一木皆是兇器,何況如今手上之物乃是兇器最好是演變妙則,於是心下一灰暗,只把情緒復又深埋進了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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