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一把揪住了最主要的部分, 卻在電光石火間漏掉了一個很重要的人,他總覺得那人才是主謀,卻又摸不清他的動機是什麼, 忍不住低罵了句“該死”。
“神君大人?”
長生揉了揉眉心, 起身看他, “今日多謝了, 長佑谷那裡還有些事情處理, 恐怕難以敘舊。”
蓮止早在九重天就見識過了長生的繁忙,而今兩人身份懸殊,什麼‘敘舊’之類的自然是口頭上的承諾, 說說而已,他俯身一拜, 走了一半的長生突然折了回來, 道:“將若如今在本座身邊, 你也不必擔心,會有人照顧好他的。”
蓮止身子一顫, 想了想,不禁哀嘆一句‘孽緣’。
長生沒再多理會他,迅速趕回了長佑谷,微子清還在一堆廢墟上等着他,見人回來, 有氣無力地掀了掀眼皮子, 道:“出去一趟問出了什麼?”
“一些舊事。”長生單膝跪地, 手指按在廢墟之上, 指尖靈力散開, 有古老的銘文徐徐環繞,大地之下, 彷彿有一顆古老的心不斷跳動,千年前的封印只剩下一道,再有契機,扶遊便可破陣而出。
長生眉頭一皺,隨後手下紅光大盛,血絳珠不住顫動,銘文倏然纏繞住了整個長佑谷,那薄弱的一層封印上陡然又加固了一層血印。
微子清此刻當真是‘垂死病中驚坐起’,顫顫巍巍了片刻,才搖頭,“你說你就算把自個命搭在這裡又能怎樣?扶遊該出來還是要出來的,不過時間問題而已。”
“時間可以延長,我不能再分心處理更多的事情了。”
微子清托腮,“那要是這次扶游出來了怎麼辦?殺了?還是繼續封印?”
長生剛要開口,微子清連連擺手,道:“祖宗,別用那什麼‘上天有好生之德’的藉口來搪塞我啊!頭疼的厲害。”
“我也沒打算說。”長生凝眉,起身的一剎那虛晃了片刻,彷彿要倒了下去,他道:“若助紂爲虐,當殺。”
微子清點頭,又忽然迷茫了起來,“助什麼紂?爲什麼虐?”
長生如今還含糊不清,哪裡還能給他一個答案,直接撂開這個話題,“長佑谷暫且不論,將若那裡你暫且替我看着些,他體內蠱毒有些繁瑣,我要出去找一下來源,順道走一趟東荒山。”
“東荒山有解藥?”微子清瞥了他一眼,不鹹不淡道:“去完南疆去東荒,你這得要多少時日?”
“撐死也能在他生辰那日回來。”長生擡步閃人。
其實將若的生辰是哪日他還真不清楚,但兩人就不謀而合將那日初見定爲他生辰了,長生想了想,一年,他還是能趕回來的。
微子清苦大仇深地走出了長佑谷,默默做着看守的任務。
院中的孩子依稀可見日後風姿,唸書練武兩不誤,稍有點閒暇時間也是坐在庭院裡默默看着大門方向,幹啥自然不用言說。
微子清覺得長生這傢伙其實更多時間是沒心沒肺,要是他,當日就直接不露面,派個人來接將若便是了,哪怕帶不走,敲暈關在屋子裡關上幾個時日,也能打消他逃跑的念頭,更何況還錦衣玉食的供着,誰沒事給自己找不痛快?
但偏偏長生就是親自出手了,如此讓這個孩子惦念着,卻又一言不發地跑個沒影,在如今的將若眼中,和人間蒸發了沒個什麼區別。
於是又是一年煙雨濛濛中,長生領着幾隻從南疆抓來的小蟲子趕回了家,待在竈房裡看着花婆婆擀麪條,子夜過後,又不發一詞地離開,往東方走,然後在下一個煙雨濛濛的時節,又頂着一身溼氣,杵在竈房裡繼續看花婆婆擀麪條,他每年回來一次,似乎所有的樂趣都在竈房裡渡過了,這個時間,將若多會在房子裡唸書,一切準備好後,一大家子人就會喚他出來,由長生端着那碗麪,看着他吃完。
後來跑完了東荒,找到了幾味能用得上的藥材,長生還未歇腳,又匆匆忙忙地在仙界和長佑谷間遊離了幾年,當然,還守約的回來看着將若。
花婆婆年復一年地待在竈房裡揉麪,長生抱着一堆油酥肉餅在一旁吃得脆響,一臉茫然地看着,花婆婆放下擀麪杖,突然轉頭,問道:“先生要過來試試嗎?”
“試什麼?擀麪?”長生笑,卻是放下了油酥肉餅,覺得自己看了好幾年,多少也能煮一碗麪來吃,而後便挽袖上手,花婆婆笑容可掬,在一旁指揮着。
等到長生端着一碗粗細不均,賣相一般的長壽麪到將若身邊時,整個人還是有些尷尬地。
花婆婆在一旁笑得慈祥,補了一句:“先生親手做的,已經很認真了。”
儘管這個認真也沒能將麪條煮熟多少,但還是半強迫地被花婆婆送了上來,因爲她懂這兩人。
長生每次回來都會帶着千奇百怪的生辰禮物,可總是連將若的門都不推,扔在門口就躲在了竈房裡,默默無言,神色淡漠,可到前廳給將若帶着長壽麪的時候,又掛着盈盈笑意,看他吃完,再次沉默離開,花婆婆覺得,這兩人就是缺乏交流而已。
將若心情有些複雜,他微微仰頭看着長生,最後拿起了筷子。
按着凡間的時日來算,將若如今已經十六歲了,這個年紀,少年身量冒得很快,就像前幾年,長生總是蹲在地上看他吃,如今也只能站着纔不顯得怪異。
將若矇頭吃着,也不清楚這碗長壽麪到底熟了幾分,就是嘗着鹹而酸,用此地的方言來說,就是‘寒酸’。但他並沒有多大的反應,長生吩咐長年喝的藥已經麻痹了他的味覺,再難吃的東西他如今也可面不改色的吃下去。
這碗麪吃得很慢,旁側人一句句祝福語說着,也不催他,只有將若自己一人知道,他是哽咽難食,就如同多少個日夜他獨自守着空蕩的房子一樣,如今的他依舊孤獨地接受着鋪天蓋地的祝福。
長生笑着接過了他手中的空碗,而後轉身往外走,這個時候,一羣人就涌上來繼續哄哄鬧鬧。
之前就得到了微子清的信,說有要事必須約見一次,因此等到將若吃了長壽麪,他又馬不停蹄地往約定地方趕。
身後,生辰宴依舊,直到子夜才散開,將若回了房間並未睡下,也不知是不是長生那一碗半生不熟長壽麪的原因,他坐在榻上,胃疼的睡不着,而後披上衣服就坐在了外面的臺階上。
皎皎如月,將若忽然想起了第一次與長生見面時的情形,不禁失笑,也不知自己是怎麼個膽大法,居然敢和一個陌生人回家,還被養了這麼多年。
長生請來的私塾老師很和善,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幾乎無所不能,將若同他學了很多,但至今都沒有找到一句話能夠用來形容長生的,他總覺得那些詞都太過庸俗,自己想寫一句,但每每想到那個人,卻又覺得自己才疏學淺,無法動筆。
將若嘆息,發呆了很久,覺得身體舒服了些,起身就要往裡面走,前院突然有銀光乍現,他一個頓步,突然轉身。
前院一個小房子裡,一羣人擠在一起,花婆婆首當其衝合上了一個玉匣子,銀光消散,周管家一臉驚恐地摟着自己滿頭綠葉,躲在角落裡,“這什麼玩意兒?能煮給小公子吃,先生莫不是瘋了吧!”
旁邊一個婢女打扮的人擡手甩了一堆青杏子給他,杏眼圓睜,似嗔似怨道:“瞎說什麼?先生會害小公子,這藥只是逼得我們這些小妖現了原形而已,怎麼對付小公子?”
周管家躲在角落裡撇嘴,看着那發光的玉匣子還是有些慌,花婆婆搖頭,剛將玉匣子推到一邊,突然警戒地看向了窗外,屋內一安靜,屋外的腳步聲突然明顯,周管家甩手,門‘嘭’地一聲打開,只要一道影子閃開,花婆婆大驚失色,驚呼一聲:“小公子!”
“啥!還沒睡!”屋內不知誰驚呼了一句,有人先飛身出來,甩出藤蔓一樣的東西,欲要將人先捆綁住,然而藤蔓剛一拍上將若的肩膀,就像是碰到了烈火,立即就縮了回來。
出手的小妖搓了搓發燙的手,一臉哭喪,“孃的,先生怎麼還給小公子身上留了護身符……”
花婆婆聞言,如喪考妣般,沒敢再動手,但也沒敢放任將若這樣跑,於是一大幫人就尾隨跟蹤着將若,也沒敢接近,周管家掏出一堆符紙,用血草草地在上面鬼畫符了一般。
將若一直沒回頭,他其實並不害怕什麼妖魔鬼怪,而且那些還是陪他長大的人,但意識裡的欺騙卻讓他迫不及待地想逃離。
從小到大視如至親的是妖怪幻化的,那那個帶他回來的人又是誰?
將若甚至可以感覺到後面的氣息,他一咬牙,再次將人甩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