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秦素北走遠,席和頌轉身關上了房門。
“秦閣主?”成雋有些好奇地重複了一遍他剛纔的稱呼。
“剛纔那位姑娘是浮生閣的秦閣主。”席和頌回答。
成雋卻依然一臉茫然:“浮生閣?”
他雖然不是江湖人,但江湖上有頭有臉的門派卻還是叫得出來的,從沒聽說過還有什麼浮生閣。
“是個早已沒落的門派,我也是在一本很老舊的江湖志上偶然看到過,”席和頌無意與他在這個問題上糾結,“這幾日皇后娘娘和太子那邊可有什麼動靜?花鬼醫可還好?”
“那邊的眼線一直盯着我們,不過父親已經派人摸出了他們的規律和盲區,今日我來找你,絕對不曾帶着尾巴。”成雋回答,“花鬼醫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知道如何拿捏太子,他如今被拘在東宮,雖然無法逃脫,卻也不曾吃過什麼苦頭。”
“那就好。”席和頌點點頭。
他跟東宮的糾葛跟花獨傾沒有半點關係,他不過是受邀來給自己治腿的,卻無端被連累着捲了進來。
萬一再因此受苦,他心裡就更加過意不去了。
“豫王殿下,”成雋遲疑了一番,還是繼續說道,“那邊派出來的殺手,前幾日就全部收回去了。”
席和頌眉峰微微一挑:“所以呢?難道我要感謝那邊的不殺之恩?”
東宮太子席和瑛年少聰慧、人品端直,禮賢下士,皇后的母族又位高權重,故而今上的子嗣雖多,這些年卻也沒人敢動奪嫡的念頭。
他席和頌在邊境吃了幾年沙子,雖然立了戰功,但跟皇上的父子情也寡淡了不少,在朝中也沒發展多少可用的人,還重傷瘸了一條腿,這種情況下還想以卵擊石的去對付東宮是不可能的。
而定國公成舟軍功赫赫,在朝中威望重、人脈廣,只因爲自己曾在戰場上救過他的獨子成雋,便願意追隨他打擊東宮。他自然也需得投桃報李,以誠相待,將前因後果和盤托出。
自從知道他奪嫡不爲皇權,只爲復仇,成雋便總會時不時地勸他將仇恨放下,他知道成雋也是好意,但要他放棄復仇,卻也絕無可能。
成雋本來也不指望自己一兩句話就能讓他放下仇恨,見狀默默欠了欠身:“是成雋失言了。”
“無妨。”席和頌搖搖頭,說起了正事,“毒殺太子不是小罪,父皇不可能讓這事就這麼隨隨便便翻過去,我若是想脫罪,非得找個替罪羊不行。”
這樣對那替罪羊豈不是很不公平?成雋微微皺眉。
席和頌知道他的性格,笑笑補充道:“小雋放心,我不會傷害無辜之人,我的這位人選,是皇后娘娘的嫡親兄長,永安侯蕭慳。”
“蕭國舅?”成雋微怔。
永安侯蕭慳爲人剛愎自用,胸無點墨,好逸惡勞,全仗着親妹是今上皇后,才能整日花天酒地,尸位素餐。
這樣的人抱皇后大腿還來不及,怎麼又會毒害她的兒子?
雖說是替罪羊,但也總得是有充分動機的人才行啊。
“表面看起來是這樣沒錯,但你細想,究竟是蕭皇后成就的蕭家,還是蕭家成就了蕭皇后?”席和頌看出他的疑惑,微笑着提醒道。
“蕭慳會覺得,自己身居永安侯,是承襲父爵,跟皇后沒有半點關係,反而是因爲蕭家百年望族,妹妹才能母儀天下;但皇后會覺得,哥哥能躺在永安侯的爵位上尸位素餐,全仗着自己身爲皇后。”成雋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席和頌的意思,“但是他們真的會這麼想嗎?萬一他們兄妹的關係很好呢?”
“我在皇后身邊長到十四歲,他們兄妹的感情如何我心裡多少有數,”席和頌笑笑,“再說他們的關係究竟如何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勸服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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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漸濃,秦素北去孩子們那裡看了一圈,最小的幾個已經乖乖上牀睡覺了,小月帶着小四小五在院子裡藉着月光做彈弓,據他們說一個彈弓可以跟附近的孩子們換三個銅板。
阿清還在校場裡練武,秦素北瞧了一會兒,上手跟他過了兩招,發現自己這個師弟的武功早已在自己之上了。
不過這也不奇怪,自己每天爲了生計東奔西跑,阿清卻是個踏踏實實練功的,而且不分晝夜,風雨無阻。
贏了自己教派的掌門,阿清冷漠的臉上也浮起了一絲淡淡的微笑,向秦素北拱拱手錶示承讓,然後依舊兀自練自己的。
孩子們一切如常,回房間時秦素北卻在自己房間門口碰到了席和頌跟成雋。
“殿下和世子談完正事了?”秦素北問,估摸了一下時間,他倆應該在房裡密談了將近兩個時辰。
席和頌點點頭:“多謝秦閣主收容,在下前來辭行。”
一邊說,一邊把手裡捧着的一札字帖遞了上去:“秦閣主先臨摹這些,寫完了再找我要。”
秦素北接過字帖翻了翻,頁數比自己上次看見時多了好幾倍。
該不會他這一天都在房裡爲她寫字帖吧?
她腦子裡一蹦出這個念頭,先把自己驚出了一身雞皮疙瘩,連忙低下頭,不去看席和頌的眼睛。
成雋非常識時務地退到了遠處,仰頭數星星。
“豫王殿下,你等一等。”秦素北說,轉身回了房間,不多時再出來,手裡拿着席和頌的柺杖,還有裝着他小印的荷包,“殿下既然要走了,這些東西,也該物歸原主了。”
親王小印他是當然要拿走的,倒是那柄柺杖,席和頌挑眉笑了笑:“秦閣主不是看上上面的寶石了麼?可是沒能摳下來?”
“民女之前有眼不識泰山,衝撞了豫王殿下,還望殿下莫怪。”秦素北沒接他的話茬,一臉真誠地說道。
席和頌微微一怔,繼而很快反應過來,先把自己的小印和柺杖接過來抓嚴實了,這才和藹可親地開口道:“秦閣主不必擔心,二十萬兩黃金我既已親口應下,就一定會給你的。”
“我就非得爲了錢纔好好說話是吧?”秦素北臉上的恭謹瞬間破功,惱羞成怒地笑罵道。
“當然不是,秦閣主大人有大量,想必不會計較我胡言亂語的。”
秦素北給了他一個“算你識相”的眼神:“殿下和世子打算怎麼走?現在全京城依然在緝拿殿下,要不要我再拿那個揹簍出來?”
席和頌搖搖頭:“不必麻煩秦閣主,小雋今日來時已經在附近埋下了人手,只要他進了浮生閣三柱香以後都不曾出來,就表示我的確在這裡,然後他們只要按約定時間在城東製造一些騷亂,京中巡查的侍衛自會前去幫忙,我便可以趁亂逃了。”
大人物就是大人物,明明讓她背一段就能解決的事兒,非得出動這麼多人力物力。
秦素北萬分感慨地點了點頭,難怪豫王殿下把二十萬兩黃金許諾的這麼輕而易舉,這筆普通人活十幾輩子都賺不來黃金,對他們而言可能只是少享受幾日便有了。
席和頌似是看出她的不屑,耐心地解釋道:“朝廷官員禁止經商,但是皇后娘娘的嫡親兄長蕭慳,就在京中私自經營了一家乘風賭坊。這次城東的騷亂,既是爲了聲東擊西助我轉移,也是爲了砍斷蕭慳這棵搖錢樹。”
“乘風賭坊,過了今晚就沒了?”秦素北微微一怔。
她雖然不賭,但也聽說過乘風賭坊的名號,那是京城最有名的銷金窟所在。
“不錯。”席和頌微微頷首,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東邊的夜空,眸子裡波濤暗涌。
秦素北隨着他的目光也朝東邊看了一眼,沒有說話。
“明日一早,我便會差人將黃金悉數送到浮生閣。”席和頌以爲她還在掛念那說好的二十萬黃金,又明明白白地保證了一遍,特地將時間也說了清楚。
“不必了。”話音未落,秦素北便開口打斷了他的話。
“秦閣主不必跟我客氣,雖然我現在還沒有脫罪,身無分文連王府也不能回,但我就是借錢,也會在一夜之間給你湊齊的。”席和頌微微一愣,既然便像是明白了什麼似的展顏笑道。
“我不關心殿下能不能一夜之間湊出這麼多錢,但是我不會真的要的,”秦素北搖頭,“之間我開出這個價錢,只是想把殿下嚇走而已。”
“可是……”
“豫王殿下,”秦素北不讓他插嘴,“浮生閣窮了這麼久,沒理由突然得到這麼大一筆錢,我怕別人以爲我去賣身了,更怕皇后和太子猜出,是我在你落難時幫了你。你們都是大人物,翻手爲雲覆手雨,動動手指乘風賭坊都能煙消雲散,如果皇后和太子知道是我幫了你,你能保我們浮生閣一世安穩嗎?”
“我會保護你們的。”
“殿下跟浮生閣劃清界線,永遠不要讓別人把浮生閣跟豫王聯繫到一起,就是對我們最好的保護了。”
席和頌一時語塞,心裡隱隱升起一陣無名之火。
“豫王殿下,時辰已到,我們該走了。”成雋走近他們兩個,提醒道。
他本以爲殿下跟這位秦閣主的分別定然依依不捨,誰知豫王殿下只是輕輕點了點頭,便一言不發地轉身離去。
倒是秦閣主向他們離開的方向拱了拱手,面無表情道:“多謝豫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