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家的路上,秦素北繞了一點路,去看邵子健所說的那張皇榜。
皇榜上除了姓名跟懸賞金額,還有一張畫像。
雖然那畫師沒能將席和頌的溫潤儒雅躍於紙上,但五官是極像的。
秦素北盯着十萬黃金的字樣看了半響,最後忍不住嚥了一下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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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鶯樓。
青樓在白天是不營業的,但是邵子健在春鶯樓的後院租了一間柴房,所以一來二去熟了之後也會在樓上逛逛,姑娘們有時還會請他給畫個扇面之類。
“怎麼這麼不小心呢?”芍藥打來一盆冷水,拿手帕冰敷在他的鼻樑上,心疼道。
邵子健眼睛裡還沉着一層陰霾,聞言冷笑一聲:“寧逸那多管閒事的傢伙勾搭上一個粗鄙的瘋婆娘對我下手,你竟還責怪我自己不小心?”
“我不是那個意思。”芍藥急忙辯解道。
“那你是哪個意思?”邵子健一隻手拿着鏡子細細端詳起自己的臉,被打斷的鼻樑剛纔已經找大夫接上了,卻仍是青紫色的,看起來不僅醜陋,而且怪異。
他只看了一眼便怒從心頭起,一把將芍藥掀翻在地。
“你每天伺候那麼多達官貴人,隨便幫我牽根線,我還用得着去狀元街賣畫?!我若不去狀元街,又豈會遭此橫禍?!”
芍藥一時百口莫辯。
她服侍的客人的確多有權有勢,但人家不過是瞧她長得有幾分姿色,把她當個稀罕物件把玩幾天而已,在他們眼裡她連個人都算不上。
這樣的情況下要她如何開口求人,給子健一份差使做?
若是帳房、車伕、花匠之類的差使便也好說,可子健寒窗苦讀十載,他想要的唯一差使就是朝庭命官。
“我早就讓你將我引薦給朝中重臣,你卻遲遲沒有動靜,不會是嫌棄我一時落魄,想要另攀高枝了罷?!”邵子健怒喝。
“朝中官員的任命需要皇上親自裁決,豈是芍藥一句話便能決定的?”芍藥委屈道。
她記得以前子健的脾氣是極好的,不管她怎麼使小性子,怎麼刁難刻薄,他都會帶着一絲寵溺的笑容去完成她的要求。
今年她生日的時候,他還親手繪了一幅她的畫像送她,畫上的美人穿着大紅色的鳳冠霞帔,嬌羞可人。
他還說等存夠了錢,就給她贖身。
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子健的脾氣變了,變得越來越敏感易怒,她自己也說不上來。
邵子健冷冷哼一聲:“那些紈袴子弟不學無術,每日只知道鬥雞走狗,不也照樣身居高位,什麼皇上任命,你這說辭也想騙得了我?!”
吼完以後大約是消了氣,他起身將芍藥扶起來,滿臉內疚之色:“對不起,我也是爲我們的將來考慮才這般憂心的,芍藥,你能原諒我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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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素北迴到家的時候,孩子們還跟往常一樣守在門口等她回來。
與往常不同的是,何豫也擠在一羣孩子們中間,對她翹首企盼。
“秦閣主,今日的成果如何?”在一水兒呼喚大師姐的聲音裡,何豫的聲音非常容易辨認。
秦素北扯了一個“你自己體會”的笑容給他,把裝晚餐的籃子遞給小月,一記手刀向他拍去:“就你那破字還一兩銀子一張?白浪費我多少紙墨!”
“欸欸,你有話好說,別真打啊!”何豫險險閃過這一招,卻被她劃過的掌風刺痛了臉,頓時被這一掌的威力嚇了一跳,瘸着一條腿跑的飛快。
“你給我回來!”秦素北一招落空還要再打,兩人在前院你追我跑了幾個回合,眼看着距離越來越近,何豫一咬牙,挺身一躍攀上了院裡一棵三米多高的榕樹。
“秦閣主,咱有話好說好麼?”何豫在一枝粗壯的枝杈上坐下,一邊揉着自己因爲使力太大而抽痛的右腿,一邊說道。
“你可是保證過,你這字一兩銀子一張絕對賣得出去。”秦素北咬牙。
“你降價了嗎?”何豫突然問道,見秦素北不答,又重複了一遍。
秦素北在他眼中看出了一絲緊張,心下頓時瞭然,打發小月和阿清領着孩子們去膳廳,確定沒有人湊過來偷聽ˋ後,她纔不緊不慢道:“一兩銀子的價格是你定的,我當然不敢隨意竄改,豫王殿下。”
何豫在聽到前半句的時候微微鬆了口氣,然而被她這個突如其來的稱呼一晃,好懸沒直接從樹杈上仰下去。
“秦閣主開什麼玩笑呢?”他故作鎮定地擠出一絲蒼白的笑容。
“城門口已經將皇榜貼出來了,緝拿在逃疑犯席和頌,賞黃金十萬兩。”秦素北雙手抱在胸前,“宮庭畫師就是不同凡響,連豫王殿下的頭髮絲兒都畫得惟妙惟肖。”
席和頌——何豫——苦笑一聲,從榕樹上騰空而起,向秦素北身前躍去。
他本想仗着身高和氣場的優勢給她一點壓迫感,誰知手中的柺杖還沒點地,就被秦素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劈手奪走了。
豫王殿下的瘸腿撐不起身體的平衡,一個列且便單膝跪在了秦素北面前。
“你答應過賣不出去就把這寶石給我的,可不能反悔。”秦素北微笑,席和頌在她家養了三天兩夜,雖說沒吃好沒喝好,但畢竟沒短了療傷的藥材,武功肯定比當初撿到他的時候是好很多的。
而自己輕功和內功都十分低微,爲了不被他情急之下殺人滅口,也只好先下手爲強了。
“你不都有了十萬兩黃金可拿,何必還在乎這一塊小小的寶石?”席和頌挺着瘸腿在她面前站定。
雖然這位秦閣主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但她既然沒有馬上將他的下落供出來,就說明他們還有商量的可能。
“誰告訴你,我就那麼貪財的?”秦素北笑着搖搖頭。
不是她對十萬兩黃金不動心,而是她怕這錢自己有命掙沒命花。
豫王年紀輕輕便戰功赫赫,在朝中威望不小,親信定然也不少。
要是讓他們知道是誰舉報了豫王,這人能有什麼好果子吃?
浮生閣今非昔比,自己人微言輕,他們想弄死自己就跟輾死一隻螞蟻一樣容易。
“你不貪財?”席和頌被她的大言不慚逗笑了。
落日的餘暉灑進院子中,也灑在秦素北的臉上,給女孩蒼白沒有血色的臉上鍍了一點淡淡的緋紅。
他看見女孩微微垂了眼:“畢竟相處幾日,我並不覺得你是壞人。”
席和頌十四歲就去軍營,回來的這一年來因爲殘疾心情鬱悶也很少出門見客,秦素北是他相處過的第一個沒有親緣關係的女人。
他不知道該如何安置自己的心態,也不知道這種看見她就自動喚醒心裡最柔軟部分的感覺是不是正常。
他只知道在聽她說“你不是壞人”的時候,自己心裡猶如春風般和煦溫暖。
然而秦素北的下一句話就無情打斷了他的遐想:“只是我浮生閣畢竟是小門小戶,不敢跟朝庭牽扯上什麼關係。吃過今天的晚膳,你便趁着夜色趕緊走吧。”
“你……你要趕我走?”席和頌一愣,半響才問道。
不知是不是錯覺,秦素北覺得有那麼一刻這豫王殿下看起來可憐巴巴的。
“你不走,萬一被人知道我窩藏了你,浮生閣十七口人的性命可就全完了。”秦素北輕輕嘆口氣。
“秦閣主,在下真的無處可去,可否再通融幾日,絕對不會有人知道的……”席和頌向她長長一揖,見她眼神絲毫未動,乾脆豁出了臉皮不要,一屁股坐在了前院的青石板上,“我就是不走,有本事你就把我扔出去!”
“我瞧你不像壞人才網開一面,你若是不識時務,我就不和賞金過不去了。”秦素北默默後退一步,絲毫未將他的威脅當回事。
“秦閣主,”席和頌拍拍衣服上的灰塵站起身,眼神誠摯,彷彿剛纔無賴的不是自己一般,從袖中摸出一個小小的荷包,“在下這裡還有一點薄產,事到如今也不瞞閣主了,只要閣主再通融十日,十日之後在下一定離開。”
秦素北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了那個她本以爲裝滿金瓜子的荷包。
裡面是一枚冰種飄花的翡翠小印,四四方方沒有任何多餘的修飾。
“豫王殿下將自己的私印送了我?”她略有些驚訝。
“我先押着,秦閣主十日後再還給我。這十日內閣主可以隨時拿着私印去告發我。”席和頌說道。
“行,那我去了,你要逃就快些。”秦素北把私印往懷裡一揣,拿着他的柺杖就走。
“秦閣主!”席和頌沒想到她連一絲一毫感動都沒有,也顧不上她是不是隻在嚇唬人,踉蹌着步子擋在了她面前,“只要你不去告發我,日後我還你黃金二十萬兩。”
“豫王殿下毒害太子未遂,陰謀敗露出逃,除了造反以外,我不覺得殿下還有翻身的機會。”秦素北聲音平靜,“殿下若是有那個財帛兵力造反,估計也不會賴在我這裡不走。”
若是我告訴你浮生閣有一批寶藏呢?席和頌眼神隱晦地閃了閃,猶豫再三,卻還是將到了嘴邊的話嚥了回去。
寶藏是浮生閣的,人家憑什麼要分給他?
倒不如自己暗中調查寶藏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