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世界,醉生夢死,而凡人貪慾。
三垢罪孽,對於世人來說,情愛是欲,繁華是欲,王權是欲,財帛是欲。而對於顏于歸來說,將若是欲。
天色昏暗,魅城變得寒冷陰沉,霧氣中朦朧着白霜,雨水淅淅瀝瀝。
顏于歸執傘剛來了陰陽坊,迎面便走來了蓮止,蓮止視線下移,見他懷裡還揣着一把油紙傘,開口道:“先生是來找阿若的。”
蓮止面上依舊坦然,只是眸中卻有些遲疑不定,他嘆了口氣,終於開口道:“先生可還記得人妖殊途。”
一陣吃吃的竊笑,蓮止身後走出一女子,正是紅娘。紅娘半倚靠着蓮止,朝顏于歸看了一眼,笑着說,“你這人真是掃興,人生苦短,你還妄圖干擾凡世間的情情愛愛嗎?”
“你懂什麼!”蓮止面色冷淡,神情變得有些怪異,接着,短短的沉默後,他目光又落在了顏于歸身上,道:“且先不論人妖殊途,凡人一世不過百年,而妖則不然,只顧一時歡喜,可曾想過百年之後怎麼辦?”
顏于歸臉色蒼白,有些不知所措。
欲行仙道,他一輩子都不應該犯錯。
顏于歸有些畏怯,手指收緊,彷彿做了決定,斬釘截鐵道:“我可以陪他長生不老。”
陰陽坊內再次走出一人,顏于歸被他自己的話嚇清醒了,將若帶着探尋的目光緩緩打量着顏于歸,而後者則驚慌地後退幾步,一面垂着頭,一面胡思亂想。
將若把頭側在一旁,顏于歸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上前,他將自己的油紙傘微收,再把懷中的那把油紙傘扔給了將若,不發一詞,踏着雨水離開了。
溼冷的空氣中,雨水似煙繚繞,將若銀髮蒙霜,他摩挲着傘柄,而後手指一挑,撐着油紙傘離開了陰陽坊。
“白癡。”蓮止抿脣,狹長地眸子眯起,“居然會有人喜歡他這種地痞流氓。”
“見色起意嘛。”紅娘掩脣一笑,緊接着又道:“‘白癡’這種詞可真不該從蓮止大人口中說出,要不然,紅娘會以爲你是個道貌岸然的僞君子呢……”
蓮止輕哼一聲,紅娘接着笑道:“局中人尚不自持,你一個局外人焦急什麼?”
紅娘彈了彈衣袖,揚長而去,幽幽道:“做事的人永遠都是錯的,而不做事的人永遠都有機會去指點別人的行爲。蓮止,你也免不了如此世俗……”
次日晨起時,雨水停歇,時氣變得宜人,非常適意,顏于歸醒來時又打了很久的盹,迷迷糊糊中瞥見了梨花木案上的那把油紙傘。
顏于歸眯眼,略微遲疑了一下,而後起身走到木案前,那把油紙傘上還帶着水珠,想來是被將若還來不久,正在這時,外面鑼鼓喧天,由遠及近。
顏于歸整理了着裝,上了大街。
萬人空巷,天女散花,以綴魅城,火紅燈籠搖曳,一架沉香木輦在人羣中穿梭着,鬼火引道,沉香木中點着九天神石,墜以蟬翼黃紗,又有銀絲在上勾勒神秀山河。輦車上有四方神獸坐鎮,四周氤氳遍地,雖以八鬼擡架,可依舊行的緩慢。
“那是什麼……”
顏于歸雖站的遠,可依然看的清晰,不禁喃喃自語。
“那是狐君的正室。”
“啊?”顏于歸回頭,但見紅娘躲藏在暗處,不懷好意地看着他,顏于歸心下了然,道:“是陰陽坊的人?”
“是,也不算是。”紅娘依舊站在暗處,目光清淺,彷彿要透過那曾黃紗,看到坐輦內的人,她道:“那個女人名叫重行,曾經是陰陽坊的花魁,多少人一擲千金爲博一笑,也曾風光無限。後來憑着姿色勾搭上了聶良,便被贖走了,還記得重行剛被聶良帶走時,多少人都想砸了我的場子,嘖嘖,真是懷念啊……”
顏于歸嘴角一抽,幽幽道:“你還真是愛懷念一些奇怪的事情。”
“讓你賤笑了。”
“那她如今回來做什麼?聶良不要她了?”
“怎麼可能?”紅娘淡笑,道:“重行手段高明,她既然攀上了聶良就不會鬆手,聶良此人你知道嗎?野心勃勃,此番讓重行回來定沒有什麼好事情,也不知將若會不會見她……”
“應該會的,他現在就來了。”
“咦?你怎麼知道,你看見了?”
“沒有。”顏于歸扯了扯衣袖,擡起左手,低聲道:“感覺到了。”
從方纔一站在這裡開始,他就下意識地在找將若,想來如此熱鬧的情形,他作爲魅城之主也會露面的,果不其然,那枚指環給出了反應。
看清了顏于歸左手上的東西,紅娘一個不冷靜從暗處邁步出來,一把握着了他的手腕,聲音壓的低沉,卻絲毫不掩驚訝,“將若居然把他的魂戒給了你!”
紅娘揚了揚嘴角,也不知是該笑還是該抽搐,半晌,才舔脣道:“過了這麼久,還是那麼隨便的一個人。”
顏于歸收回了手,剛擡起頭,只見那黃紗微掀,不過裡面的人並未露面,他四周望了望,還沒有看到將若,這便踮起腳尖。可他一時忘了自己站在一個攤位處,頭頂便是木蓬,這麼一擡腳就直接‘咚’地一聲悶響撞上了。
紅娘在他身側替他呲牙咧嘴,顏于歸擡手揉着腦袋,眯眼皺眉,突然看見了遠處的將若。
那人正對着蓮止說話,目光也瞥見了猛然蹦噠出來的他,先是一愣,而後頷首低笑,顏于歸怯生生地站了回去,依舊揉着頭。
紅娘見他面色怪異,笑得曖昧不明,“怎麼,看到心上人了。”
她語氣篤定,反而讓顏于歸有一絲不好意思,居然都忘了反駁什麼,喃喃道:“嗯,他在和蓮止說話。”
紅娘再次輕笑,而一旁,正同將若說話的蓮止負手而立,看着本來冷冷靜靜的人突然笑得一臉盪漾,側頭望去,只可惜顏于歸已經被人羣淹沒,他什麼也沒瞧見,不過就算什麼也沒瞧見,蓮止也知道他看到了誰。
“阿若。”
“好了好了。”將若趁着他還未開口,連忙擡手止住,知道他又要以什麼‘人妖殊途’來教導他,淡笑道:“你說的我都知道,好歹也活了幾千年,我總歸比一個凡人強吧?你放心,我馬上勸他離開。”
蓮止鬆了一口氣,道:“且先不論這個,那個女人你要怎麼處理?”
將若側身看着輦車內的人,眼睛危險地眯起,幽幽道:“處理什麼,聶良那個老不死的也不是一天兩天的找事情了,他既然想打架,那我就將這妖界的牌重新洗洗又何妨?”
蓮止抿脣,搖了搖頭,說着,“罵他老不死的之前,先看看你是個什麼貨色……”
妖界如此三足鼎立持續了幾百年,三方勢力長久以來都是此消彼長,所謂霸者聶良,智者蘇未眠,王者妖若,這便是妖界長久的存世之道,這種事情,也是顏于歸後來才知道的事情。
三人之中,唯聶良最好鬥,蘇未眠最逍遙,所以三千界內無人不知,與聶良相比,蘇未眠與將若之間的關係更加平淡些,這也是爲何他會出現在東隅向晚的原因了。
而重行此人雖有陰陽坊人的身份,但離開了魅城,又嫁給了聶良,所以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和魅城掛上利益,此番來了魅城,又是以聶良夫人的身份來面見將若,於情於理,將若都是不會接見的。
“那女人就算走出了陰陽坊依舊少不了風塵味兒,這都多少年過去了,還是那樣,原來影鬼喜歡那種風格。”將若邊走着,邊抖着自己的衣袖,一臉嫌棄道:“要我說,應該讓她連魅城都進不了,一身醜胭脂水粉味兒,我這魅城好好的十里長街都被她給薰變色了。”
“你今日只是遠遠看着,又沒靠近那重行,瞎抖什麼衣服,我聞着就沒有味道。”蓮止受不了他這浮誇的動作,擡手將他推了推,道:“實在受不了就自己去水裡泡泡,沒人伺候你……”
蓮止果然極其不耐煩地走了,將若撇嘴,擡袖又聞了聞,邊走邊誹謗道:“什麼玩意兒,也就紅娘那女人能收這種東西進陰陽坊了……”
路近的也只有三生池了,將若從不嫌棄,一心只想着將這身味道洗走,邁着步子就往三生池走。
煙霧縹緲間,有一道人影晃悠悠地往三生池中央移動,將若解了衣帶,靜下來才聽到了水聲,擡眸望去,那身影還在移動。
將若半解衣袍的雙手一滯,隨後足尖點水,迅速將那人抄起並放在了岸上,罵罵咧咧道:“你有病啊!三生池是什麼地方?隨便往裡面走,不要命了是不!”
顏于歸好不容易打算聽一聽蓮止的囑咐,今夜來三生池泡泡身子,突然被人弄上了岸,一口氣堵在胸口還沒出來,見是將若,微微一愣,問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不用你管。”
將若瞪了他一眼,而後將視線移開,這不移開倒好,一移開就移到了不該移到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