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臺明朝時稱“南臺”,到了順治年間,因瞧着是四面臨水,水天一色,島上金碧輝煌的亭臺樓閣隱約於花草樹中,秀美宜人,擁水而居,像座海中仙島,故改名叫“瀛臺”。
到了這瀛臺,玄燁就像在南苑一樣,也不另給霽蘭指個地方住,乾脆就跟着自個兒住一塊兒,儼然如民間夫妻過小日子般了。
霽蘭瞧着外面翏轕蓊蔚的林木,聽着蟬叫鳥鳴,彷彿居於林間一般,比紫圍子裡是涼爽了許多,心裡也輕快了許多,便笑着問玄燁:“主子,可是天涼了我們就回去?”
玄燁正批着奏報,聽了這話,放下了硃筆,把身子挪了下摟住了霽蘭:“這句問得好!”
霽蘭側着頭笑問玄燁:“主子又笑話奴才了,奴才這句哪裡好?”
“你說‘我們’,可不是好?”玄燁笑着親了下霽蘭的臉頰。
霽蘭不好意思地低頭笑了:“奴才那是一時失言,主子莫怪纔好。”
“不怪,這樣纔好。”玄燁摟着霽蘭這麼一塊兒瞧着窗外:“天涼了咱們也不回去。”
霽蘭的眼睛睜圓了些:“乾清宮天涼了也修不好?”
玄燁笑了:“哪裡,修好了也等會兒就是了,哪用得着那麼急着回去。宮裡到底憋氣,不如這裡爽快。”
“那奴才怎麼去給太皇太后、太后請安呢?”霽蘭擔心這事。
玄燁鬆開了霽蘭,坐了回去:“你日日給我請安就好。”
霽蘭抿嘴一笑,知道玄燁怕又是有什麼不爽了,也不說什麼,自去拿起硃砂墨研磨起來。
果然玄燁放下了筆:“樑九功。”
樑九功進來跪下:“奴才在。”
“這些知了叫得人心煩,去給捉了來。”玄燁慍怒着。
樑九功領了命,瞧着那樹的知了,搖了搖頭,這人知道那是主子,這知了可不知道。得,捉吧,舉着杆子滿樹地粘着知了。
屋外的知了聲漸漸稀疏了,霽蘭瞧着玄燁的慍色也漸漸退去了,眼波轉了下,想着外面的知了怎麼惹得了主子。
玄燁正瞧批好一本奏本,拿起一本新奏報的時候瞧到了霽蘭流轉的眼波,心動了下:“外面有什麼?”
“知了沒了……”霽蘭頭低了些,嘴角脣邊露出絲笑來。
玄燁的眼波也動了動,明白了:“你是說我是因爲那知了才生氣的?”
“奴才可沒有說。”霽蘭嘴角脣邊的笑又濃了點。
“哼,又撒謊了。”玄燁雖說是這麼說,卻沒有半點惱。
這半年的相處,霽蘭多少也有些知道玄燁的脾氣,知道這是逗自個兒玩呢,倒也不急,反而妥妥地從木榻上下了來:“奴才去給主子把他們才做的銀耳蓮子百合羹拿過來吧。”
霽蘭自去外面把銀耳蓮子百合羹端了進來,放在木榻上,用白底上繪五彩錦鋰瓷碗盛了一碗遞給玄燁。
“哼,你也學會了,避重就輕。”玄燁接過碗來,臽了匙,吃了口:“你也盛一碗,天熱,你更禁不住暑氣。這裡就你我,不是宮裡,就別拘着謝恩了。”
霽蘭“嗻”了聲,也盛了一碗,吃了口。
樑九功進了來,跪了下來:“主子,外面的知了已經捉了。”
“都捉乾淨了?一個沒有了?”玄燁瞧也沒瞧跪着的樑九功,把瓷碗放到了托盤裡。
樑九功不敢去抹頭上的汗,嘴咧開了些:“主子,奴才再去捉。”
霽蘭“噗嗤”就笑了,把托盤端了起來:“樑首領,你把這個拿出去吧。”
樑九功“嗻”了聲,站了起來恭敬接過托盤,退了兩步,站着等玄燁的吩咐,心裡卻知道怕是衛主子要替他說好話了。
果然霽蘭就笑了:“主子,奴才倒是想想想知了是長什麼樣的?天天這麼叫,它也不嫌累的。”
玄燁看了眼霽蘭,知道這是霽蘭在爲樑九功開脫,脣角露了點笑:“樑九功,拿幾隻你們捉的知了進來給衛格格瞧瞧。”
樑九功應了聲,趕緊退着出去了。
“你倒是會做人情。”玄燁提起硃筆在奏報上寫了個“知道了。”再擡頭瞧着霽蘭笑了。
霽蘭不好意思低下了頭:“主子那不是分明難爲人。那知了會飛的,此處捉了,自然還有別處的飛來,這捉到什麼時候去。奴才聽着現在外面知了叫已經好些了,再說也不是知了讓主子不高興,是奴才惹主子不高興,哪能讓旁人替奴才受罰的。”
玄燁“哼”了聲:“你倒是知道。來了這,就安心地跟着我就是了,家裡那些就先別管了。”
霽蘭笑着應了聲:“嗻。奴才明白了。”
玄燁纔要再說什麼,樑九功捧着托盤,托盤裡放了個木板,木板上放着幾隻用針扎着固定着的幾隻知了。
玄燁瞧着就來了興趣:“拿過來,拿過來。這麼個法子誰教你的?”
霽蘭先把炕几上的奏報理了下,小心放到了一邊,空了塊地來。
樑九功把木板放到了炕几上,退後了兩步才道:“是聽那些洋和尚說的,說西洋那塊就是這麼扎蟲子的。”
玄燁點了點頭:“這樣果然好,蟲子又不會跑,又還是活的。瞧這知了的翅膀真是輕薄,怪不得有‘薄如蟬翼’這個詞。”
玄燁從木板上撥下一個知了託在手心瞧,又把手伸過去給霽蘭看:“瞧,是不是?”
霽蘭湊過去瞧了眼,那知了折騰了下,把霽蘭倒給嚇了一跳,慌着要用手去抓知了,卻和玄燁的手扣到了一塊。
玄燁的眼睛瞧着霽蘭的手,猛地反手一扣,就把霽蘭的手和知了一塊握在掌心裡……
樑九功一瞧,趕緊悄悄地退了出去,省得壞了主子的好事,回頭又捱罵。站到了院子裡,樑九功就對那樹的蟬求着:“蟬祖宗,你們爲了自個兒的命,也吵叫點吧。”
這話可讓坐在樹下蔭涼地裡納涼的青青和麥子笑了,怕驚擾到了屋子裡的主子,忙捂着嘴“嗤嗤”笑。
樑九功瞪了眼:“捉知了的時候,你們全跑了,這會子倒會納涼了。”
青青和麥子笑得更歡了,倆人抱着在那要打滾笑了……
屋子裡極輕極細脆的摩擦聲中,霽蘭已經倒在了玄燁的懷裡,一點點融化在了玄燁的溫柔情懷下……
一聲蟬鳴打斷了倆人。玄燁鬆開了手,瞥了眼那隻知了,又瞧着霽蘭水潤潤的眼:“你在詩詞上的修爲如何?”
霽蘭嬌羞地搖了搖頭:“回主子的話,奴才愚笨,不會作的。”
玄燁俯下頭啄了下霽蘭的紅脣:“我教你。今兒個就教你作首詩,以‘詠蟬’爲題。就用十七庚的韻。”
霽蘭想從玄燁懷裡起來去取韻匣子來。玄燁卻給攔住了,自這麼想着,過了半會兒,笑了:“有了。”
“奴才來寫。”霽蘭擡了下身子。
“好。”玄燁把霽蘭扶得坐正了些。
霽蘭鋪開了張宣紙,從炕几上擺着的筆中拿了只白玉管翠毫筆,在松花硯臺裡沾了點黑墨,等着玄燁念出來。
玄燁又在肚子裡打了下草稿,先念了兩個字:“詠蟬。”
霽蘭提筆寫了下來。
玄燁緩緩地念着:“飲露當涼夜,吟風向晚晴。乍移深樹影,又聽別枝聲。與物無心競,離塵翼最輕。秋懷聊寄詠,愛爾獨能清。”
霽蘭寫完了,讀了兩遍,想說這時令不對,現在也不是涼夜,卻覺得這麼說似乎把主子的詩便說得一無是處了。
玄燁看着霽蘭寫得,先笑了:“不錯。這是我上年寫的,不過眼下是改了幾個字。那時正想着……”
霽蘭“哦”了聲,又把詩看了眼,瞅着後面幾句,心裡倒有些不舒服了。
“你可瞧出什麼來了?”玄燁側着頭問霽蘭。
“回主子的話,奴才愚笨。瞧這詩是詠蟬之作,因怕是想着是哪隻讓主子喜歡的知了吧。”霽蘭小心地說着,不敢說玄燁是想着後宮裡的哪位娘娘,只敢說是知了。
玄燁聽後,大笑着絕倒在木榻上,捂着肚子在榻上滾着,笑了一會兒,又指着霽蘭道:“哪隻知了……哪隻知了……”
霽蘭瞧着玄燁,面上倒是尷尬之色:“奴才說錯了?”
“沒錯,沒錯,”玄燁把笑收了下,“你說得沒錯,只是……”又大笑了起來。
霽蘭給玄燁這麼笑着有些手足無措般地,真不知道自個兒說了哪句話讓玄燁這麼着好笑。把才寫好的玄燁地詩又瞧了眼,真沒有覺得自個兒說錯了什麼。霽蘭於詩詞一道上一向粗淺,可是還是多少看明白了些。
霽蘭又把詩看了看,又把玄燁看了看,臉上倒有些紅暈了。詩是詠蟬,看似平常,可細細一琢磨,霽蘭就想到了剛纔的情景,又覺得是自個兒想歪了。
玄燁也不笑了,就躺那瞅着霽蘭神色的變化,看到霽蘭的小臉泛起了紅暈,似時明白了,又爬了起來,從霽蘭背後摟住了霽蘭:“真還沒有明白……”
霽蘭咬着嘴脣,不敢說明白,那樣似乎好像主子心裡一直念着的是自己的呢。可是不說,似乎又是對不住主子的一片癡心。
玄燁卻似乎不要霽蘭回答,只是貼着霽蘭的耳朵,極低的聲音緩緩地道:“去年那回,咱倆在乾清宮見過後,就想着什麼時候再能見你。見不到你,就瞧着這知了,想着你跟着我在乾清宮仙樓上跑得樣子……”
霽蘭想不出那時自個兒的樣子,覺得定是蠢笨得緊,卻又已經給玄燁這麼摟着說着動彈不能,心酥得像沒了般,成了一地的細碎……
玄燁低低地吟詠着“與物無心競,離塵翼最輕。秋懷聊寄詠,愛爾獨能清……”
霽蘭嚶了聲:“主子,現在還是夏日呢……”
“主子等不到秋了,咱們就現在離塵翼最輕……愛爾獨能清吧……”
霽蘭瞧了眼天柵上畫的纏枝葡萄藤上掛着的串串葡萄,身子就酥成了一池的碧水,好像真有隻蟬飛過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