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何泉尖聲喊道。
文武百官無奈地看着宇文邕離開大武殿而不知所措。宇文護來到韋孝寬面前，冷笑一聲離去。尉遲迥對韋孝寬低聲道：“韋大人，今日的話有些過了。”
韋孝寬撫須微笑，不言不語卻是一副自信滿滿的模樣離去，倒是叫尉遲迥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等在殿外的南宮瑾看到愍柯從殿內走出來一臉的愁苦相，便知這場戰事雙方各持己見，怕是一時半會也尋不出個好的法子來。
回到正陽宮的宇文邕氣急敗壞地將桌上的茶盞掠到地上，精美繪花的茶盞在漢白玉地面上碎裂開來。他頭上的青筋因憤怒而突出，雙眼如同嗜血一般，一旁服侍的奴才各個噤若寒蟬，不敢多言。
“皇上息怒，保重龍體啊。”何泉小心翼翼地湊過來顫聲勸慰道。
宇文邕雙手拄在桌面上，凝視着桌面許久，因憤怒而微微顫抖的雙肩讓何泉更是驚恐萬分。
“皇上，要不要去請玉貴妃……”何泉的話音還未落下，宇文邕猛地站直身體怒吼道：“都給朕滾！”
“是、是，奴才這就滾，這就滾……”何泉嚇得屁滾尿流，恨不得自己多長出兩條腿，趕緊跑出門。
“站住！”宇文邕突然喝道，何泉一個趔趄摔倒在地，樣子甚至滑稽，瞧他這個樣子，宇文邕的氣消了一些，整個人也清醒了不少。
“皇、皇上還有何吩咐？”何泉嚇得哆嗦着說道。
“今日朝堂上的事，不可透漏到含仁殿，若太后因此而勞神，小心腦袋。”他冷冷道。
“是。”
“傳韋孝寬。”他凝視着窗外湛藍的天空，淡淡說道，面色依舊清冷，彷彿剛剛勃然大怒的另有其人一般。
韋孝寬心知宇文邕必定會傳他，所以下了朝始終不曾出宮，等在正陽宮的大門外思索着如何能夠勸說得了皇帝聯姻。果不其然，沒等多久，就看見何泉小跑出來宣旨覲見。
他整理一下衣襟，然後提步入殿。瞧見宇文邕時，他正背對着自己望着牆上的一副字畫出神，韋孝寬畢恭畢敬地跪地行禮。
宇文邕不曾叫他起身，他便只好跪在地上聆聽聖訓。
“韋愛卿可認得這幅字畫？”宇文邕依舊仔細研讀牆壁上的字畫，不溫不火地問道。
韋孝寬心底狐疑着，剛剛進來的時候何泉曾好心提點自己要多加小心，如今龍顏大怒，萬萬要仔細回話纔好。他琢磨着原本也應是如此的，只是此刻的宇文邕不但毫無怒氣可言，甚至有云淡風輕的意味。這倒叫他的心沒有底，雖然自己閱人無數，智慧謀略在本朝也算是屈指可數。可是他卻猜不透這個年輕皇帝的心，原本今日在朝堂之上，宇文邕應該應和着自己直接逼迫宇文護就範，同意出兵，可是卻在關鍵時刻，他停了下來。
難道傳言宇文邕被美色所迷惑，是真的？只因自己貿然提出聯姻一事，所以才使得龍顏大怒？
無數個想法瞬間涌上韋孝寬的腦海之中，自然沒有心思去思考什麼字畫的問題。
見他遲遲不做答，宇文邕不怒反笑：“愛卿請起。”
韋孝寬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來，宇文邕走到他身旁仰起頭望着牆上的字畫幽幽道：“這幅字帖是王羲之的真跡，名曰《樂毅傳》。”
韋孝寬背脊一怔，猛地擡起頭來瞧着那幅有些微舊的字畫，果真是王羲之的真跡。通篇小楷，極爲傳神。
見他詫異的模樣，宇文邕微笑道：“想必韋大人不會不知道樂毅吧？樂毅，子姓，樂氏，名毅，字永霸。戰國時傑出的軍事家，拜燕上將軍，受封昌國君，輔佐燕昭王振興燕國，報了強齊伐燕之仇。韋大人，朕說得可有錯處？”
韋孝寬的心突然緊繃起來，微聲道：“皇上所言分毫不差。”
宇文邕嘴角微揚繼續道：“當初燕昭王因爲子之之亂而被齊國大敗，雖然他始終不忘報仇雪恨，無奈燕國地小兵弱，同日趨強盛的齊國難以抗衡。燕昭王經過幾年的休養生息，欲興兵伐齊，遂問計於樂毅，樂毅答曰，齊國系霸主之餘業，地廣人多，根基較深，且熟悉兵法善於攻戰。此等大國，雖有內患，僅憑吾一己之力攻打，實難成功。而若肯聯合楚、魏、趙、韓諸國，則將使齊陷入孤立被動之地，方可制勝！”
宇文邕的目光中騰昇起絲絲霧氣，纏繞久久，他面帶微笑望着額頭已經微微浸出汗水的韋孝寬道：“此等計策，是爲何？”
韋孝寬一字一頓，堅定道：“舉天下，而攻之！”
“那麼韋大人認爲，朕比燕昭王如何？”
“皇上聰慧絕頂，韜略過人，更是千古明君，絕非燕昭王所能企及。”
宇文邕冷聲道：“燕昭王雖懂廣納賢士，卻不懂惜才愛才，故而致使樂毅棄故投新，而朕不僅要廣納賢良，更要留得住這些國之砥柱。愛卿不僅有樂毅之謀，更有周公之忠。朕相信，你絕不會叫朕失望。”
韋孝寬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這般地恩威並施叫他這個元老都難以消受。宇文邕此番話，借古喻今，如今的他已經同意與突厥聯手抗齊，態度已經明瞭。可是，他卻需要有個身先士卒的人，去效仿樂毅聯合諸國，而此人，便是韋孝寬。可是又擔心將來的韋孝寬會同樂毅一樣，投誠他人。故而說了這番話。
“皇上聖明，老臣必定赴湯蹈火，萬死不辭，對皇上對大周，效忠此生，絕無二心！”韋孝寬慷慨激昂道。
宇文邕滿意微笑，親自將韋孝寬扶起道：“韋大人言重了，你是我國絕不可失的棟樑之才，只要你忠心耿耿地報效朝廷，朕答應你，必定會給你足夠施展的空間，讓你充分發揮你的才能。絕不辱沒任何一個忠臣良將！”
“謝皇上！只是微臣擔心宰相……”韋孝寬低聲道。
“宰相那邊你只管放心，朕自有法子應對，只不過這聯姻一事就不要再提了，朕相信，韋愛卿必定能找出比聯姻更穩妥的計策來。”
韋孝寬已是毫無退路，只好應下。
宇文邕點點頭，然後在韋孝寬耳畔低聲細語一刻，韋孝寬一陣詫異，繼而有些驚喜，若是宇文邕的辦法奏效，那麼既可以順利出兵討伐齊國，也可以趁機削弱宇文護的兵權，果真是一箭雙鵰的絕計。
待韋孝寬退下，宇文邕面上的笑意才淡淡隱去。他心底清楚，如今牽扯自己的不過區區宇文護一人，而若此刻同突厥聯姻，那麼將來制約自己的便是那突厥的泱泱大國了。
此等風險，他怎肯去冒？
“娘娘，今日天氣熱，到這假山羣中走走果真是舒服呢。”婢女攙扶着庫汗銀瓶慢慢走着微笑道。
庫汗銀瓶面色淡然，心底始終糾纏着宇文邕出兵伐齊之事，也笑不出來。
“主子，是惠嬪娘娘。”那婢女的聲音從芳苓的身後傳來。
芳苓還貪戀那晚在此處同南宮瑾的匆匆一聚，今日無事便又來此處尋找當晚的影子，沒想到竟能在此處遇到庫汗銀瓶。
她笑着轉過身，只見庫汗銀瓶面帶恬淡笑意，在婢女的攙扶下已經朝她緩步而來。
“芳苓給德妃姐姐請安，姐姐萬福無疆。”芳苓立馬屈身行禮。
“妹妹快請起，和我無需客氣。想不到妹妹也喜歡這假山曲徑。”庫汗銀瓶微笑道。
“今日閒來無事，在花園裡走着走着便不自覺地走到了這裡。”芳苓微笑道。
“我才從玉兒那回來，聽她說你可有陣子不曾去瞧她了。”庫汗銀瓶微笑道。
“如今皇上政務繁忙操勞，必定少不了玉姐姐常伴左右，芳苓怎敢總去打擾姐姐呢。”芳苓輕扶着庫汗銀瓶的手邊走邊說。
“是啊，玉兒來之前，皇上很少有開心的時候，如今瞧見皇上的笑容多了，我們做妃子的心情自然也跟着好了許多。”
“如今長貴妃有了身孕，想必皇上一定會更歡喜。”芳苓輕聲道。
庫汗銀瓶淡淡笑着，低頭看着腳下的鵝卵石，各色不同，形態迥異。想起當年自己也曾這般歡喜過，這般幸福過。可是，一切都只能是曾經了，不由得心底翻上酸楚之意。
芳苓自是不知道這些的，見庫汗銀瓶不再言語，自己也只好尷尬笑道：“這裡離我的鳴玲宮很近，我早上親手做了些百花糕，姐姐若是不棄便去我那兒嚐嚐吧。”
“也好。”
芳苓做膳食的手藝是宮裡出了名的好，堪比御廚。這倒是要歸功於她爲南宮瑾親手料理起居飲食多年，這些手藝還是當年在南宮堡跟着一個婆婆學的。
“這百花糕瞧着便是精緻，色澤豔麗，清淡芬芳，這樣精緻的東西可叫人不忍心吃呢。”庫汗銀瓶看着白釉錦花碟子裡的百花糕讚歎道。
“什麼精緻的物件，叫姐姐讚賞成這樣子，我也來湊個熱鬧。”薩玉兒笑着從門外走進來。
芳苓和庫汗銀瓶立馬起身微笑行禮，薩玉兒瞧見碟子裡的百花糕笑道：“看來芳苓又琢磨出新玩意了，聞着便是極香的，我也來嚐嚐。”說着便拿起一塊紅色糕點放入口中，入口即化，雖甜卻絲毫不膩，淡淡的玫瑰香氣溢滿全口。
瞧她吃得這樣投入，芳苓和庫汗銀瓶不禁掩面而笑，芳苓道：“你若喜歡我回頭多做些譴人給你送過去。”
“回頭你可要把這樣好的東西教給我，以後我也在自己的小廚房裡試着做一些，總不好饞嘴了就跑到你這裡來討要着吃。”庫汗銀瓶笑道。
“好好好，我呀一定把自己會的拿手東西都交給你們。”芳苓笑道。
“好在你不是酒肆的老闆娘，不然把絕活都抖了出來，看你還怎麼活計？”薩玉兒笑道。
幾人掩面而笑，她們平日裡雖走得也算親近，可還未這般嬉戲過，就連平日裡話最少的庫汗銀瓶今日也同她們打鬧得不可開交，一串串銀鈴般的笑聲從鳴玲宮不時傳出來。
傍晚從這裡離開時，薩玉兒和庫汗銀瓶還有些依依不捨之感。
就連走到弘聖宮門前，她的嘴角還掛着笑意。瞧見她回來，一直等在宮門口的何泉高興地跑過來行禮：“呦，娘娘可回來了，陛下都等好一會了。”
“皇上今兒不是要去含仁殿給太后請安嗎？”薩玉兒不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