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簡陋, 寧公子要是不嫌棄的話,就進來喝杯茶吧。”目送成雋的馬車離開以後,秦素北向寧逸邀請道。
寧逸看了一眼大門上的掛鎖, 連忙搖搖頭:“這裡無人居住, 孤男寡女的, 若是傳出去於秦姑娘名聲不好。既然秦姑娘沒事, 在下也就放心了, 時候不早,在下還是先行告辭了。”
那你乾等這麼長時間圖什麼呢,還不知道能不能等得到人, 秦素北心頭一動,將差點脫口而出的疑問嚥了回去, 擠出一絲客氣的微笑來:“既然這樣, 寧公子慢走, 我就不遠送了。”
“等一下,秦姑娘!”就在她走進老宅, 打算將大門反手關上時,寧逸的聲音突然自門外響起。
秦素北只好探身出去,寧逸還站在原地沒動,本來蒼白的臉色在看見她之後微微泛起了一絲紅暈。
秦素北心裡不詳的預感越發濃厚。
“秦姑娘……我心悅你。”寧逸心一橫,直截了當地說道。
按照本來的計劃, 他是想科舉高中以後才向她表明心意的, 但是就在方纔, 老宅的大門在他眼前緩緩合上時, 他心裡突然涌起一陣強烈的不安感, 直覺告訴他如果不把握住這次機會,恐怕就沒有下次了。
“……”秦素北心裡默默嘆了口氣, 不詳的預感竟然成真了。
“秦姑娘,我是認真的。”終於表露心跡,寧逸反而覺得鬆了口氣,見她不說話,又補充道。
秦素北將自己活了十幾年的人生在腦子裡飛快過了一遍,最後十分確定,自己沒有該如何拒絕寧逸的經驗。
只好面無表情地僵立在當場,生怕不小心做出什麼讓寧逸誤會的動作來。
氣氛一時安靜下來。
良久,寧逸突然展顏,溫潤的笑容將眼裡的遺憾藏得乾乾淨淨:“是我唐突了,秦姑娘不喜歡我也無妨,我不會逼你的。”
“對不起。”秦素北盡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更真誠些。
“情愛之事本就該兩情相悅,是我打擾秦姑娘了。”寧逸忙搖搖頭,自懷中摸出一個荷包來,遞到秦素北面前,“這裡面是秦姑娘的墨跡,擅自私藏,還請秦姑娘莫怪。”
“我的墨跡?”秦素北微微一怔,荷包裡是一打疊得整整齊齊的宣紙,她展開其中一張,看到右下角殘留的泥土顏色才猛然反應過來,這是芍藥找人去砸她的攤位那次遺落的,她原本以爲已經跟別的雜物一起被扔掉了。
“秦姑娘,在下告辭,今日之事,還請莫要放在心上。”寧逸似乎看出了她的尷尬,又躬身一揖,便頭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夜色裡。
浮生閣老宅雖然許久沒人居住,但因爲本來就一窮二白,相比之下竟然也並不顯得荒涼,反而讓秦素北有種回家了的親切感。
她先找火摺子將寧逸交還的荷包與裡面的宣紙一起燒了,然後按照平日的作息在院子裡練劍。
約麼半個時辰以後,邱拿來了。
“計劃一切順利,太子已經將邵子健關進了明慶府的地牢,我隨時都可以結果了他。”他向秦素北報喜道,“如果秦姑娘感興趣,我還可以同你詳細說說他是如何被折磨的。”
“明慶府的地牢我也早有耳聞,想來是名不虛傳的,”秦素北笑笑,“成雋那邊也很順利,魏大人的一個心腹親眼目睹了太子與莊文煊碰頭,還對莊文煊起了疑心。”
“這更值得我們喝一杯慶祝了。”邱拿解下了腰間的酒壺,向秦素北晃了晃,“密州進貢的照殿紅,秦姑娘要不要來一杯?”
“我不喝酒。”秦素北忙笑着搖搖頭,“不過,邱公子約我見面,應該不是隻爲了分享一下計劃順利的喜悅吧?”
“邵子健交給你的那份文卷是太子找人僞造的,你若交給了魏青山,對豫王沒有半分好處。”邱拿說着把酒壺湊到自己嘴邊,長長灌下一大口。
“但是我若不交,太子就會懷疑我知道這文卷有詐,恐怕他會懷疑到你頭上。”秦素北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替他將後面的話說了下去。
按照邱拿本來的計劃,邵子健去書房裡偷東西時就該被人贓並獲,後面那一段是秦素北爲了讓太子與莊文煊在李程的眼皮底下碰頭才商量邱拿臨時加上的。
因爲是臨時加上,細究起來難免會顯得多餘,尤其太子性格多疑,若日後知道自己跟莊文煊的碰頭被魏青山的人看去,再加上本該陷害豫王的文卷她沒有上當,難保他不會對邱拿起疑心。
“所以還要請秦姑娘幫個忙。”邱拿聲音軟了幾分,“明日一早太子會傳三公主去明慶府,如果秦姑娘在半路與三公主偶遇,三公主脾氣暴躁,又與秦姑娘有些齟齬,一言不合打了起來,秦姑娘不小心受傷昏迷了是合理的。”
受傷昏迷了,尤其多昏個幾天,這份文卷的事情自然便不了了之了。
秦素北輕輕笑了笑:“我拒絕。”
邱拿眼裡閃過了一絲詫異。
“我沒有故意示弱受傷的經驗,何況刀劍無眼,萬一不小心真落了殘疾送了命也不是玩的。”秦素北見他不語,便兀自解釋道。
成雋曾描述邱拿是“太子身邊的瘋狗”,她只當成雋並不知道邱拿臥底的身份,或者知道但是顧忌蕭遙在旁邊才這麼說的。
然而在得知邱拿殺了芍藥,又從成雋口中聽了些邱拿的往事,她才知道這個人的確是個沒感情的瘋子,唯一崇拜的只有智商。
雖然他現在的確是豫王的人,那也不過是因爲他覺得豫王比太子聰明而已,只要豫王在奪嫡戰裡落了下風,他就會毫不猶豫地選擇他覺得更聰明的太子,這也是之前豫王被通緝時他毫無作爲的原因。
所以你永遠沒有必要特地幫他,因爲他永遠都不會了解什麼是“感恩”。
“那秦姑娘開個價罷,只要我出得起。”邱拿雖不理解什麼是“感恩”,但他理解的了什麼是“爲了自己犧牲別人”,故而聽完秦素北所給的理由之後,他既沒有生氣也沒有失望,反而十分理解地點了點頭。
“我不要你的銀子,只有件事需要你來做,如果你能做得了,不僅是幫了我的忙,也是幫了你自己。”秦素北向他伸出一隻手,引他去涼亭的石凳上坐下詳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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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
成雋果然按照昨夜所說,寅時便來到了浮生閣的老宅,還非常細心的拎了一個食籃過來。
“早點攤子都沒這麼早開張的,我擔心秦閣主找不着地方吃早餐,就從家裡帶了一份出來。”他說。
兩人來到大理寺時太陽還沒有完全升起,整座大理寺卻已經完全投入了新一天的查案流程,而且相比起昨日來,衆人的臉上都多了幾分振奮,顯然是出現了新的線索。
蕭遙比他們還要早一步抵達,正鎖着眉頭跟魏青山低聲談論什麼,眉宇間簡直看不出昨日的張狂。
秦素北與成雋悄悄對視一眼,估計是昨晚的計劃有了效果。
“魏大人,”秦素北裝作沒有注意到衆人的氣氛變化,喜氣洋洋地將邵子健給她的假文卷交了出去,“這是我昨晚找到的,有了這個是不是就可以證明,王侍郎並不是唯一有機會偷走考題的人?”
蕭遙沉悶的眸子裡閃過一絲精光——一直安頓在外面的莊文煊昨晚突然落網,現在就關押在大理寺的監牢之中,這小子是個軟骨頭,將太子供出來是遲早的事。
他們正在爲了此事傷腦筋,不想這位秦姑娘就將昨晚太子準備的假文卷呈給了魏青山。
只要魏青山發現秦姑娘交給他的文卷是假的,對豫王一方的信任一定會大打折扣,到時就算莊文煊供出了太子殿下,煽動魏青山對莊文煊的口供心存懷疑也會容易許多。
想到這裡,他脣角飛快地勾起一絲淺笑。
魏青山接過那份文卷細細打量了一遍,略點點頭道:“若這份文卷是真的,的確足以證明有機會接近考題的不止王侍郎一個人,只是,秦姑娘是從何處得到這份文卷的?”
果然懷疑到文卷的真僞了,蕭遙沒有做聲,一言不發地立在旁邊等着看好戲。
這份文卷僞造的十分逼真,但以魏青山謹慎的性格一定會發現其中的紕漏。
“將文卷交於我之人,並不願透露自己的名姓,還請魏大人體諒。”秦素北迴答道。
魏青山輕輕唔了一聲,蕭遙看得出來,他對這個回答並不是十分滿意。
“魏大人,方纔進來時,我瞧大家興致都極好,是不是案子有了新的進展?”成雋轉移了話題道。
“昨晚李程逮捕了一個叫莊文煊的,”魏青山果然將文卷對摺兩下收進了書桌上一個匣子中,“你們一定想象不到,那些雷同的試題答案,就是此人所做的。”
“這麼說來,只要拷問了他,就知道舞弊案的幕後黑手究竟是誰了?”秦素北和成雋對視一眼,兩人都做出毫不知情的驚喜狀。
“昨夜李程將他帶來大理寺以後,已經審問了一個通宵,始終一無所獲,不過……”魏青山話鋒一轉,一邊觀察着衆人的表情一邊道,“這個人跟太子殿下,確乎是有些交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