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逍遙的家門前車水馬龍,前來賀壽的賓客絡繹不絕。
今天是嶽逍遙七十大壽,天下豪傑皆來爲一代神劍祝壽。
阿三赤着身,那條獨臂明顯比常人粗了一倍。可以想象,十幾年來,他不知在這條獨臂上下了多少苦功。
他的手臂被一根根有如枯藤般凸顯而出的肌肉盤結起來,其上滿是傷痕,長者半尺、短的也有一寸,密密麻麻的佈滿了整條手臂,不可細數。
他的手裡握着一把砍刀,刀身上滿是鐵鏽,刀口上蹦出大小不等的缺口。
就是這樣一把破刀,就是這樣一條獨臂,三年來,無數黑道奸邪因此喪命。
阿三,岳家的下人,嶽思鸞小姐的隨從。經過嶽大俠十幾年來悉心調教,加以自身苦修,已然成爲正派之中的第一刀客。
可他依然認爲自己是岳家的下人,所以纔會跑來爲老爺看守大門。
嶽逍遙過壽,誰敢生事?
即便有人前來生事,阿三也不會攔阻。今日是老爺大喜的日子,不管黑白兩道,來的都是客。
他只是遵從老爺的命令,武林人士,一律放行;修界諸君,概不準入。
阿三已是名滿天下的第一刀客,可他敵不過修士。但他還是把前來祝壽的修士一一攔在門外,雖然也有修士感到不滿,可並沒有人硬闖。
只有一人除外——陸槐!
阿三攔下了雪蓮,可並沒有阻攔陸槐。因爲陸槐不僅僅是修士,還是嶽乘風的結義兄弟。
兒子來給父親祝壽,誰也不能將他拒之門外。
陸槐的壽禮是一部劍譜,陸家家傳的“鑽心劍”。他把劍譜奉上,規規矩矩的趴在地上,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可卻一聲不發。
有弟子把他引了下去,一直走到臨近房門的最後一排桌子,請他坐在緊靠牆角的一張椅子上。
陸槐欣然落座,抓了把花生,隨手剝開,丟在嘴裡。
多少年以前?十年?十幾年?他已經記不清。他只記得,一羣兄弟跑來這裡湊熱鬧,等到爲嶽逍遙祝完壽,紛紛跑上去向嶽逍遙索要鬍鬚。一人一根,拔得嶽逍遙直咧嘴。
陸槐覺得眼眶發熱,嘴裡的花生也沒有了滋味。
他的對面坐着一個黑臉漢子,還有幾個身穿布衣的尋常劍客。這些人都轉着頭,看向堂上的嶽逍遙,沒有留意到他的加入。
酒菜滿桌,黑臉漢子轉了過來,對着陸槐打量一番,先是一愣,隨即起身,搬起椅子擠去了旁桌。
幾個身穿布衣的劍客見他離席而去,紛紛轉頭來看。很快,一個個搬起椅子走開,顯然不屑與陸槐同席。
“奶奶的!”黑臉漢子瞥了陸槐一眼,向着地上唾了一口,對同桌人等嘟囔道:“早上起來就聽到老鴰在叫,還以爲在嶽大俠這裡可以去去黴頭,誰想到碰見這樣一個禽獸不如的東西!”
兩道青影飄入大堂,卻是嶽追風、嶽乘風分持寶劍相互對攻,以“追風”、“乘風”、“破風”三部劍法向父親祝壽。
嶽逍遙看得連連點頭,手捋鬍鬚爽聲發笑。賓客之中也有劍法名家,可以看得出,僅憑劍法而論,嶽追風、嶽乘風兄弟的造詣已經不在嶽大俠之下。
“好!”陸槐喝了一聲彩,站起身,拍響了手掌。
嶽追風、嶽乘風聞聲轉頭,兄弟二人瞬時眯起了眼瞼。他們沒有想到陸槐會忽然來到,一時間不知該如何相對。
嶽逍遙清了清嗓子,對他們提醒道:“不管是什麼人,既然來了,都是我們岳家的客人!”
兄弟二人相互遞了一個眼神,各自抱拳,算是對陸槐打過招呼。
陸槐向嘴裡丟了一顆花生,放聲問道:“二位哥哥,我已經把陸家的‘鑽心劍法’送給了咱爹。你們再想用‘鑽心劍’去殺什麼人,大可不必掖着藏着,儘管使來便是。”
嶽乘風裝出一副痛心模樣,搖頭嘆道:“二弟,我從來不曾相信你會做下那些惡事。可你……你總不能血口噴人,說我和大哥陷害了你吧?”
大堂裡聚集了數百名賓客,全都面露鄙夷之色,瞥眼看向陸槐。很顯然,他所說的根本沒有人相信。
親家翁做壽,“鐵筆判官”邱寒天邱老莊主自然不能缺席。他就坐在上首第一張桌旁,女兒邱蘭也在。同桌的還有滕懷義、文淑雪夫婦。四人見陸槐對岳家兄弟橫加指責,頓時色變,“噌噌”的躥起身,怒目看來。
“岳父大人?”陸槐對邱寒天打了一躬,嬉皮笑臉的問道:“多年未見,您老人家身體還好?”
邱寒天原本就是一副火爆脾氣,哪裡受得了他這般戲弄,一張老臉瞬時脹成了紫紅色,當即亮出一對判官筆,便要上前教訓教訓陸槐。
陸槐一下子蹦到門邊,裝出一副驚慌失措的模樣,嘴下卻不積德,依舊在胡言亂語,“岳父大人,您要是身體不好,也該是從您這脾氣上得來的!您消消氣,小婿這便……”他像是被什麼東西噎到了,劇烈的咳了一聲,再道:“告辭!”
啪……
邱寒天渾身一震,垂目看過,不禁一愣。卻見左手那隻精鋼打造的判官筆已然從中折斷,而打折判官筆的竟然是陸槐咳出的一粒花生。
偌大的廳堂,數百江湖豪傑,霎時變得鴉雀無聲。
再看陸槐,業已不見。
嶽追風恨得牙直癢癢,可礙於父親大壽,只能作罷。冷眼間,便見兩位屬下從門外探頭來看。他立即寒起臉,眼中閃出兇光,向着二人遞去一眼。
二人會意,輕輕頓首,轉身便去。
嶽乘風偷偷接去邱寒天的斷筆,敬請岳丈大人和滕懷義、文淑雪夫婦落座。再看邱蘭,已然被陸槐先前露出的一手驚愣當地,上前輕輕的拉了拉她的袖管,這纔將她喚醒,一同前去向父親敬酒。
院門外,阿三還在忠於職守,如同鐵打的雕塑一般,默默的守候在那裡。
人影一晃,陸槐復出。
阿三一嘆,埋怨道:“二莊主,今天是老爺大喜的日子,不管你們兄弟間有什麼恩怨,總不該牽連到他老人家!”
陸槐瞟了他一眼,冷聲發笑,信步離去。
就在陸槐的身影從阿三眼中消失的時候,一個尖嘴猴腮的老道帶着四個肥頭大耳、袒胸露乳的中年和尚現身來到,惡狠狠的問道:“人呢?”
阿三禁不住皺起眉頭,因爲老爺早有吩咐,修界諸君皆不準入。可這一道四僧,一看就知道是修士,卻由院內步出。加上語出不敬,盛氣凌人,自然令人心生厭煩。
“你們是什麼人?”阿三明明知道五人是嶽追風的屬下,但偏偏裝起了糊塗。
綠樹叢中,倩影一現而沒,像是雪蓮來尋陸槐,見到院外的五人,慌忙離去。
尖嘴猴腮的老道發出一聲冷“哼”,卻也無瑕與阿三計較,帶領四位和尚,如同離弦之箭一般,射入綠樹叢中。
倩影的確是雪蓮,而且她的確有意躲避,可她剛剛攀上山脊,還是被尖嘴猴腮的老道攔了下來。
緊接着,四聲悶響在她身後傳來。
四個和尚如同落石般砸落在地,截斷了她的後路。
雪蓮幻出綠漪琴,對着尖嘴猴腮的老道微微蹙眉,問道:“這位道兄,爲何攔下雪蓮?”
老道厲聲質問:“陸槐呢?”
雪蓮嫣然一笑,“這倒怪了,道兄找的是陸槐,與我何干?”
身後一人斥罵道:“少裝蒜,誰不知道你們兩個是一夥的?”
“錚”的一聲,雪蓮撥響了琴絃,“陸槐是我魔宗的大修士,雪蓮身爲魔宗弟子,當然與他是一夥的。”
老道筋起半張臉,不屑的說道:“不用把魔宗擡出來,你們魔宗嚇唬不了誰。”他垂下眼皮看了看腰間的寶劍。寶劍一動,“倉”聲出鞘,飛旋在他頭頂。
雪蓮抱緊魔琴,厲聲叱問:“你們想幹什麼?難道你們不怕挑起魔宗與釋宗間的宗族大戰嗎?”
老道“嘿嘿”發笑,“如果真的可以那樣,正是我家少主所想要的!”他揹着手,用下頜點了點了雪蓮,頭頂的飛劍唰的射出。
雪蓮繃指彈琴,幻出三枚梭鏢,前去攔截襲來的飛劍。
飛劍接連晃出三道虛影,已然躲過梭鏢,徑直貫入雪蓮的心口。雪蓮的身影變得模糊不清,繼而消散。
“幻術!”老道嘀咕了一聲,看起來並不感到意外,四下張望起來。飛劍掠回,依舊盤旋在他頭頂。
四個和尚各自亮出一根盤龍棍,擰身回看,沉聲提醒道:“有詐!”
一道青影掠過,陸槐竄出,飄落在西側的一株大樹上。腳點新枝,隨風起伏,點頭讚道:“真沒想到,嶽追風手下還有諸位這樣的高手!”
“高手?”老道猥瑣一笑,“他們與老道一樣,不過是化外散人,算不上什麼高手!”他顯得很謙虛,可出手卻毫不留情。眼珠一轉,飛劍已然射出。
陸槐張手拍擊,激出一團真元,炸散了飛劍。
就在此時,四個和尚忽然顯現在陸槐左右,梢棍齊出,同是一招“雪花蓋頂”,幻出一道褐色的棍影,奔着陸槐當頭拍下。
陸槐架起雙肩,幻出鐘形的真元護罩。卻聽棍影發出“呼呼”的勁風之聲,其上所攜帶的威能轉瞬間提升了數倍。
嘭……
鐘形護罩像是一隻巨大的爆竹般炸得四分五裂,四道棍影猝然攻入。還好,陸槐先已使出了一記金蟬脫殼,已然逃到了三丈外的樹梢上。
四個和尚並不追趕,而是側目回看,便見老道的四周憑空幻出了五位白衣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