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紅的夕陽映照着黃土路也灑上一層橘色。
月十一斜揹着包袱喜滋滋的謝過搭她一程的運貨大叔,便興沖沖的往鎮上走去。她低着頭,不停的用手指撫摸心愛的戒指,滿臉笑意,嘴角一直喜悅的向上翹着。
“哎呦。”月十一突然被撞了一個趔趄,跌坐在地上不禁叫出聲來。
“走路小心些!”一個有些沙啞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月十一單手扶地向後扭轉身子看去,一個乾瘦高挑的男子,低着頭縮着手背對着她。夕陽的餘暉依舊是那麼耀眼,把那個人的長衫也映照得宛若披上了一層橙紅色的光芒。
“哦……”月十一擡起另一隻手遮住炫目的夕陽,沒太在意的隨便應了一聲,還想再道聲歉,但是那個人已經拔足離去。
目送那個人急匆匆的身影消失,月十一才從地上撇撇嘴爬了起來。她一邊撣撣身上的塵土,一邊扶扶包袱,當看見靜靜的戴在指間的戒指時,又眉開眼笑起來,剛纔的一幕早已拋到九霄雲外。
走回鎮上天色已經黑了下來,月十一看看路邊家家點起的燈火,心中不禁覺得很溫暖。今天她意外的拿回了戒指,這是不是預示着冥冥中爹爹在保護着她?
第二天一早,月十一依舊按時起來,梳洗完畢後到門口去清掃街面,順便買個隔壁五叔做的餅子當早點。她一邊掃地一邊盯着自己手上的戒指看,真是越看越喜歡。不知不覺間,門口的街面也清掃完了,月十一的肚子咕嚕嚕的叫起來。
她收起掃把望着五叔的大門尋思:五叔怎麼還不出來擺攤?似是要確定一下時間,月十一又左右看了看小街上其他的人家和天色。沒錯啊,看來五叔今天是晚了。月十一心裡這麼想着,便走上前去敲五叔的門。
“五叔,我是小琅,您今天不出攤嗎?”月十一一邊敲着門,一邊在門外問道。等了半晌也不見有人答話,月十一手上用力又重重的拍了幾下門,叫道:“五叔?”
“吱呀”一聲,門扇露出一條縫。“五叔?”月十一馬上放下手,退後半步。她以爲是五叔來開門了,可是左等右等又沒了動靜 。月十一不禁皺起眉頭,莫不是病了?她在心裡這樣想着,同時上前推開了五叔家的門。
“五叔?我進來嘍……”月十一才邁進一隻腳,整個人卻死死的定在原地,身子也不自覺地顫抖起來……院子裡,五叔仰面朝天的躺在地上,身下是黑乎乎一大片早已乾涸的血跡……
後來發生的事情,月十一感覺似乎是在夢裡。只記得她驚慌的去找其他鄰居幫忙,然後鎮上的地保趕來,緊接着又請來了崗城的捕快和仵作。一時之間人心惶惶,這個小鎮從來沒有發生過這樣的案子。再後來,捕快帶着地保鄉兵搜查鄰近的院落。
當月十一被不由分說地綁上手腳押回崗城時,她一直是迷迷糊糊的。她怎麼也想不明白,昨天穿的衣衫怎麼會在右肩的位置有一塊血跡;更無從知道,怎麼就有一把帶血的匕首悄悄的躺在自家牆根的草叢裡……
“進去吧。”月十一被獄卒一推摔進了牢房,倒在一堆乾草上。泛着黴味和不知摻雜了多少怪味道的草堆幾乎讓她窒息。“嘔……”月十一干嘔出聲,她急忙撐起身子從草堆上滾爬下來,縮在柵欄邊。
月十一呆呆的出神,眼前不停的閃現五叔倒在地上的樣子。慢慢的另一幅畫面也浮現出來——那是她這輩子做過的最虧心的事。
“不……”月十一雙手捂住臉,拼命的搖晃腦袋,想清醒一下。突然聽到對面有些動靜,她慢慢擡起頭一看——一個衣不遮體、鬍鬚滿面的邋遢男子,正在她對面的牢房裡衝她咧嘴笑,露出滿口又黑又黃的牙齒。月十一順着那個人的動作往下看,天哪,那個男子正在解褲腰帶……
月十一驚恐的急忙扭回頭,背朝外縮着,雙手攥握成拳。“嘩啦啦……”耳邊傳來小解的聲音,月十一痛苦的馬上閉緊雙眼,把雙手緊緊捂在耳朵上。她怎麼忘記了自己是女扮男裝,如今被送進男獄真是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不行!月十一心中不停的在叨唸:“我一定要從這裡出去!”
牢房的小窗透進淡淡的光亮,走道上傳來獄卒吆三喝四的斥罵聲。月十一有些遲緩的擡起頭,緊抱膝頭的雙手略微鬆了鬆。十個指頭幾乎僵住。她一夜未眠,驚懼交加,又冷又餓,一直在拼命的想着有誰可以幫她。整整一夜,腦海中一直有一個身影徘徊不去,可是月十一躑躅難定,實在不願再與他見面。
“咣噹”一聲,一隻破碗扔到月十一的身邊,一個硬梆梆的窩頭滾落出來。“吃飯。”獄卒很不耐煩的丟下碗轉身要走,突然又回頭說:“快吃,一會兒太爺就提你過堂。”月十一下意識的張嘴要說些什麼,獄卒卻已罵罵咧咧的轉身出了牢房。
“這位官爺!”月十一鼓了鼓勇氣叫道,獄卒皺着眉頭歪過臉來衝她甩甩手,撇着嘴說:“得了得了,是不是要叫屈?進來的誰不叫?我又不是青天大老爺,管不得你們這些事,省省力氣吧。”
大公子用過早飯正打算備了馬車到外圍鄉鎮再打探尋訪一番,客棧的小二急急跑來。“公子,這位公子等一下啊。”大公子駐足等待,店小二忙道::“城主老爺派人來請公子到衙門一敘。”
大公子一路尋思着不知是何事情,一面心中隱隱激動,莫不是自己探訪之事有了眉目?
來到衙門,大公子被直接引進堂前。城主端坐案前,見大公子到來微微頷首示意,吩咐左右給大公子堂下設座。
月十一低頭跪在涼涼的地上,身後傳來那人特殊的腳步聲。她的頭頸忍不住微微側擡,看到地上的人影伴着柺杖的“的的”聲緩緩走過。月十一心口一痛,鼻子一酸,淚水一下子涌上眼眶。她急忙閉起眼睛,一大滴眼淚墜落地面,迅速殷開。
“山公子,本官只因一件公務還望公子協助。”城主的聲音在堂上響起。
“城主大人客氣,山某自當效勞。”
月十一的身子忍不住一顫,心裡突然打起鼓來。她不禁擔心,萬一大公子對自己不辭而別、恩將仇報記恨在心怎麼辦?那自己找來的證人豈不是打了自己嘴巴?
“那好,山公子,你可認得堂下跪着的人?”城主的聲音再次響起,“疑犯擡起頭來。”
月十一攥攥拳頭,慢慢把頭擡起,望向大公子。她的目光和大公子的雙目微微一觸便急忙躲開。
“十一?”大公子一愣之下有些不可置信的叫出聲來,緊接着又道:“到處找不到你,讓你出來辦事怎麼就這麼不小心,居然犯了官司?”
月十一霍的扭過頭來,說不吃驚那是不可能的,心中實在是又驚又喜。大公子深深的望了月十一一眼,嘴角微微一抿,下頜一點,便扭頭向城主方向。
“城主大人,”大公子站了起來,深深一躬,“此人正是我家的人,原本看她伶俐聰明便派出來分頭尋找當年的線索。如今竟犯了錯事,山某教訓無方,還請大人責罰。”
“哪裡哪裡,大公子言重了。他雖是疑犯,但既然身份已經確定,看來此人並沒有欺瞞本官,本官自會明察秋毫謹慎處理的。”
月十一被提到堂上審訊時曾辯解自己是山家派出來的下人,安分守己,決不是什麼雞鳴狗盜之徒。她原是想着山家名聲赫赫,這城主大人自不能草菅人命隨便結案。如今大公子來到堂前,她剛剛又看到大公子的神色和動作,心中原本七上八下的,也略爲安定。另外,兩個人的說詞如同事先串了供的一般,實在令月十一百感交集。大公子的神情動作傳達的意思很清楚,就是叫月十一不要亂講話,一切由他來掌握。月十一低下頭略微定了定神,思考着應該如何應對。
“大人,不知她所犯何事?”大公子詢問。
“命案。”
“這?”大公子言語一滯,似乎頗出意外,回頭看向月十一。月十一急忙搖搖頭,挺起身子忍不住要跪行幾步。大公子嘴角輕輕翹起,手心向下一壓。月十一到了嘴邊的話馬上又咽了回去,默不作聲。
“大人,可否將案情略表一二。山某無意逃脫罪責,但是自家下人的品性行爲最是瞭解,興許能助得大人尋到真兇。”
城主大人點頭表示同意,便命師爺將案情陳述遞與大公子觀瞧。
大公子看得仔細,間或皺起眉頭,手指輕敲柺杖。片刻功夫,他已將陳述看完,遞還給師爺。“大人,”大公子又是恭敬一禮,說道:“雖說兇器作爲物證已經尋到,但是人命關天自然不能輕易結案。畢竟十一所住之處與案發現場僅一牆之隔,若說兇徒行兇之後爲了栽贓,將匕首隨意扔過牆來也是可能的。”
“雖有這個可能,但是疑犯現在並不能證明匕首不是他的,況且還有血衣一件。再說,也沒有人證證明他當時不在現場。按例自然先抓他歸案。除非疑犯可以證明以上兩點中的任何一點。”城主大人淡淡的答道。
大公子頷首,並不顯慌忙,繼續說道:“忤作探查,被害人於昨日午間遇害。不知大人能否准許山某詢問她幾句?”說着看向月十一。城主點頭允許。
“箇中利害我不必言明,你只需如實道來,昨日你都做過什麼去了哪裡見過些什麼人?”大公子問道。
月十一有些疑慮,明知大公子是爲了搭救自己,但是她實在不願透露出自己現在謀生的手段與機關玩藝有關。她不禁有些支吾,言辭上免不了含混些。“我一早到城裡逛街……嗯……就是四處隨意看看……嗯……看到中午……嗯……便回來了。回來的時候順路搭了一段牛車,到了鎮上已經傍晚了。”
大公子聽得若有所思,一雙眼睛看得月十一低頭咬了咬嘴脣。“你就沒碰到什麼認得你的人?”大公子目光閃閃,神情略有些焦急。
“這……”月十一實在不願說出玉瓏坊劉掌櫃和夥計的名字,唯恐順藤摸瓜一路下去自己的身份曝光。
“或許你和什麼人交談過,他們興許還會記得你的。”大公子循循誘導,堂上響起城主大人輕輕的咳嗽聲。
月十一聞聲擡頭,眼中一亮,叫道:“是了,我想起來了。嗯,昨日我遇到一位軍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