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大人, 這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聽到魏青山提及太子殿下,蕭遙的眉頭又隱隱皺了起來。
莊文煊是在昨夜深更時分落網的,因爲大理寺行事隱秘, 他們太子這邊的人也是不久前方纔知道, 相當於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
“那位莊文煊同太子殿下有交集?魏大人爲何這樣說?可是真的?”成雋也追問道。
“昨晚太子曾前往莊文煊下榻的客棧與他密談, 兩人不歡而散, 是我親眼所見。”一個身形高大的年輕男人走了進來, 聽到成雋的疑問回答道,此人正是那位將莊文煊逮捕歸案的李程。
“只有你看見,那便是空口無憑沒有證據了?”蕭遙冷嗤一聲, 語氣裡也帶上了幾分不陰不陽。
太子殿下本來跟舞弊案沒有半點關係,都怪這小子逮到了莊文煊, 纔將太子牽扯進來的。
李程估計是辦過的案子多了, 見過的人也多了, 對他的挑釁沒有半分理會,向魏青山欠身行了禮彙報道:“魏大人, 莊文煊居住的房間已經仔細搜查過了,桌角被人挖空了一個小洞,屬下在洞裡找到了一把鑰匙,能開何處的鎖還不得而知。”
他說着將那把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鑰匙呈了上去。
魏青山只借着他的手裡瞧了一眼便輕輕搖頭:“這鑰匙上的花紋像是密州城鎖匠的風格,想必是莊文煊從密州老家帶來的, 只憑來源查不出什麼線索的。”
“至少可以說明, 莊文煊一定藏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纔會將鑰匙也藏得如此隱蔽。”李程說道。
重要的東西?莫非就是那方帶有東宮花紋圖案的鎮紙?蕭遙的眼神沉着下來。
就在這時, 一個小捕快快步走了進來, 向衆人通報道:“魏大人,蕭大人, 太子殿下駕到。”
雖然莊文煊落案便預示了太子與舞弊案的關係千絲萬縷,但聽到太子主動上門,衆人的臉色皆是一變。
秦素北悄悄看向了成雋,然而還不等他們倆一個眼色交換完,席和瑛便踩着小捕快通報的話尾進了魏青山的書房,邱拿也跟在他後面。
“微臣參見太子殿下。”蕭遙第一個反應過來,衣襬一撩便跪了下去。
與其說是行禮,不如說是請罪——太子殿下派他協助魏青山查案,其實就是放他在魏青山身邊做個眼線,只要有一點關於案子的風吹草動就能及時得知,纔能有充足的時間想對策。
可是莊文煊落網這麼大的事,他竟然天亮才知曉。
對於蕭遙的失職,席和瑛自然是氣得牙根發癢,但是魏青山就在面前,他也不好多說什麼,故而只一步上前扶住了要向他行禮的魏青山,語氣恭謹溫和:“魏大人不必多禮,本宮此番前來,是配合魏大人查案的。”
莊文煊落網牽扯出太子,蕭遙既然已經知道,太子就沒有理由不知道,故而魏青山並不驚訝,也不賣關子,直接將昨晚李程目睹太子與莊文煊私會的事情簡略說了:“微臣正好想請教太子殿下,爲何會與此人交往?”
“魏大人誤會了,本宮與這位莊文煊並無交情,是本宮的這位屬下——”席和瑛指了指站在自己身後的邱拿,“魏大人想必也看得出來,本宮這位屬下是個粗人,因爲少時家境貧窮讀不起書,連字都不認識幾個的。但是他一心很羨慕有學問的讀書人,哪怕酒樓茶肆,看見讀書人也要上去寒暄兩句,交個朋友,這才認識了莊文煊。”
魏青山點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我這位屬下待人一向坦誠,對莊文煊也是極義氣的,可是這個莊文煊卻仗着我的下屬老實好欺負,用一卷根本不值錢的書法騙走了我東宮一方鎮紙,魏大人,本宮身爲東宮之首,自然要爲我的屬下討一個公道,這纔有了夜會一說。”席和瑛說道,故意提到了莊文煊偷走的那一方鎮紙。
這樣一來,就算日後大理寺從莊文煊那裡搜到那方帶了東宮花紋的鎮紙,也說得過去。
“東宮的私物竟可以被一個小小部下做主帶走與別人交換?”成雋當然也清楚席和瑛的目的,立刻質疑道。
“是本宮治下無方,讓世子見笑了。”席和瑛一臉謙和,不緊不慢地微笑道。
“東宮的事物,在下自然是無權過問的,”成雋的脣角也勾起一起淡笑,目光卻落向了太子身後的邱拿,“只是太子殿下未免太過仁厚,這下人盜取東宮私物卻不加嚴懲,只怕……”
“世子的意思本宮明白,只是邱拿跟了本宮三年,勞苦功高,這才功過相抵,從輕發落的。”席和瑛打斷了他的話。
邱拿是他手中最快最利最聽話的一把刀,他是絕不會爲了這一點小事就犧牲他的。
“魏大人,那莊文煊被審了一夜都不曾鬆口,不如讓在下來試試。”蕭遙見狀,也連忙開口轉移了話題。
“也好。”魏青山點點頭。
席和瑛:“既然魏大人要審訊犯人,本宮便不打擾了。”
“太子殿下請留步,”魏青山叫住了他,“既然殿下跟那莊文煊有過一面之緣,不如也一起看看,說不定對審案會有幫助。”
審問莊文煊走的是正常程序,並沒有什麼不敢被太子知道的,而且,他也很想看看,莊文煊和太子碰面時會有什麼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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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一行人來到大理寺的天牢之後,秦素北也終於看見了久聞其名的莊文煊的真人。
莊文煊大概二十出頭,五官的底子其實不錯,然而渾身上下沒有半點讀書人的斯文氣質,任誰第一眼看過去,都會覺得這只是一個被吃喝嫖賭掏空了身子的市井潑皮。
然而這卻不是一般的潑皮,李程帶人審了一夜,軟硬兼施,他卻只承認自己爲了銀兩給別人寫過文章,完全不知那文章的題目是今年科舉第三課的考題。
至於請他做題的是何許人也,自然也是咬死了一問三不知。
魏青山命人拿來了李程問訊時的記錄,將李程問過的問題先原封不動問了一遍,又顛來倒去找不着規律的重複問了起來。
秦素北在後面聽了一會兒,便恍然他是在對比同一個問題,莊文煊每一遍給出的答案有什麼衝突矛盾之處。
果然莊文煊的表情開始變得不耐煩起來。
“魏大人,你若是記性不好,還是趁早回家養老罷。”他語氣刻薄地挖苦道。
“廢話少說,好生回答魏大人的問題!”席和瑛立刻呵斥道。
他當然也明白魏青山的目的,故而趁機提醒莊文煊,想清楚了之前的答案再開口。
然而莊文煊顯然並不領太子殿下這個人情,落網以後他一直死咬着牙關沒有將太子供出來,並不是出於什麼道義,只是他知道,自己一旦招供就是死路一條。
什麼都不說,反而還能以此脅迫太子將自己救出。
故而聽到太子竟呵斥自己,他眉頭一皺,回想起之前太子想要將他滅口的事情來,若不是他早有準備藏了一方東宮的鎮紙,這會兒只怕早就去見閻王了。
“不會的,他殺不死我的。”莊文煊連忙在心裡暗暗告誡自己。
大理寺是魏青山的地盤,太子想要殺他根本沒有機會下手,爲了避免他供出自己,只能想辦法將他先救出來,他有信心在出了大理寺的天牢以後說服太子留下自己的命。
就在這時,一直站在太子身後的邱拿似乎也被魏青山重複來重複去的問題聽了個不耐煩,他懶懶地打個哈欠,一邊舒展雙臂一邊道:“魏大人,我看這個人嘴硬的很,不用刑是不會說的。”
“屈打成招,不是大理寺的一貫風格。”魏青山搖頭。
“那就讓我來吧,小人雖然沒什麼學問,但是學過幾天武功,知道用刑的時候避開要害,不會傷了莊文煊性命的,”邱拿立刻毛遂自薦,“而且動手的是我,與大理寺沒有任何干系,日後用刑的事情一旦走漏風聲,也不會壞了大理寺的名聲。”
“如此倒也不失爲一個好辦法。”魏青山眼中綻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這些年他雖不涉黨爭,卻不代表他對朝局當真一無所知。
這場舞弊案如此輕易的便追查到了禮部的王恩博王侍郎,又順勢牽扯出了豫王,十之八/九便是太子那邊的手筆。
只是他也不能斷定太子在其中究竟扮演了什麼角色——是做下舞弊案嫁禍給豫王的主謀?還是發現豫王舞弊以後積極籌措證據匿名送給大理寺的好市民?
既然太子身邊的親信主動提出對莊文煊用刑,這倒是一個觀察莊文煊反應的好機會。
莊文煊的心頭卻是咯噔一聲,有些驚恐地看向了魏青山,完全沒有想到一向正直的魏大人竟然會同意動刑。
而且動刑的人可是邱拿,如果太子有意,完全就可以輕而易舉地趁機將他滅口。
是他大意了,竟然沒想到邱拿會這麼直接的在魏青山面前提出動刑這個要求,更沒想到魏青山竟然會同意。
與他一起驚訝的還有太子殿下,席和瑛雖一直苦惱要如何在大理寺的銅牆鐵壁之下將莊文煊滅口,對邱拿提出的“用刑時將莊文煊殺了”這個辦法卻沒有抱什麼希望。
畢竟魏青山任大理寺卿十數載,從來沒有一樁屈打成招的案子發生。
眼下魏青山竟然同意讓邱拿做主動刑,他當即又驚又喜,生怕成雋和秦素北開口阻攔,立即催促道:“邱拿,魏大人都點頭了,你還愣着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