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城傳聞,顏大公子得了一名絕色小倌,似九天神者不染纖塵。
傳聞,那小倌有魅惑人心的力量,一舉一動,盡攬芳華。
傳聞,顏大公子與他的小倌每日纏綿悱惻,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顏于歸:……
蘇未眠:……
又是一年寒冬,蘇未眠早早地回到了他的境域中冬眠,而顏于歸也在顏父的安排下,接下了一門親事,並且打算於開春之際完婚。
其實顏父的意思是趕早不趕晚,而好巧不巧地,在這個節骨眼上,顏于歸方愈的病又犯了。顏父心中實在捉急,派人爲顏于歸去病辟邪了好幾次都不見好,這才只能安心用藥養着,就等開春。
牀幔內不斷傳來壓抑而又沉悶地咳嗽聲,身邊奴僕替顏于歸順了氣,而後服侍他吃了藥,這才合門離去,而門剛一合上,屋內便多了一絲淡淡清香。
顏于歸靠着牀架,蘇未眠落地時,順帶將他上下一掃,搖頭感嘆道:“幾日不見,你這病情怎麼越發嚴重了。”
“實乃命薄之人。”
顏于歸苦笑,蘇未眠躊躇了片刻,而後坐在了他牀榻邊上,幽幽道:“好歹也是仙骨絕佳的人,哪裡有什麼命薄不命薄的,大夫怎麼說?”
“看不出來。”顏于歸哭笑不得,無奈道:“我現在是喝藥如喝水,但是半點作用也沒有。”
“聽說你父親給你說了一門親事,你打算怎麼辦?”
“我能怎麼辦呢?如今身體虛弱,想什麼都是白搭。”顏于歸乾咳一聲,無辜說着,“想來也是對不起他們。”
蘇未眠張了張口,垂眸瞥了一眼顏于歸,淡淡道:“我對醫術並不瞭解,既然凡界的大夫沒有法子,那不如讓妖界大夫看看?”
“也好。”顏于歸本微微皺着眉,聞言,吁了一口氣。
“你現在是動彈不得,根本抵達不見雲中之地。”蘇未眠手擡起,右手化出一瓶,思考了片刻才接着道:“我只能帶着你的血回去讓他們看看。”
顏于歸似乎咕噥了幾句話,而後不情不願地擡起了手,任由蘇未眠替他放了一瓶子血。
蘇未眠塞好了瓶塞,又與顏于歸聊了許久,直到有人來交待顏于歸吃藥,蘇未眠這才離開了顏宅。
而那數日過後,顏于歸的病情是隻增不減,那門親事也無疾而終。
蘇未眠去找顏于歸時正值深夜,他身邊已沒人伺候着了。顏于歸一手抓着帷幔,一手按着牀榻,俯身大口大口地吐着鮮血,彷彿要將渾身鮮血吐個乾淨。
見蘇未眠來了,顏于歸依舊淡定地摸了把血,蒼白着臉,歪頭笑道:“失禮了。”
蘇未眠嘆了口氣,坐在了他身邊,不發一詞,顏于歸瞥了一眼他,勾起嘴角,艱難道:“有什麼就說吧,無所謂了。”
蘇未眠擰着眉,道:“你還記得敗葉草嗎?”
“那個貓妖來求見我時,我曾囑咐過他,那敗葉草草莖含有微毒,能不接觸儘量不要接觸,而你身上這敗葉草之毒似乎是經年累月下來的。”蘇未眠神情淡淡地看着顏于歸,欲言又止道:“于歸,這麼幾年來,除了梵山那次,你還有何時碰過這種東西,或者是何時能被人下了這種毒?”
顏于歸憂鬱地靠着牀架,仔細想想,除了獄影山那次,也就沒什麼地方可以沾染敗葉草毒了。
他閉目冥思,而蘇未眠則沉聲道:“先前之所以讓你小心敗葉草草莖,只是因爲那草莖毒量雖少,卻是無藥可救。于歸,你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嗎?”
那就是遺言唄。
顏于歸脣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陷入了沉寂。屋內的鮮血味緩緩瀰漫,他突然驚起,急急慌慌地滾下了牀榻,快的讓蘇未眠都沒反應過來。
“怎麼……”
原本軟臥在榻的人撲在了書案旁,由此又猛地咳嗽了起來,那一抹鮮血在宣紙上暈開了豔麗的花,一點點地綻放。
顏于歸艱難執筆,雙手顫抖,捂脣悶咳了許久,而後扔下了筆,尋了一張白淨的紙封上,怯懦道:“未眠,麻煩你將這個交給將若。”
顏于歸顫抖着雙手,將那封蒼白的信封交給了蘇未眠,悽然一笑道:“我如今惡疾纏身,日益衰竭,你讓他素素來見我。”
蘇未眠俯身,抿脣看着他,似是悲憫,道:“我速去速回。”
那道人影消失,顏于歸立刻跪倒在了地上,他偏頭看着書案上那張染血的宣紙,手指微微收緊,澀聲低語道:“將若,我還是想喜歡你……”
顏宅近日氛圍有些低沉,來往的僕人手捧着的,或是縞素,或是紙錢,所有人都緘默不語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在這個寒冬臘月,蘇未眠沒有回去雲中之地,而是爲顏于歸跑了幾次魅城,連顏于歸都愧疚不已。那一封封信彷彿石沉大海一樣,再無迴音,顏于歸固執地堅持着,而憑着這份堅持一日一日地拖着。
“這衣服都不能穿了吧?”
“可不是嘛,洗了這麼多年,你看,繡娘昨個又給補了一花式在上面遮縫。”
“你說這紅衣到底有何意義,公子一直割捨不下。”
“割捨不下的,怕是這件衣服的主人。”
僕人無奈搖頭,而後俯身將木托盤放在了屋內,徐徐後退。
佇立於窗前的人,裹着厚重的披風,懷揣着手爐,而後側身看着梨花木案上那件色澤黯淡的紅衣。
他走近,手指摩挲着。魅城一別,這件衣服成爲將若留給他唯一的東西了,時隔多年,紅衣已褪了色,而將若,或許記憶也褪了色,便不願意見他這個萍水相逢的人了。
“顏于歸,你怎麼能喜歡上他呢……”
蘇未眠找到顏于歸時,他就穿着一身單薄的紅衣,搬着搖椅躺在梅林之中,闔目休憩。
那漫天白雪紛紛揚揚地落着,彷彿下一刻就能兩人掩埋。
紅梅沁香,蘇未眠執傘遮住了他頭頂地一片天,顏于歸似有所察,緩緩擡眸,眼中一片死寂,淡淡道:“又沒來。”
“顏于歸。”
蘇未眠不知該如何規勸他,顏于歸掙扎起身,苦笑道:“也是,不過相處數月罷了,對於妖來說,那不過滄海一粟,也就我無聊地想了他數年,直到現在,依舊自作多情地喜歡着。”
蘇未眠傘柄傾斜,嘆息道:“那不是喜歡,是病。”
顏于歸擡頭看着他,明明久病,可四目相對時,他的眼中卻是少有的清明,顏于歸顫聲道:“蘇未眠,你相信嗎?即使殊途,亦可同歸。”
“我相信。”蘇未眠蹲下身子,微微仰視他,目光清淺,鄭重道:“我一直都相信,即使殊途,亦可同歸。”
顏于歸揚脣一笑,望着頭頂飛雪,道:“蘇未眠,明年你不要窩在雲中之地冬眠了,玉城的冬天其實挺好的,冷也不會冷到骨子裡去。”他掩脣又咳嗽了一番,嫣紅點點落於掌心,顏于歸道:“等到了明年……我想,我還願意穿一件紅衣,看着漫天飄飄揚揚的雪,賞着顏宅寒涼沁香的梅……等着,那個風華絕代的人……”
後來的話是什麼,有些聽不清楚了,來人匆匆,穿過蘇未眠虛幻的身影,把脈熬藥,各司其職。
深夜,幾盞白燭搖曳,蘇未眠悄無聲息地進了顏于歸的房間,手指擡起,牀榻上的人轉醒。
“顏于歸,魅城出了點兒問題。”蘇未眠扶着他下榻,斂眉淡聲道:“聶良與將若交戰已久,這事本不該叨擾到你,但他們今日便要分個你死我活,你願意用這苟延殘喘的命走一趟嗎?”
顏于歸怔了怔,便勉強穿戴好了衣衫,一手按着蘇未眠的手臂。屋內香菸嫋嫋,伺候的人都陷入了昏睡,誰也不知道顏于歸是何時離開的,怎麼離開的。
魅城以北,獄影山以南,穹山入雲,而此刻,但凡妖族都對此地敬而遠之。
開玩笑,兩大力量型的妖君沒日沒夜的在上面打架,雖然場面很壯觀是沒錯的,但是他們這羣渣渣還是敬而遠之的好。
蘇未眠帶着顏于歸勉強上了山,卻也在半路止步。也是防顧着傷及無辜,將若在穹山之巔設下了一層結界,對於蘇未眠來說,棘手的很。
眼看顏于歸搖搖欲墜,蘇未眠抿脣沉思,而後擡手劃開手掌,以血畫咒。
“結界打開後,你想辦法喚將若過來,但是決不能進去。我撐不了多久,你想辦法……”
顏于歸背抵着樹幹,手指擡起,蘇未眠冷不防地就被貼了箇中,不由大驚失色,“你幹什麼!”
“對不起。”顏于歸右手還捏着幾張符紙,一手撫胸,大口喘息,道:“未眠,多謝你帶我過來,後面的路你就不用陪我走了。”
“顏于歸!”
蘇未眠面色一變,還沒擡手,顏于歸已經進了結界之內,一瞬間健步如飛。
涼風習習,灌木叢內蟲鳴不斷,幾行被燒得焦灼的樹橫擋在小路中央,冒着苦澀的氣息。
妖力濃郁,稍微弱小的生靈已經消失,顏于歸拄着木杖,決然而然地往最深處走。
曾經有人告訴過他,若是有相見的人,只要你有足夠的執念,那人就會在某一個地方與你相遇。而如果你沒有足夠的執念,那就,親自去見他。
顏于歸扔下那木杖,隔着婆娑樹影,望向遠處那舉世無雙的紅衣男子。
“將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