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知後覺的長生驀然從榻上起身, 黑暗中,目光如炬,終於弄清楚自己招惹個了什麼傢伙。
他方纔還沒多想, 回頭才覺得那個名字有多熟悉。將若, 除了魅城那位小君主, 普天之下誰還敢用這兩個字?
長生掩了氣息, 藏在幕簾後, 榻上人恢復不過一星半點,因此現在睡得還算踏實,不過長生也不明白他是裝的還是裝的。
君子不乘人之危, 長生認爲自己馬馬虎虎也算個正道人士,實在不好下手斃了榻上之人, 便晃悠悠地回了隔壁。
東方漸漸泛起了魚肚白, 而將若這一留, 便算不出時日了,兩人在長樂玄清府保持着詭異的和諧, 互不干涉。
後來有一日,正殿內設的八卦盤出現了異樣,將若才堂而皇之地站在了長生面前。
八卦盤懸浮空中,周圍紫氣祥瑞,但仔細看去, 西南處卻又有黑線纏繞。在長生地域內, 除了長佑谷附近, 將若再想不到第二個地方。
“可還要去通報?”將若清楚, 今時不同往日, 長生如今身在長樂玄清府,做起事情來便不能隨心所欲。
長生一拂袖, 祥瑞之氣掩蓋了陰霾,“不必,這件事我是全權負責。”
兩人離開了正殿,將若默然跟着,而長生卻有些頭疼。先前自己一個人在府邸,偶爾出一趟遠門也是說走就走,而現在還有一個要惦記的人,委實棘手。雖說長樂玄清府結界牢固,也基本上沒人造訪,可萬一被人發現了將若在此,他還別說被貶了,直接剝皮抽筋剔骨得嘞!
長生遲疑了許久,才道:“將若,此番……”
“我隨你去。”
長生:“……”
“不必了。”長生有些頭疼,揉了揉眉心,“你是妖界中人,沒道理插手管這些事情,何況我還要帶衍曄去的。”
“怕迷路嗎?”將若不假思索地揭穿了他,因爲以他的瞭解,長生平時便不喜與人相處,所以玄清府才這麼冷清。
長生乾咳一聲,將若道:“我知道地方,可以帶你去,所以你選公衍曄還是選我……”
長生與他對視片刻,而後將人帶到了臨淵,再次問道:“真的要去?”
將若淡笑不語。
“好吧。”長生右手攤開,“把你的手給我。”
“這是做什麼?”將若疑惑。
“從這裡去長佑谷再怎麼樣也得一個時辰,我們換一個方法。”見他不說話,長生便主動握起了他的手,微微運轉靈力。
縮地兼程是仙界的術法,長生不識路,所以以往都是坤玉和公衍曄用的,可現下將若不懂,而且他身上還帶着傷,長生便只能將自己的靈力散開,對他道:“心裡想着那個地方。”
他微微仰頭,卻見將若似乎在長睫輕顫,只當他是第一次,不信任自己也是應當的,便溫柔淺笑道:“別怕,這個不疼,並不會傷害到你的。”
將若默然看着他眼中的自己,而後手掌稍一用力,便握住了他的手,靈力通過指間蔓延全身,兩人閉上了雙眼,長生輕念口訣。
耳邊突然一陣清脆的鳥語,將若腳下踩實了,卻覺得有些頭暈目眩,他緩了緩才發現自己置身於山林,心想自己是一直唸叨長佑谷着,便道:“這是怎麼回事兒?”
他話音未落,長生鬆開了他的手,後移半步,突然踩空,身子便毫無徵兆地往下落。
將若驚悚,這才發現他方纔是站在懸崖之上的,不假思索,他便一個躍身也跟了下去。
“長生!”
長生方纔一腳踩空就暗道自己黴運真多,還沒念訣上去,從崖上又落下一抹紅影,看着與自己相隔幾尺遠的人,他嘴角一抿,隨後反身扯過他的臂彎,將人帶了回去,哭笑不得道:“沒大沒小的。”
將若膽戰心驚,看他這副樣子,頷首一苦笑,道:“你沒事就好。”
長生心想這魅城小君主的膽量也忒小了,便擡手拍了拍他的頭,以示安慰。將若回過神,看了看周圍,道:“是我這裡出問 題了嗎?”
“不怪你,是我。”長生笑笑,“剛發現這裡的地界……嗯,邪氣過重,所以我侵入你的靈識,強行帶你停了下來。”
他本來是要說妖氣的,可看着將若便改了口,還好侵入靈識並沒有傷害到面前人,長生試着問道:“那現在下山?”
將若點頭。
人間剛入辰時,街道上也算熱鬧,將若剛一進城便覺得此地有些熟悉,走了半天才想起這地方叫臨都。
“臨都?”長生皺眉,一擺手,“真沒聽過,不過看起來還挺繁華的……我們時間趕得好,先去吃些東西。”
於是長生神君與將若君主就站在了一個攤位前。
長生端了兩碗豆腐花,旁邊位子已經滿了,兩人便坐在石階上吃。有幾人看到相貌如此俊朗的公子哥坐在地上,多次想要讓個位子給他們,但都被長生拒絕了。
將若看着他拿湯匙在碗裡亂搗鼓,心想這要是遇見熟人了,還不得把人嚇死。
堂堂九重天上的神君,這都是什麼事兒啊!
長生可不管他,搗鼓了半天也只喝了幾口湯,並幽幽暗嘆:多年不吃,味道一如既往的……難以下嚥。
他放下了豆腐花,視線轉了轉,再次起身。
片刻後,將若只見他左手端着一碗石磨豆漿,右手捏着幾個膩到流油的肉包子過來。
一大早上吃那麼油膩,真的沒問題嗎?
將若餘光瞥了他一眼,看着那碗孤獨寂寞的豆腐花,再看着被他捧在手心裡的石磨豆漿,低笑出聲。
長生咬了口肉包子,微一偏頭,含糊不清道:“你笑什麼……嘖,奸商,三口不見肉……”
將若眉頭一皺,道:“一大早上不要吃太膩的。”
長生看他,你管本座。
兩人草草地吃完了東西,將若便憑着少有的記憶帶他在臨都裡溜達了一圈,當是消食。
閒聊之下,也就到了午時,於是兩人又到了食樓。
“臘味合蒸,粉蒸排骨,剁椒鱸魚豆腐,紅燒獅子頭……嗯,你有沒有想吃的?”
將若默然,一手扶額,裝作不認識他,長生挑眉,對着小二又招了招手,道:“再加一個玉米排骨湯。”
“好嘞!客官稍等。”小二噔噔地跑了下去。
等到人走後,將若纔開口,問道:“吃完後做什麼?”
“先住下來吧。”長生起身將那半扇窗子也推開,說道就坐在那兒,頷首看着街上來來往往的人,道:“你有沒有發現,這裡的邪氣沒了。”
“?”
長生道:“以辰時做分界點,往後那些氣息便消失個乾乾淨淨,真是奇怪。”
先前還從未遇到過如此情況,看來還是有些棘手的。
“會麻煩嗎?”
長生回頭,“你怕麻煩?”
“我怕耽誤長佑谷的事情。”畢竟兩方相比之下,臨都之事不足掛齒,何況這地方也不該歸長生管。
“長佑谷除了扶遊再掀不起什麼大浪,他左右都是要出來的,管那麼多做甚?”
長生這樣想,可將若心中卻不是滋味兒,悶悶道:“你喜歡他。”
“什麼?”長生挑眉,半晌才反應出那個‘他’指的是誰。
將若又道:“他喜歡你。”
長佑谷,墓室,那八個字不僅刻在了石壁上,也刻在了人心上。
長生下來,斂袍坐回了位子,眯眼看着窗外的太陽,笑道:“堂堂魅城君主原來也會打聽這些秘事。”
他正了正身子,一手托腮,“這風流韻事,你從誰哪裡聽來的?”
將若:“……”
他還仔細編着藉口,樓下便有人蹭蹭跑了上來,將若看着滿桌菜式,心情複雜。
長生動筷,有了片刻遲疑,道:“先前忘了問你,吃不吃辣?”
“菜都上來了,還能退?”將若挑眉看他。
長生一笑,片刻的遲疑煙消雲散。
這次吃完飯後也沒出去溜達了,長生爲了好辦事,就只定了一間客房,兩人此時坐在房內,喝着小茶,靜等天黑。
萬籟俱寂,繁星滿天,晚風進來,長生一臉愜意地躺在睡椅上,此時已經到了丑時。
本該幽靜的夜晚突然響起了吱呀聲,一下接着一下,門被打開,與此同時,長生同將若睜開了眼,翻身離開了客棧。
不過片刻,數尺寬的街道已經涌滿了人,都是尋常老百姓。
長生帶着將若混跡其中,仔細瞧着這些人的面色,與白日裡並無區別,依舊是細潤如脂,粉光若膩,紅彤彤的喜人。
“墓頭回……”
“墓頭回……”
長生往將若身邊靠了靠,壓低了聲音,“他們說什麼?”
“墳墓,回頭。”
長生恍然大悟,隨即又愕然道:“那玩意兒據說是一種藥材啊?”
將若撇嘴,心道他們說的可能單單是字面意思,就是在墳墓前回頭。
果不其然,兩人跟着他們就混到了城外,浩浩蕩蕩一羣人站在墳墓疙瘩前發呆,還是有些壯觀的。
長生拉着將若躲在暗處,盯了幾個時辰也沒見他們還有什麼多餘的動作,而後訕訕回到了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