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捲宗上密密麻麻爬滿了字, 將若沒來由一陣惡寒,隨後仔細閱讀了幾行,有些難以置信地瞥了長生一眼。
雖然微子清早有提過長生是以魔入仙的, 但將若也沒想過他現在私下裡竟還整些邪書瞎看, 不免擔心, 長生飛昇至神君不容易, 越是高位的人, 越不敢馬虎。
長生突然傾身,取下一支硃砂筆,在其中一行圈畫了數筆, 將若打眼一看,問:“是關於化妖?”
“嗯。”長生筆尖指了指那一行字, 道:“上古卷宗記載的化妖千篇一律, 如出一轍, 無趣的很。”
將若聞言,作勢就要將那捲宗收起扔在一邊, “無趣還看什麼看?不看,睡覺了!”
長生挑眉看了看殿外直達中天的明日,含蓄地笑了笑,繼續八風不動,順道再給將若解釋道:“相似是相似, 但看多了也能看出個些許貓膩, 而後自悟些道理來。”
將若默然, 微微側着身子靠他, 懶洋洋道:“那你這是要看多久?”
長生不語, 手指一抖,卷宗左右兩端散開, 生生從書案上滑落,鋪了半個大殿,安靜的人兒笑得溫潤,“看完就是了。”
將若二話不說傾身將卷宗推開,心想今日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看下去了。回到長樂玄清府後,他本人就沒安生過幾日,天天裝着個半瞎的眼睛看着比芝麻還小的字,這眼睛不廢纔怪!
將若都不懂他這麼鞠躬盡瘁地能得到什麼,雖說長生此人實在不該沉溺於情!欲,可非常時期非常手段,將若今日勢必要將人幹到牀頭不可。
他人一撲,長生就恐這卷宗被撕了去,甩手一扔,而後腰部一個用力,將人摁在了書案上。
“別鬧。”
“休息。”
“瞎不了。”
將若冷笑,“你說什麼……”
長生還在思考措辭怎麼回答他,殿門突然被一陣大力推開,緊接着來人大大咧咧吼了一聲:“玄清君,吾來矣!”
書案上的兩人不約而同的擡頭望向外面,話說自從那日府邸鈴鐺被扶遊摧毀後,長生一時也沒來得及替換,這才被人鑽了空子。
微子清生生地卡在了門外,他一條腿已經伸了進去,看到這副畫面,腦袋空白了須臾,隨後手忙腳亂地合上了殿門,還來了一句:“抱歉,是我打擾了,你們繼續!”
微子清風風火火地後退了百步,藏在楓林裡,活像是吞了上百碗黃連水一樣懷疑人生。
他方纔沒瞎吧?長樂玄清府裡一向面冷涼薄的玄清神君居然是個霸王硬上弓的僞君子!果然還是一隻披着羊皮的狼啊!
微子清一邊捶胸頓足,一邊唏噓長嘆,最後又默默坐在了樹下,看着那紋絲不動的殿門,臉突然一黑。
不是吧?他就客客氣氣那麼一說,裡面的人還就毫不客氣地不出來了?
微子清仰頭呢喃了幾句,隨後失魂落魄地離開了長樂玄清府,果然,他是真的瞎了眼,以往居然有‘玄清是天下第一純’的錯覺!
而此時,殿內那‘天下第一純’已經被人反撲了過來,這書案不大不小,由得兩人顛倒一次體位已經很不錯了,長生被將若壓在身下,腰肢下硌得慌,忍不住蹙了眉頭,微微撐起了半個身子。
這死書案,委實該加長加寬幾尺了,要不然總閃到人老腰。
將若俯身蹭了蹭他的臉,語氣溫柔卻也不容置疑,“乖,閉眼。”
長生與他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覷了片刻,最後還是敗給了這一雙殘廢的雙眼,率先眨了眨酸澀疼痛的眼睛,將若叼了一口他的脣瓣,“有什麼疑惑問我,說不定我還知道呢?”
“你知道?”長生挑眉,一想到他平時一副視書如洪水猛獸的樣子,斂眉無視將若的話。
“真的。”將若頗爲好笑地掰了掰他的下巴,“從前有人把我塞藏書閣裡逼我讀,不過好在我這人過目不忘,數月後出了藏書閣就再沒進去過。”
這誰逼的,長生大概能猜到。
“那你知道化妖者素體本身的血會怎麼處理?”
將若凝眉想着,手指毫不含糊地扯着他的衣帶,“唔,除非腦子不好使,大部分都會收起來,因爲他們化妖后也不能捨棄過往身子,所以素體不能有損失,問這個?想起了什麼嗎?”
並沒有。
長生搖頭,心下卻對另外一件事有些在意,問道:“之前在獄影山,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將若手指一頓,掌心託着他的身子,“有些慚愧,我這人對奇門遁甲不熟悉,那日永停突然出現,設計將我困在陣中,後來兜兜轉轉了數日也沒發現什麼出路,就在我打算強行分陣的時候,那陣法突然打開,隨後有人傳信過來……”
然後故意將他帶到了獄影山。
長生可以肯定,永停最一開始的出現目的很明確,就是奉命阻止將若收到外面的一切消息,可長生被關的時日久了,有人察覺不對,便過來引導將若救人。
蘇未眠不能讓他死了,爲何?
這是長生心裡唯一的疑問,如果說蘇未眠是爲了開啓什麼而保着他的性命,那麼很顯然,長生的神血已然沒用,那自己身上還有什麼可圖的?似魔似仙的身份?
長生凝眉,將若扒拉下了他的外袍,將人一摟。
‘咚’一聲悶響。
長生摔在地上,哼唧一聲,顫顫巍巍地拽緊了將若的衣襟,雖然這木案很低,但一個百二十斤的人猛然壓在身上……感覺一言難盡。
加長!加寬!立刻!馬上!
長廊回彎處,長生一臉魘足且神清氣爽,微子清抱着酒罈子,撇嘴看那人踩着木屐悠閒自在。
“關於蘇未眠的素體本血,我無處可查。”他沒好氣地扔了一本簡冊過去,翻了個白眼,憑什麼他就可以醉臥溫柔,如花美眷,而自己就得幹着跑腿的苦差事。
長生一副‘早知如此’得樣子看着他,微子清十指緊握,“你明知查不出什麼還叫我去做!”
“你離開自己境域回了仙界,總得找點兒事情做吧。”
長生挑眉,順道勉強地坐在長廊處,手指拎着那書簡,“化妖者深藏素體本血已經說明了問題,知道這一點已經很不錯了。”
微子清面色一青一白,頗爲陰鬱地坐在他旁邊,扔了酒罈子,右手摺扇輕搖,降着肝火,“那你這次被扶遊抓去都得到了什麼消息?”
“雖然不清楚兩人到底有什麼交易,不過我倒是可以肯定一點,蘇未眠同扶遊並未統一過想法。”長生頓了頓,繼而又慢條斯理道:“就如同我這次被劫事件吧,扶遊一心想將我困鎖在身側,甚至最後還動了殺念,可蘇未眠卻一心保我,暗地裡指使他人去通知將若,也就是說,他最終做的事情少了我和扶遊都不可。”
微子清痛心疾首,不想再搭理這人,他實在不懂這被人綁着關小黑屋爲何還一臉得瑟的樣子,腦子怕不是被那狐狸糊了。
“論計謀,扶遊那十個腦子估計都抵不過一個蘇未眠,而論戰力……”長生指尖颳了刮那竹簡,目色沉重,“雲中之地我曾與之交手一次,那傢伙,嘖,吊打扶遊不成問題。”
微子清被他這一聲‘嘖’弄的雲裡霧裡,茫然道:“那他隱藏如此是爲何?”
“誰知道。”長生扶額,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傳來,他便起身,“我要帶將若下界,你去通告一下。”
微子清此刻喝暈了頭,聞言皺眉,呵斥道:“又要我跑路?你一天到晚抽出個時間見見天君能如何?這次去做什麼?蘇未眠同扶遊可都沒在人界。”
長生負手,神色肅然,言簡意賅道:“調情快活去。”
微子清一頭從長廊栽下,啞口無言。
第一縷陽光刺透了雲層,金光瞬間鋪灑天地。灰衣男子盤腿而坐,膝上搭着一紙數尺長的卷宗,他右手執筆,墨發以白緞綁了半截,餘下則鬆鬆垮垮地落在兩側。
將若進了車廂,俯身挨着他垂目端坐,“這次出來打算做什麼?”
長生轉向將若,染着墨汁的毛筆在他面頰上劃了一道黑印,“小狐狸崽子,問那麼多做甚……爪子下去。”
將若於是將左手正兒八經地放在了他腰際,空出的右手還順便將長生指間的筆打了個彎,給他同樣添了一份彩,調笑道:“我這不是怕你將我賣了嗎?”
“貧,我還能賣了你去?”
“不會不會。”
將若一邊笑着,一邊用鼻尖蹭着他的臉頰,眼看局勢要變,長生空出的手打了個響指,身下車駕消失,清鬱的靈氣於空中化爲一道地靈符,睜眼之間,人已置身長街。
“這是……臨都?”兩人出現的地方有些偏,因此將若不好確認,側首時長生已經半蹲在地,他右手五指攤開,於半空中虛畫了幾筆,泥土翻開,那一瞬間,有一股陰冷的氣息撲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