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長誡郡王大婚當日新娘離奇昏倒,府上搜出厭勝之物”還沒來得及成爲京中百姓們津津樂道的八卦,刑部天牢便傳出了三公主在獄中自盡的消息。
與此同時, 那位在婚宴上大出風頭的樂師隅失連夜消失的無影無蹤, 平白給這場巫蠱案添了幾分詭異和蹊蹺。
然而這案子並沒有因此被衆人關注太久, 因爲就在席和瑛與南宮秀成婚的第三天回門日, 吏部尚書南宮世禹貪污索賄的證據就被御史臺呈給了明正帝。
長誡郡王府。
席和瑛一早得到消息後便匆匆進宮, 南宮秀心知自己什麼忙也幫不上,只好坐立難安地候在前廳,以便席和瑛回來時可以第一時間瞭解到父親與南宮家的現狀。
因而當從宮中回來的席和瑛剛剛踏進郡王府的門檻, 便看到南宮秀匆匆迎上前來,滿臉都是焦急與擔憂:“殿下, 情況怎麼樣, 我父親他會不會有事?”
經過了兩天三夜的調查, 席和瑛大概可以確定,新婚那一晚她莫名其妙地盯着他瞧不是有什麼歹心, 而是出於喜歡。
這讓他又滿意又慶幸。
他伸手握住了南宮秀的手腕,將她拉進了自己懷裡,柔聲道:“別怕,還有我呢。”
“殿下……”南宮秀見他不直接回答,便知南宮世禹此次想必是凶多吉少, 本來就惴惴不安的心情越發沉入冰冷的湖底, “殿下……救救我父親, 你一定要救他……”
她的聲音帶上了哭腔。
席和瑛從懷中摸出絲帕, 爲她輕輕拭了拭眼尾的淚水:“你彆着急, 回去我慢慢同你說。”
他一手攬着南宮秀的腰,讓她半靠在自己的肩上, 兩人幾乎用了比平時多一倍的時間,才慢慢踱回了臥房。
“你的手怎麼這麼涼?”回到臥房後,席和瑛吩咐丫鬟給南宮秀端來一盞熱湯,半哄半逼着她喝了下去,然後纔在她的催促下,一邊與她十指緊扣,一邊慢慢說道,“扳倒岳父,是豫王早就策劃好了的,他買通了岳父身邊兩個親信侍從,還盜取了岳父的秘密賬冊與書信,人證物證都準備的極爲充分,岳父根本無從辯駁。”
“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南宮秀聽罷身子一僵,半響才低聲喃喃問道。
“秀秀,”席和瑛輕輕嘆了口氣,“豫王雖然可恨,但他確實沒有冤枉岳父。”
南宮秀微微怔住。
“推行和離法的時候,我向父皇提議建輕工坊,以解決女子和離之後無處可依的困境,還特意叮囑過岳父,這是能救許多婦人於水火的好事,意義重大,萬不可將歪腦筋動到此事上。”席和瑛的聲音毫無波瀾,“秀秀,岳父這次是在劫難逃,也是自作自受。”
自己父親是什麼德行,南宮秀心裡隱隱約約是有數的,然而終究血濃於水,她從席和瑛的手裡抽回了自己的手,以袖掩面輕輕啜泣了一會兒才擡起頭來:“那南宮家呢,母親和兄長他們,會不會被牽連?”
“他們……性命應該是無虞的。”
他的語氣裡有一個微妙的停頓,南宮秀自然也聽得出來——性命無虞,但是以後的前程和富貴就難說了。
“秀秀,我需要你的幫忙。”席和瑛凝視着她的眼睛,眸子裡飽含神情又隱隱流露出幾分弱勢來。
南宮秀心裡有了一個不太好的預感。
“什麼忙?”她輕聲問。
席和瑛抿了抿下脣,剛纔的一切溫柔,都是在爲了這句話做鋪墊:“你得昭告天下,跟南宮家劃清界限。”
貪贓枉法的事情南宮世禹之前也沒少做,豫王既然要動手對付他,就不可能僅止於這次輕工坊的撥款,搞不好之前的事情全都會被抖出來。
總而言之,南宮世禹是完了,南宮家也完了。
而豫王特意挑了他跟南宮秀成婚之後纔對付南宮世禹,顯然也是要趁機將髒水引到他的身上。
他若不想被牽連,就非得跟南宮世禹劃清界限,然後狠狠踩上南宮家一腳以在明正帝面前聊表忠心。
可是就算他這樣撇清了自己,豫王肯定還會給他扣個“對親家不仁不義”的帽子,雖然沒什麼實質性的影響,但傳出去終究是名聲有損。
所以這份劃清界限恩斷義絕的聲明,得由南宮秀的名義發出才行——是他們南宮家的女兒看不慣父親貪贓枉法的做派要斷絕關係的,不是他冷血自私不肯幫扶親家。
雖然心裡早有預感,真的聽到這話從他嘴裡說出來,南宮秀還是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秀秀,我也是爲了我們的未來着想。”席和瑛攬着她的腰,將她又拉近了一些距離,在她耳邊輕喃道。
他的聲音繾綣而悠綿,讓南宮秀聯想到迎風輕拂的木棉花。
“可是,他們是我的家人……”她咬了咬下脣。
“你把他們當家人,他們把你當過家人嗎?”席和瑛輕笑着反問道。
他對南宮家的家事一點都不瞭解,但是依南宮秀的性格,怎麼也不像是一個會在大家族裡受寵的孩子。
而且婚宴當日南宮秀昏倒,南宮世禹和南宮夫人那寡淡的可憐的關心更是證實了他的猜測。
他有信心去說服南宮秀,這樣的家人不值得。
.
南宮秀公然跟南宮家斷絕關係的消息傳出,席和瑛有了名正言順的理由對南宮世禹和南宮家落井下石,席和頌對此倒也並沒有特別的失望。
永安侯蕭慳、前禮部尚書毛義科、前吏部尚書南宮世禹是席和瑛背後最強硬的幾座靠山,如今幾座靠山都已被鏟了個乾淨,席和瑛這次就算能踩着南宮家獨善其身,也只剩下些蝦兵蟹將不足爲慮。
眼下最重要的,是空出來的吏部尚書的位置。
新任尚書的人選他早就想好了,不論是能力還是資歷都足以服衆,唯一需要考量的變數是現下奪嫡之爭的天平已經偏向了他,明正帝還願不願意爲豫王一方再添一顆砝碼。
於是這段時間以來,席和頌進宮
陪明正帝下棋飲酒的次數就越發頻繁了起來。
他早就不在明正帝面前佯裝無心權勢的閒雲野鶴了,反正裝了也沒人會信,還不如真誠一些,以“孝悌”表“忠信”,讓明正帝相信,自己跟席和瑛就算鬥破了天窗,也鬥不出他老人家的五指山。
只要他老人家一日在位,這天下就是他老人家的天下。
明正帝也的確吃他這一套,吏部尚書之位空懸了不足半月,便下旨任豫王一派推舉的人選爲新一任吏部尚書。
.
明慶府書房。
“什麼混賬東西!”席和瑛來來回回踱着步子,每踱完一圈,就要掄起一件架子上擺飾,狠狠摜在地上。
青玉地磚上早已堆滿了各類碎片,邱拿抱着胳膊斜倚在架子上,伴隨着瓷器落地的叮咚聲,懶懶打了個呵欠。
在輕工坊建設上,南宮世禹藉由官員調配之權貪污受賄,工部尚書張盧雖然沒直接參與,卻也沒少教唆犯.罪。
然而南宮世禹出事之後他卻乾乾淨淨的摘了出來,不用想也知道他早就是豫王的人了,甚至在扳倒南宮世禹一事上沒少出力。
自己的班底裡出了豫王的內鬼,席和瑛驚怒之餘,也不得不開始懷疑其他人的忠心程度,然而思來想去,也找不到完美的檢驗方式,只能焦躁的在書房裡摔摔打打。
“殿下,稍安勿躁。”邱拿冷眼看了一會兒熱鬧,才慢吞吞地開口勸慰道。
席和瑛猛地扭頭,看到邱拿沒骨頭一般懶塌塌地倚着架子,脣角還掛着滿不在乎的笑容,心情也跟着平靜了兩分。
“你可是有了什麼辦法?”他問。
迎着席和瑛滿是信任的期待的眼神,邱拿很想當場告訴他,自己也是豫王的臥底,再狠狠地嘲笑一番他的愚蠢。
只是想象一下席和瑛會有什麼反應,他就覺得全身血液沸騰,笑容都藏不住了。
就在他舔了舔下脣,忍不住想告訴席和瑛實情時,南宮秀端着一個托盤,在下人的通報聲中走了進來。
席和瑛不喜歡那座郡王府,故而他們婚後不久便搬回了明慶府居住。
“這裡是議事的地方,你過來做什麼?”席和瑛微微有些不喜,他明明已經告誡過她了,明慶府里居住的幕僚衆多,叫她沒事不要到處亂逛,更不要到他的書房裡來。
“我聽說你中午沒有吃東西,就讓廚房燉了一些烏雞湯。”南宮秀把托盤放下,覷了覷席和瑛的臉色,又從袖中摸出一個信封來,“有殿下的信,是我今日外出時,有人託我轉交給殿下的。”
如果不是以這封信做藉口,她也不敢隨隨便便前來打擾席和瑛。
外出?是悄悄補貼南宮家去了罷?席和瑛心裡冷嗤,一時卻也懶得去計較,而是凝視着南宮秀手中的信封,眉頭鎖緊。
明慶府裡就算是門口隨便一個護衛,也能將前來送信人的特徵記得清清楚楚,那人將信託付給南宮秀轉交,避免由此被追查出身份,可見其警惕機敏。
也可見這信中的內容恐怕不善。
邱拿知道他擔心這來路不明的信上有毒,於是伸手接了拆開蠟封,取出信紙細細研究一番,才向席和瑛笑着搖搖頭,將信紙遞了上去。
“殿下的機會來了。”他突然有些慶幸,剛纔沒來得及向席和瑛坦白他的身份是奸細。
因爲就在這封信上,這位神秘莫測的寄信人說,可以幫席和瑛奪回儲君之位。
還真是一出好戲,越來越精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