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面面相覷了片刻, 最後還是將若先開了口,“你究竟是什麼意思?”
長生抿脣不語,他一直沉寂, 默默無言地看着他。將若神色淡淡, 盡力壓下心中憤懣, 一步上前, 垂眼頷首, “長生,你心中是如何想的?爲什麼要帶我去人界?爲什麼做了那樣的事,爲什麼你會選擇封鎖記憶?”
他步步緊逼, 長生終於不能熟視無睹,微微仰頭, 不疾不徐道:“我去了一趟魅城。”
將若雙手緊握, 不免詫異。
他稍微一想便懂了, 先前種種,長生已然懷疑, 故而去了魅城求證一些事情,雖然明知如此,但將若心中還隱隱帶有一絲希望。
萬一,萬一是他記起了從前呢?
“因果報應,從前之事因我而起, 也該由我來結束, 你素來無辜, 不該如此。凡塵一世, 當足了你心願, 將若,你得我庇佑, 靈根清奇,若是好生修行,不過百年便可進入無極之境……”長生這人,皮囊退的也快,人間是另一回事,到了仙界便做回了自己的玄清神君,張口閉口間都是道義,彷彿下凡時的濃情蜜意都是另一個人。
原來不曾想起。
將若聽着他的話,微微竊喜的同時又心泛苦楚,便直接打斷了他的話,“你可知我想要什麼?”
你想要什麼。
於靈海之中,他曾問過同樣的話,將若也給了他答案,可長生啓脣,卻不知如何說來。
“我想要你。”將若握着他的衣袖,與他相視而望,“從始至終都在想,你是知道的,並且越來越肯定。然後呢?在這孤寂的長樂玄清府裡一步一步的試探着我的心意,明知我痛,卻還要深探……”
長生沒有動彈,其實他很想糾正一下他思想裡的錯誤,卻又無從說起,便只能聽着將若說。
“長生,你清修道法,可以做到無情無慾,但我不能,我的心裡始終有一點硃砂。”他用力一拉,將長生的手握住,緩緩勾起嘴角,“你看,你總是如此,不選擇甩開我,反而縱容我,任我冒犯着你,你自是雲淡風輕,可曾想過我的感受?你一點點的挑逗着我,然後又在我心神不寧的時候全身而退,你說你意欲何爲呢?憑什麼惹起了旁人的情思而自己又心神寡淡,讓人心癢難耐,卻又無從疏解。”
長生心一跳,繼續抿脣,整個身子都緊繃在一起,將若察覺出他的掙扎,卻依舊堅持困着他。那雙手並不滾燙,卻十分有力,將若此時就像一座牢籠,緊緊鎖住了長生。
“你告訴我,爲何?”
“不爲何。”
將若低沉着嗓音,微微頷首,“長生,你毫不眷戀嗎?”
眷戀什麼?眷戀人間那不過十餘載的溫存?還是眷戀面前這個人?
不知爲何,對於將若,長生總是於心不忍,他淡淡掃過兩人的手,沒有答話。
將若見他不語,心中難受,面上依舊掛着溫潤的笑意,又問道:“長生,你喜歡我嗎?”
“我從一開始就不想打擾你的修行,但又想將你從雲端拽下,但是如今,只要你說不,我便會離開,再也不會尋你,從此兩不相見,而你卻欲斷不斷的樣子,讓我很難過。”
他看不懂長生,或許是因爲長袖善舞久了,他在感情一事中都可以保持着或有或無的態度,他能辦到的,將若辦不到。
這一句話帶着少有的威脅,幾乎就要刺穿長生的心,那綿綿情誼從他的手中傳出,長生睫毛輕顫,似乎疑惑,“你很難過?”
“很難過。”
將若如實回答,長生沉思,“那……怎樣纔不會讓你難過?”
將若挑眉,突然笑得明媚,“你給我個甜頭吃就好。”
“甜頭?”長生不解,一貫目達耳通且七竅玲瓏的玄清神君此刻突然變得傻頭傻腦,遲疑道:“人間的那些甜果子你也會貪嗎?”
“自然是貪的,並且貪得無厭。”他淡笑,又道:“你喜歡嗎?”
長生闔上眼,突然像是認命般,淡淡道:“喜歡。”
將若像是早已知道他會如此回答,只是淡淡一笑,努力壓制着顫抖的雙手,將他擁入懷中,聲音沙啞,只無奈嘆道:“長生啊……”
他一聲輕嘆叫長生恍然大悟,長生連連後退一步,拍了拍頭,急切道:“不是將若,你先不要同我糾纏這些事,我現在很忙,很忙,真的,長佑谷那裡出問題了……”
將若不懂得他這樣的手足無措從何而來,上前一步,託着他的面頰,笑道:“長生,你冷靜點兒,長佑谷我陪你去,別擔心。”
長生眉目淡然,似乎半晌纔將自己多重人格內的‘玄清神君’放了出來,平靜道:“罷了罷了,你想來就跟着吧。”
將若笑得有些得意,那張符紙見勢又跑了出來,身子一卷,躺在長生掌心。
長佑谷,濃郁的死氣從地底翻出,吞噬了谷內一切生靈,百會脈處,汝相坐在乾枯古老的樹枝間,懷揣着柺杖似的東西,流蘇搖曳,面上的面具笑容詭異。
見長生同將若出現在這裡,他並不驚奇,翻身下來,似乎在笑,“您來了。”
長生眉頭一皺,進而手指擡起,地底黑氣之中摻雜着一絲血色,從下攀到他指尖,“有人在開啓封印。”
汝相不語,歪着頭蹲下,他手指間有溫潤的光澤流動,在這污穢之地透着聖潔,只是長生知道,他召喚出的東西並不那樣。
想都沒想,長生便飛身逼近,汝相被迫中斷了儀式,整個人如風般後退,右手依舊在半空中虛畫,須臾,便有骷髏爬出。
將若上前將人往後一拽,而長生原本站着的地方生出一股黑影,黑影一分爲二,化成骨架直撲而來,將若徒手將其震碎。
“你去做你的事情,我來攔住他。”將若在他耳邊速語,伸手將人推了一把。
長生手下符紙成繩,將面前的骷髏全部絞殺,腳下隨處一片土地都會埋着成千上萬的枯骨,源源不斷,汝相手杖立地結印攔住了將若,他抽身又閃現在長生面前。
兩人幾千年前便交過手了,因此汝相知道,在這人面前稍有鬆懈,可能就是萬劫不復,身後幻影飛舞,一團魂滅鴉聚攏,替汝相擋住了長生一力。
長生步子落穩,看着一左一右的兩人,脣角勾起,“今日都出手,未免太認真了些。”
汝相手指一擡,白色柺杖飛身過來,流蘇灑下一堆不知名地粉末,下面的骷髏立即像是被刺激到了,骨頭脆響,他道:“您畢竟是第一戰神,不敢馬虎。”
長生負手而立,“你們兩人來攔,那誰在裡面?我都不知道扶遊居然還有什麼深交的人。”
永停合掌,身子一個虛晃至他身後,冷冷道:“無可奉告。”
以兩人之力,都不敢正面對上長生,而此時前後夾擊,長生毫不着急,側首右指一點,制住汝相的柺杖,左手成掌結陣,看向永停,不急不緩道:“化身重行,設計聶良,今又死守長佑,這六界之內,還有誰敢當着本座的面爲虎作倀!”
最後一句話幾乎是低斥出來的,長生手掌一合,身子晃了晃,“將若,看住這裡。”
他目光冰冷,將若手中妖火燒盡周身枯骨,隨後蔓延在兩人身側,擋住了他們的步子,長生看了他們一眼,輕笑一聲,“本座倒要看看,何人如此放肆。”
他身子消失不見,汝相一屈膝就要跟上,於半空中突然被擋了回來,將若站在他們面前,右手託着狐火,身後白狐化影,似要遮天蓋地,他笑道:“長生之路,爾等也敢阻攔?”
黑影如蛆附骨,將長佑谷一切生靈都耗幹了精氣,長生來到那斷壁殘垣之所,那裡已經站了一個人。
長生眯眼,對那人有些熟悉。
“蘇未眠。”
那人回頭,右手還握着一個琉璃瓶,笑得風輕雲淡,儒雅溫潤,“玄清神君,別來無恙。”
“解封對你有何好處?”
“並無多少好處。”
蘇未眠斂眉,轉着手中的琉璃瓶,長生目光一定,突然發現他腳下踩着斷斷續續的血陣,畫得凌亂毫無章法可言,叫人很容易忽視掉。
他突然想起了什麼,冷冷看着蘇未眠,“將若身上的毒是你下的,也是你誘騙他出來尋我,而後拿到我的血,便是爲了今日。”
蘇未眠笑,掌上的琉璃瓶突然掉落,最後的血濺灑在腳下,那陣法像是活過來一樣,熠熠生輝,“這也是迫不得已,誰讓玄清神君的凡塵之血沒多大功效呢?我這才鋌而走險,做了取神血這般大不敬的行爲,哦,對了……”
他突然抿脣,右掌托起一團白澤,“聽聞玄清神君失了記憶,未眠冒昧尋回這些,便當做見面禮了。”
長生看着,步子後退,他並不會相信任何人捏造出的過去,“這記憶爲何要給我?”
蘇未眠轉着那光澤,手指突然一用力,只見那東西瞬間如鏡面一般破碎成千萬片,嘈雜之間,長生聽他道:“既然是回憶,那便是用來傷人的。至少,在將若出事的時候,神君大人不能再袖手旁觀了,有了牽掛的玄清神君與人界顏于歸並無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