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和瑛嚮明正帝上書再次嘗試在民間推行和離法, 並且提出了由朝廷建立手工坊爲婦人提供生計來源,的消息傳到豫王府時,席和頌與秦素北正帶着浮生閣的孩子們一起在後院練武。
浮生閣的老閣主去世時秦素北年紀尚小, 輕功內功都才摸了個門, 也不敢在沒有師傅領進門的情況下自己瞎摸索着練, 故而水平也一直停留在入門。
她一直覺得自己也還可以, 直到阿清爲了報仇暴/露真實水平之後, 她才驚覺自己之前雖然也打不過他,但對方其實是放了水的。
於是她拉上了席和頌教自己內功和輕功,才學了幾天不到, 便發覺自己進步也挺快的。
“初學都是很容易的,越往後越難。”席和頌非常誠實地向她潑了一盆冷水, “而且你這年紀也不小了。”
如果不是魏青山在此時來訪, 秦素北是很想當場爆了豫王殿下的狗頭。
僥倖逃之夭夭的席和頌來到大堂時, 魏青山以帶了兩個下屬等候在大堂。
“長誡郡王藉由昨晚的案子向陛下上書重推和離法,這案子自然非同尋常, 雖然案情並不複雜,下官還需得向在現場的孩子們做一份筆錄,擅自到訪,還請豫王殿下不要見怪。”寒暄之後,魏青山道明瞭來意。
“魏大人這是說的哪裡話, 只要是魏大人辦案需要, 豫王府自當全力配合。”席和頌笑笑。
“豫王殿下, ”魏青山微微一怔, 垂眸解釋道, “聽說目睹了現場的孩子們最大的一個才十四歲,還有幾個十歲以下的幼童, 下官是覺得要他們前去大理寺多有不便,纔來打攪的。”
言下之意,並不接受豫王府“隨時配合他”的好意。
倒不是他聽不出豫王殿下的客套話,但是如今太子被廢,朝局一邊倒的偏向豫王,他既然無意參與奪嫡,越是豫王風頭無限的時候,便越該與之劃清界限。
“是在下失言了,請魏大人稍後,在下這就差人叫孩子們過來。”席和頌對此絲毫不以爲杵。
不多時,前去傳話的下人便領着浮生閣的孩子們浩浩蕩蕩來到了豫王府的正廳。
秦素北和阿清小月雖然跟這件案子無關,出於對師弟師妹們的關心與好奇,也跟在了隊伍的最後。
“這位是大理寺卿魏大人,昨晚羅老闆的案子,他有些細節要詢問你們。”席和頌對孩子們解釋說。
孩子們立刻齊聲應是。
喝過了雲筱琬煮的定神湯,他們對昨晚看見的慘狀已經不害怕了,只是跟那橫死的老闆娘畢竟有幾分交情,想起來還是有些傷感。
“魏大人,昨晚的孩子們都在這裡了。”席和頌又扭頭向魏青山說道,卻驚異地發現魏青山雙目布上了血絲,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一個方向,神色十分複雜。
應該不會這麼巧吧?席和頌回想起魏青山那樁舊事,心頭不禁一動。
“魏大人?”小月被盯得有些莫名其妙,她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確定不是沾上了什麼髒東西之後,便試探着開口喚道。
魏青山的理智立刻回籠。
“沒什麼,是下官唐突了。”他輕咳一聲,開始就昨晚的案子向孩子們瞭解起當時的細節。
老闆娘屍體的情況自有仵作負責收驗,魏青山也並不打算讓孩子們過多的回憶,他的重點主要在案發之前羅家飯館裡可有什麼異動上。
席和頌非常自然地向秦素北身邊靠了靠,趁着無人注意時向她使了個眼色,示意她看看魏青山再看看小月,然後做了一個“父女”的口型。
……父女?!秦素北知道席和頌肯定是有幾分把握纔會說出這話,禁不住睜大了眼睛。
剛纔魏青山的目光莫名其妙的釘在小月身上,她就覺得有些不對,腦海裡已經閃過了無數種可能性,父女自然也沒有放過,但是當真的聽到這個答案,卻還是不免有些吃驚。
吃驚之餘,她更關心的卻是魏青山的態度。
魏青山剛纔表現的如此失態,一定是認出了小月的身份,但是他當做什麼都沒發生一樣給掀了過去,難道是並不想認小月這個女兒麼?
要是不想認也就算了,萬一他怕小月有一天知道自己的身世纏上他,提前下手讓她消失怎麼辦?
雖然知道魏青山的爲人,秦素北還是不可避免地胡思亂想起來。
就在這時,魏青山已經給孩子們做完了筆錄,將目光重新落在了小月身上。
“這位姑娘,”他斟酌了許久才緩緩開口,“你的相貌像極了我認識的一位故人。”
小月面上的表情微微凝住——相貌相似,往往就意味着血緣相通。
秦素北向滿臉好奇的孩子們使了一個眼色,同席和頌一起帶着他們悄悄退出了豫王府的正廳。
.
“魏大人並非如傳言中所說的一直沒有婚配,十多年前,他曾成過親的,對方是他的青梅竹馬,只是魏大人當下官職尚小,婚禮從簡,故而知道的人不多。”在院中的一處涼亭坐下,席和頌便開口向秦素北和孩子們詳細解釋起來。
“那魏大人的夫人現在去哪裡了?”小十七疑惑地舉手問道。
“她已經不在了,”席和頌聲音沉着,“魏大人以前抓捕過一個強盜團伙,有幾人僥倖逃脫,出於報復擄走了他的夫人和尚未滿月的女兒,後來,有人在城外發現了魏夫人的遺體。”
“那個女兒就是三師姐嗎?”小十七又問。
席和頌微微點了一下頭:“那幾個歹人後來都抓到了,據他們交代,他們是用馬車將魏夫人母女擄走的,馬車行至城郊時,魏夫人趁他們不備,將懷中的孩子扔了出去。”
“孩子被他們帶走一定死路一條,扔出去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秦素北見幾個小孩子面露疑惑,便開口解釋道。
席和頌點點頭:“不錯,當時夜深霧重,天氣陰冷,孩子被拋出那麼遠又一定會受傷,那幾個歹人覺得那小孩一定活不下去了,又擔心有官兵追上來,纔沒有浪費時間去撿孩子。”
“那幾個歹人招供之後,魏大人一定去魏夫人拋下孩子的地方找過了罷?”秦素北問。
“魏大人將沿途的路上全都仔細翻找過了,始終沒有發現孩子的蹤跡,他本還期望孩子是被上山的路人救走的,誰知詢問樂附近的農家,才得知近日山上出了狼患,已經很多天無人敢上山了。”
——既然無人敢上山,小孩肯定是被狼給叼走了。
“師父肯定是聽說了狼患,想上山幫村民們殺狼,才撿到了三師姐。”一個孩子小聲說道。
“後來魏大人給孩子修了一個衣冠冢,跟他的夫人葬在一起,一天假都沒有請,喪禮後的第二日,他便回大理寺當差了,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只是查案比以前更拼命了。”席和頌說。
如果不是有心拉攏魏青山,他也不會了解到這段塵封的往事。
小十七:“幸好三師姐長得像魏夫人,魏大人一下子就認出來了。”
話音未落,衆人便見魏青山跟小月兩人出了正廳,向他們走了過來。
魏青山的眼睛通紅,小月臉上的妝更是花的徹底。
“秦師姐,我去拿我的包裹。”小月輕聲向秦素北說道,聲音尤帶着哭腔。
老閣主撿來的所有孩子都有一個自己的小包裹,裡面裝着被撿到時身上的所有物件,以便日後相認。
“秦姑娘,”魏青山向秦素北長長一揖,“多謝你這些年來,對小月的照料。”
秦素北連忙扶他起身:“魏大人千萬莫要多禮。”
這些年她只管賺錢養家,真正把孩子們拉扯大的人是小月。
魏青山略平復了一下心情,便向秦素北等人解釋起自己同小月的關係來,跟席和頌方纔說的相差無幾。
小十七等幾個孩子方纔已經瞭解了事情的經過,第二次聽起卻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
不多時,小月就抱着自己的小包裹回來了。
包裹裡除了一條小被子,就只有一個紅色的小肚兜,肚兜上的鯉魚圖案可能是逝去的魏夫人所繡,因爲衆人看到一直隱忍剋制的魏青山手指觸摸過那細細的針腳,眼淚便再也剋制不住地自眼尾滑落下來。
.
小月和魏青山父女相認後,便攜手一同去魏夫人和老閣主的墓前祭拜,將好消息告知九泉之下的先人。
秦素北帶了幾個孩子回清南苑,幫小月把行李收拾打包,等小月掃墓回來,就可以直接跟魏青山回家。
養了五年的孩子突然找到了自己的親生父母,她發現自己的心情還真是有點複雜。
“王爺,行李收拾的太全會不會不太好,顯得我不歡迎她回來了一樣,”秦素北擡起頭,看向正杵在門口觀看他們收拾行李的席和頌,“但是我又不知道她哪些東西是必要的,萬一落下一個,她又着急用怎麼辦?”
沒等席和頌回答,秦素北又兀自搖了搖頭:“落了就落了,反正魏大人會給她買新的——可是新的又不一定比舊的用得習慣,萬一再是有意義的東西……”
“阿北,”席和頌微笑着打算了她的絮叨,“小月知道你愛她,不管收成什麼樣子,她都會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