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子也被夜裡那沉重渾厚的鐘聲驚醒了。京城在這個節骨眼兒上發生鉅變,他不能不着急。所以,天光一亮,他就叫上小廝趕緊起身,收拾妥當要去找陸釗。
纔要出門,卻被客棧的掌櫃攔住。“這位公子,聽見昨夜裡的鐘聲沒有?現在外面全封了,進不了城也出不了城。除了有官家的通行證,尋常人出門是要砍頭的。”掌櫃的好心勸道。
大公子感激地點點頭,微微笑了一下,說:“不礙,我自曉得厲害。”然後帶了小廝頭也不回的匆匆走了。
“唉……”掌櫃的嘆口氣,“怎麼不聽勸呢?啊?房錢!房錢還沒結呢。你們死了我找誰去啊?”掌櫃的叫着一路追了出去。
大公子本住在外城,要進內城時自然是封門了。他再次拿出爺爺傳下來的玉佩,交給守門的兵丁。兵丁仔細翻看了一下,拿不定主意,跑去見長官。過了一會兒,有個夫長模樣的人跑出來,仔仔細細打量了大公子一番,這才交還玉佩,擡手放行了。路上又遇到幾撥巡邏的士兵,也是照例放行了。
陸釗很早就起身了。此時,他正拿了一個藥丸小心的化在水裡。他將茶杯仔細的擱置在桌子上,又從凳子上拿起一疊衣物,抖開了給牀上的人看。
“瞧,漂亮吧。你的壽衣,可花了我不少銀子。”陸釗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那人聽,聲音又輕又低。牀上的人只是睜着大大的眼睛,驚恐而絕望。陸釗回眼一看,嘴角微微一撇。“你爲什麼不願意呢?反正你現在也是活死人。動不了說不了也吃不了,每天靠點人蔘湯調着。如今我肯給你個痛快了,你該高興纔是。”陸釗這話才說完,門口突然有人傳報。
“老爺,外面有人找。”
陸釗突然覺得心裡一驚,這麼快?不會啊。此時他應該正在宮裡忙活呢。“是誰?”陸釗悶聲低問。
“……說是姓山……”
陸釗對大公子的來訪確實有些出乎意料。“呵呵,山兄不愧爲山帥的後人,在這非常時期也能行走於京城。小弟是自愧不如啊。”陸釗讓人布茶,卻被大公子擡手攔了。
“陸公子,我弟弟呢。”大公子面沉如水,開門見山。
陸釗低着頭笑了一下,搓搓手,說道:“要說陸某人也是和大哥結拜的呀。”
“哼哼,不敢。”大公子直視着陸釗,又問:“過去的我也不提,我只是來找弟弟,有人看到他進了你的奇巧閣。”大公子其實也是詐他。
陸釗擡眼看着大公子,點點頭:“確實來過。不過……”
“怎樣?”大公子心中一緊。
“我們已經債責兩訖了。我給了他十萬兩,他就走了。”陸釗晃晃悠悠的起身,走到櫃子前,從抽屜裡取出張紙。“字據也立了,您過過目,是二公子的簽字吧。”
大公子連忙取過來一看,沒錯是自己弟弟的筆跡。看看立字據的日期也是七八天以前的事了,這麼說來確實在這裡找不到人了。可是,大公子說什麼也不相信陸釗會這麼乖的奉上十萬兩。他這一路趕來,也調查了一下自家店鋪出售的情況。雖然是被低價賣的,但是加起來也差不多值這個價錢。他不信陸釗就是爲了把山家的店鋪騙到手,然後替他們給賣了,還乖乖的把錢還回來。
大公子的猶疑陸釗看在眼裡,心中不禁暗暗冷笑。在我這裡,你還能翻出天去?
正在這時,突然有家人來找陸釗,在他耳邊輕聲說了一句。陸釗斜眼看了大公子一下,打發走下人,對大公子說道:“我還有事情要辦,沒法子多招待山兄。你要是還不信,我也沒法子。”陸釗這麼說着,就要往外走,中途卻停下來,轉身繼續說:“總之,大哥要是不嫌棄,儘管在我這兒住下來……只是,你弟妹她……不大好了,宮裡的御醫都說沒救了。我聽說,內人和大哥也是有舊的,要不你們告個別?”陸釗說着,臉上帶出那麼一股子輕蔑。他這麼說原以爲被羞辱的大公子會憤而離去。
大公子身子一僵,他忍耐了片刻,轉念一想:斐菱就算和自己有隙,但是山家卻沒虧待過她。也許能從她口中問出些線索。爲了找到弟弟,就去見一面也磊落得很。
陸釗對大公子的決定稍稍有些意外,暗惱自己多事,不過似乎很快猜出大公子的用意。他神秘的微微一笑,就讓下人帶大公子去見郡主。
大公子沒想到再次見到斐菱會是這個樣子。原本一個青春靚麗的女子,雖然她和他糾葛恩怨一番,但是大公子從沒詛咒過斐菱會有今天。牀上的女子見到大公子進來時,眼中的目光由呆滯到懷疑到緊張,最後是淚流滿面。
“菱……郡主。”大公子垂下眼瞼,施了一禮,等了半天卻不見斐菱讓他免禮。正在疑惑中,旁邊的下人突然插話說:“我家郡主口不能言,公子還請免禮。”
大公子頓感意外,驚訝得看着斐菱。“怎……怎會如此?”他原來的打算也要落空了?
“小人也不知。郡主娘娘得了怪病,什麼名醫都看過了,我家老爺費盡心血,也不見起色呢。”下人回答的倒也中規中矩。大公子卻見到斐菱眼中露出的恨意。他心中一動,回想起當年和斐菱玩得遊戲。“你家郡主也是苦命,我不妨給郡主說個趣事,開開心。”大公子也不等那下人開口,自顧自說起來。
“有姐弟倆吵架,爲了家裡父母留下的一畝二分地。姐姐有個當縣官的兒子,就和弟弟一直打架打到衙門。縣官頭疼了,他看看左手,道‘一邊是娘’,又看看右手‘一邊是舅’。到底判給誰?”大公子說到這兒,停下來對斐菱說:“左手是娘,右手是舅。”他擺出兩隻手,就見斐菱死死盯住右手,目光急切。大公子放下左手,舉着右手說道:“看來郡主偏向舅舅啊。其實縣官也是這麼想的。爲什麼呢?”
下人忍不住問:“爲什麼啊?”
大公子瞟了一眼下人,微笑着說:“那是因爲他老婆是舅舅的女兒呀。”
下人愣了一下,才醒悟過來,嘿嘿一陣傻笑。大概是大公子說了這麼一個通俗的笑話,讓那下人頓生好感,所以當他要求給斐菱號脈時,下人猶豫了一下就答應了。
大公子的醫術是腿瘸後學的,再加上家裡開藥鋪,所以有些底子。他自然探出斐菱的“病”非比尋常。但是當務之急是怎麼把斐菱救出去。那個笑話是有寓意的,選左手就是正常,選右手就是“舅”命。
大公子思考了一下,轉身對那名下人嚴肅的說:“我要馬上去見你家老爺,事關郡主性命。”
陸釗聽到下人稟報山公子來見,已經有些惱意。他此時此刻至關重要,可容不得別人惹出事端。當下命人回絕,只道是自己事務繁忙,告別等繁文縟節大可不必了。下人卻說事關郡主,這倒讓陸釗有些難以回絕,只得客客氣氣和屋中的人道歉,自己去偏廳見大公子。
陸釗進屋時已沒了好臉色,冷冰冰的對大公子瞟了一眼,說:“郡主的病我自會料理,有勞大公子關心了。”
大公子卻反問道:“就不知陸公子願不願意爲郡主盡全力?”
“我自己的妻子難道我會不盡心?”陸釗挑起眉毛,心中沒來由的一片煩躁。
“山某知道一位隱居神醫,或可救郡主一命……陸公子可願意一試?”
陸釗冷哼一聲,“你請來便是,有多少銀子我出。”
大公子搖搖頭,走進幾步道:“我觀郡主氣色很是危急,等我請人的話,這一來一回的也耽誤時間。不如陸公子和我一起帶上郡主同去?”
“不成。”陸釗斷然拒絕,“我……”他剛要開口卻改了主意。“郡主怎麼經得起顛簸?不成。”
大公子卻道:“我知道奇巧閣有一種馬車非常舒適,郡主用它正好。”
陸釗眼中露出兇光,十指攥緊,纔要開口,忽聽身後有人進來,說道:“陸師傅愛妻之名京城皆知,我母……親很是讚賞。我家就有一架馬車,恐怕這位公子再也找不到比它更舒適的了。陸師傅儘管拿去用。要是真能救了師傅的妻子,本……少爺也修習了功德。”
進來的是一位錦衣玉帶的小公子,俊秀非凡,雙目靈動頑皮,惹人喜愛。陸釗很是吃驚,眼中的兇光一瞬間就消失了,換上一副感激不盡的表情。他快步走到小公子身邊,低聲道:“可是……我實在是走不開啊。”
小公子隔過陸釗上下打量了一下大公子,問道:“他是誰啊?”
陸釗連忙介紹:“他是我的一位結拜兄長,他的祖父就是山老元帥……”
“噢?”小公子一臉興致繞到大公子身邊,“倒也體面。”
大公子心中雖然有些哭笑不得,面上卻沉穩得很,對小公子輕一施禮,並不多言。
“我看他可靠得很,陸師傅就把郡主交給他吧,再多配些下人跟着,很妥當。”小公子人不大,語氣卻霸道得很,一句話說出來容不得人拒絕。
陸釗愣了半晌,手指有些微微顫抖。小公子大概看出陸釗的不情願,走過來拍拍他說:“陸師傅,我知道你捨不得愛妻,但是也總得試試。與其這樣活不活死不死的和你整日在一起,倒不如分開一段,回來時還你一個活蹦亂跳的妻子。”
小公子說完這些,又轉頭對大公子命令道:“聽見沒有,你可得把陸師傅的妻子治好了。要不然我……我和你沒完。”
“是。”大公子嘴角微微一翹,看了一眼陰沉着臉的陸釗,心中萬分感謝這也不知哪裡來的貴公子。
“那我……去安排一下。”陸釗再沒二話,轉身要出去。大公子唯恐他有什麼行動加害斐菱,也急忙跟去。小公子好像閒得無聊,居然也要跟去。陸釗一腔怒火隱忍不發,他別的不怕,現在最要緊的是不能讓無關的人再見到這位小公子了。幾番思考,他叫來管事的吩咐了一番,就讓大公子和管事一同去準備。自己則留下來陪着小公子。
大公子讓人準備的很簡單,只因他知道其實這“神醫”並不存在,他只是先把斐菱弄出來再說。告別了神色難判的陸釗,大公子帶着陸家的幾名下人連管事,駕着兩輛馬車從後門靜悄悄的上路了。大公子指揮着車伕繞了一圈後,突然指明一個方向,這輛馬車就駛向了高牆森密的街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