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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生將最後一個包子塞進嘴裡, 右手又扣了扣石桌,微子清乘着這空擋掏出了摺扇,氣急敗壞地打在了他手上, 笑道:“餓死鬼投胎啊!”
長生一把將他的摺扇奪了過來, 裝模作樣地扇動了兩下, 果真是拿腔作勢之利器, 他靠着紅楓樹, 伸展了身子,“拿自己寫的書也叫偷?”
微子清扔了一包茶點給他,“你也不看看你寫的都是什麼, 忤逆犯上,離經叛道, 我要是天君就把你給浸豬籠了, 還輪你現在如此囂張?”
長生隨手翻了翻那茶點, 一點兒肉香味兒都沒有,頓時失了興趣, 怏怏道:“我只是拿出來看看而已。”
“呵,我可得到了小道消息。”微子清一個俯身,“先是逐照之舞,繼而又是焚道,你還真當自己依舊是魔界那個呼風喚雨的大祭司啊?”
“我如今依舊是呼風喚雨……”
微子清虛踹了他一腳, 正色道:“臨都那事兒我替你注意了, 事後仙門縹緲也在插手, 或許因爲六界警戒了許多, 臨都暫時平安無事。”
“臨都內的那個天藥祠呢?”
微子清滿臉一言難盡的樣子, 隨後一個傾身,對他招了招手, “那些凡人都沒什麼記憶,沒人記得天藥祠,你確定那地方有貓膩?”
長生轉着血絳珠,忽然道:“我得下界走一趟。”
“多久?”
“少則五十,多則百年。”
微子清險些一口酒水噴死他,乾咳了許久,才一臉驚悚道:“你又要私自下凡!”
什麼叫做‘又’?
長生給了他一個白眼,微子清連忙道:“小祖宗誒,我建議你等等,個把月後,北海星君的兒子可要大婚,到時你不在場那算什麼事?”
“哦。”長生看他,“那就多留意點兒凡間的事情,別再出什麼幺蛾子了。”
“沒問題,那現在正事說完了,我們來說說閒事。”微子清問,“你和那位怎麼樣?”
長生揣着明白裝糊塗,道:“什麼怎麼樣?”
“又來!”微子清挖了他一眼,“我可明白的很,你這次下凡的打算其實有一半是爲了他吧,還真打算雙修了?”
長生想了想,和魅城小君主雙修,若放在他以往的身份,還是可以的,可當下這樣,上頭要是知道了,還不得將他剝皮抽筋剔骨!
微子清在一旁苦口婆心,道:“不是我說你啊,你看看,自己都老不死一個了,卻半分情愛也沒沾過,這下倒好,涼薄了幾千年,經不住撩撥了吧?”
長生想要開口反駁,卻發現這話說得好像也不錯,微子清乘熱打鐵,問:“你說說,你想不想追?看你沒點兒經驗的,鐵定能嚇到心上人,我幫你。”
長生問道:“你有經驗?”
“開玩笑!我可是流連花叢的,身邊最不缺美人胚子了。”他一拍胸脯,道:“放心,雖然對方是男人,但天下烏鴉一般黑,異曲同工嘛!”
長生憋了一口氣,幽幽道:“那狐狸是魅城的。”
“仙妖殊途,妙不可言。”
長生:“……”
“那你倒是說說,我如何纔不會嚇到他?”長生半開玩笑地問他。
微子清潤了潤嗓子,爲了將自家白菜賣出去,在腦海中搜颳了畢生所學,認真道:“這個追人呢,切忌焦躁,最好是半推半就,欲擒故縱,首先勾起心上人的心趣。而後再近一步,擇其所好,做事多徵求他的意見,你看就比如我吧,出去約小仙女玩都是先問她們一句‘你覺得如何?好不好?行不行?’之類的話,她們說東,你絕對不往西踏一步,做事寧可委屈自己也不能委屈人家。這個時候就可以送一些小玩意給人家,你看凡間在這裡就做得很好,他們有個風俗,就是愛贈一些心儀之人喜歡的物件兒,作爲信物……”
微子清一口氣說了這麼多,先不論他是不是口乾舌燥了,總之長生便是頭疼,打斷了一下,問道:“那要是不知道對方喜歡什麼物件,也問不出呢?”
“你傻啊你!”微子清瞪了他一眼,身子前傾,扔下了酒罈,難掩心中竊喜,道:“這個時候就更方便了,你直接上手,含情脈脈道一句‘既然卿卿沒有喜歡的物件,那便將我贈與你可好’,一切水到渠成,多好!”
長生乾笑兩聲,身子後仰,唯恐微子清將他吃了去,訝然失色道:“受教,受教了。”
微子清一看他這副木訥的樣子,搖了搖頭,伸手晃着摺扇,痛心疾首道:“所以說嘛……旁人都是近水樓臺先得月,到你這裡就是近水樓臺空望月……”
敗類,敗類啊!
長生繼續幹笑,萬分悔恨沒有備一壺茶水在這裡給微子清清清火,這時微子清又用摺扇推了他一把,“趕緊去。”
“做什麼?”
“做什麼!”微子清起身,“當然是過去耍花招咯!難不成要等着這香噴噴的骨頭被其他狗叼走?”
“你這比方……”
“甚好!”
“……甚好。”長生仰頭看了看東方的魚肚白,心道自己是那根筋搭錯了才和這人瘋言瘋語了幾個時辰,連忙擺手往回走。
微子清在身後大呼:“我已經教你如何得到心上人了,學以致用啊!”
長生腳下一滑,步子越發快。真是,和這種人多待一分鐘都受不了。
將若今個早早起來,去了長生的寢殿,發現他並未在裡面,料想此人定是被拉着嘮嗑了一晚閒話,心中不禁好笑。
楓林內,樹影婆娑,長生躺在睡椅上,十指相扣,他的睫毛稍短,一夜未睡,眼下也泛了些青黑,比之尋常,有些頹廢。
風一動,葉子飛舞,忽明忽暗地。
將若坐在離他不遠的楓樹上,一手托腮,靜靜看着。
風微涼,叫人睡得安穩,也吹得人衣襬徐徐而動。
將若此時忍不住便在想,或許將睡椅上的人拉起來暴打一頓,他心裡能痛快些,壓抑什麼?何不讓那些人倫綱常都見鬼去,可是他又不能,長生和他,終歸是兩個世界的人。
現下這種陪伴,已經是小心翼翼,再多踏一步,都是狼狽。
長生睜開眼睛就看見了他,扶着椅背起身,打了個哈欠,“呆了多久?”
將若從樹上躍下,道:“並沒有多長時間,你還要睡嗎?回寢殿再休息會兒?”
長生負手往回走,“照你這種做法,可不得睡傻了去?”
將若淡笑不語,心想傻了纔好,傻了就直接綁回家去,誰也不給看。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偏殿,大理石書案上還有檀香嫋嫋,隨意扔着幾卷書簡,長生跪坐在地,稍微整理了下,展開一卷書冊。
將若替他看茶一盞,隨後躺在了軟榻上,他自然對那些經文不感興趣,睜眼看着上面的木樑,“你要不要吃東西?”
“你會做?”
“……下去買。”將若一偏頭看他,開什麼玩笑,他連廚房長什麼模樣都不知道。
“還嫌我麻煩不夠多?”長生眉頭一挑。
不吃算了。
將若轉了個身子,背對他,仔細想想,這長樂玄清府的大門沒了長生允許,他還真不太可能‘完好無損’地出去。
殿內無人再說話,將若悶悶地躺了半天,也睡不着,便翻身起來,再次問道:“你真不吃東西?”
下界時看他還挺愛吃的,對於美味,比其他仙人多了好些執念,想來也挺貪的。
長生合上書冊,紅色穗子纏繞了一圈,“外面守得人多了去,你還是安生待着,我去休息片刻。”
將若歪頭,看着他出了大殿。
許是因爲老了,這一宿未睡,長生就頭疼的很,昏昏沉沉又睡到了晚上,剛清醒沒多久,微子清又一臉賊樣兒地爬了進來。
“先前我的提議,你覺得如何?”
“什麼如何不如何?”長生未下榻,冷眼看着他,一臉警告,今個兒就算天塌下來也別想拉着他再夜談。
微子清愣了片刻,隨後痛心疾首,捶胸頓足道:“敗類,敗類啊!”
長生丟了枕頭給他,隨後踩着木屐走到了長廊,微子清跟在身側,恰在此時,有斷斷續續的琴音傳來,如怨如泣,微子清立刻挑眉看他。
“長生,你心裡究竟是怎麼個想法?”
琴音時而停止,長生甚至能夠想到那人一臉迷茫地坐在琴案前,生無可戀地撥着琴絃,他道:“情愛聲色,終歸是轉瞬成空,只有癡傻之人才會深陷於此。”
微子清嘴角一揚,“也只有癡傻之人才會給自己尋不痛快。若是我,只要生能得一所愛,挫骨揚灰又何妨?”
“所以你就整天滾花叢找真愛?”
微子清乾咳一聲,“你懂什麼!”
“看你平時挺雷厲風行的,怎麼到了這種事情上就木訥的很。”他嫌棄地甩了甩臉色給長生,嘀咕道:“怪不得人送外號‘萬年老鐵棍’……”
“什麼?”長生沒聽清楚他後半句話。
“沒什麼!”微子清又含糊不清了起來,一手勾住了他肩膀,神秘兮兮道:“今個兒閒來無事,去我仙府坐坐?”
長生:“……”
一點兒都不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