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絕揮退廳內諸將,讓他們各自堅守崗位。偌大的廳房裡只剩下夜哥跟雲寧揚,侍衛清理乾淨廳裡的血漬,重新擺正了大案。夜哥的眼一直盯着桌子看,忽然問:“你怎麼知道信裡封了死黑之毒?根本一點氣息都沒有感覺到。”
寧揚淡淡笑了笑,知道夜哥肯定是要問的。剛纔若不是傾絕跟鬼目灼提醒了他一下,離那人最近的夜哥此時怕要受累。他雖然不至死,但死黑之毒是靈物催出的自體毒霧,一入體與他的靈血相融,痛楚難當。
“就是什麼都沒感覺到,才古怪。”傾絕低語着,眼卻看着攤着的圖紙:“信封上塗滿了臘,這裡又沒水路,沒事塗臘幹什麼?”普通密信,如果不是要長途跋涉的送來,怕招了水。都是隻會在信封處封火漆。但這一封,雙方距離不足百里,中間全是山道,何需整個都塗上臘封。而且還是無色的。
“這不是一場戰爭,是兩場。鄭隕義是想借昭平王不在,南北夾攻,逼迫凌佩打開通關邊貿之道。他並不想深入而戰,凌佩養息多年,並非一朝一夕可以攻克。如今漠原爭儲已經白熱化,此時離京遠戰,已經是冒險。他之所以會來,一是想借馭者速戰速決。二是其弟在京中照管。但是現在傾絕回來了,他已經心下動搖,其弟又無端落在我們手上。他當然想以緩爲進。”寧揚踱到邊側,歪靠着邊上的兵器架:“但那些馭者也有自己打算,他們肯爲漠原賣命,是想借此地匿藏行跡。如今又想借漠原的手削弱凌佩,從而異軍突起。在漠原掌握權勢。有個光明正大的身份。我看他們的目地,還想借此讓綴錦出兵。逼墨虛家的人重新馭靈,在綴錦混不下去。重新成爲他們當中的一員。所以。他們是想持久而戰。但他們也沒料到傾絕會活着出現,自然又多了聚靈咒地念頭!”
“我只是沒想到。你沒讓小白先回去。倒還教她馭靈!”他微微笑着,斜睇着傾絕:“你的想法,實在讓人難測?”
“你以爲我連她也算計了?”傾絕眉眼不擡,輕聲說着。
“不是嗎?”寧揚回眼看了下夜哥:“派誰送信,讓誰傳話。你都步步爲營。讓她回家,纔是最好地吧?幹什麼又在這時教她馭靈,不是想借風?”我曾經想過借風,但看了她,便還是決定讓她回家。”傾絕直起腰身,回靠到椅背上:“但是最後,我被她說服了。”
“她?說服你?”寧揚哈哈一笑,微搖了頭:“傾絕,你這個理由好牽強啊!”
“我們都自認是聰明人。你時時都在猜我的算計。夜哥時時都想知道我的想法。但是關鍵時刻,我們都只會退縮。”他輕輕笑着,帶出一絲媚詭的神情:“小白已經開禁了。早晚要馭靈。我不教她,凌破也會教。都沒人教的話。她自己也能慢慢想起來!不過是早晚而已。避地了一時,避不了一世。我只要還拿着聚靈咒一天。他們就不會罷休。今天三個死了,明天還會再來三個,或者六個,十二個。她是我娘子,這種日子,就得一直過。既然不能避,爲什麼不能面對?一如我的曾經,既然是事實,爲什麼不敢承認?搞得我時時燥狂,其心難舒。。當初我給她構建美夢,你說過,過度的保護對她無益。如今也是如此,東躲西藏更是無益。”
他站起身來,舒展了一下雙臂:“在這世上活着,本就是一條艱辛的路。我以前曾經想過,棄了當下一切。不再與人紛爭,只過自己的小日子。過往的曾經種種,不過如雲煙,過去了,也就罷了。但我不招惹別人,別人卻來惹我。只因我有聚靈咒,便要時刻忍受別離的苦楚。我是半人半靈,失了聚靈咒,狂血無止,命不久矣。這條命我本不吝惜,但因現在有她。我必得時時愛惜,從前的錯誤,決不再犯一次。註定要在這樣的烽煙裡討生活,她就一定要站在我地身邊。與我看同樣的方向!”
寧揚怔怔的看着他,此時他煥發了一種奪人地光彩,他渾身的氣息都非常平靜。以至讓人幾乎感覺不到他靈罩地氣息,他眼底帶出一絲光,這一刻,跟小白簡直是一模一樣。但是,他比那種清澈見底地明亮,更多了深沉如海的穩健。
“我是小白,也是白夜黃泉。如果要喜歡小白,也同樣要喜歡黃泉!”他輕輕笑着:“就是這樣一句話,讓我明白。爲什麼她可以一直以來,保持這份明澈。是因爲,她從來沒有迴避過自己地過去!我同時也相信,就算那些支離破碎的片斷全都串連起來,她同樣,不會因此而憎恨。她只會接受,不會憎恨!”傾絕看着寧揚:“所以,我也接受。自此以後,我要連縱漠原,分化綴錦。不僅如此,我還要讓聚靈咒,真正歸我所有。讓所有馭者臣服,成爲馭者之主。就算我此生無法做到,我的後代也要繼續,這便是宿命!”
“真正得到聚靈咒,什麼意思?”寧揚和夜哥一時有些錯愕,不由的問他。
“打通死者馭關,得馭死靈!”傾絕看着寧揚:“你要堅守的諾言,在我這一代,便會結束。因爲接下來,我還有事要你做!”
“你要我做什麼?”寧揚心下有些微凜,看着他。他輕輕頷首:“現在還不用,現在我要你去守十八盤道。我怕離殤來襲。夜哥無法凌空,你若查覺,也不要跟他打。他的主人俊則,是一個會使封血綿針的小子。你在那裡設毒霧之陣就可以了。若你要將這件事算做一件,也行!”他看寧揚欲張口,遂徑直出口。寧揚搖頭:“算了,比起這些,我更期待接下來你讓我做的!把人家好奇心調起來。卻不肯說,真沒意思。”說着,他懶洋洋的便向外走。一晃神的工夫。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傾絕最後看了看夜哥:“你去看看鬼目灼,如果他心燥動手。就把他帶回來!”他撫了撫太陽穴:“晚上。如果小白可以順利導血的話。我就爲他們三個彈上一曲霓裳斷腸!送他們一程。”
“你,你不是說不打仗了嗎?”夜哥微怔,不由地開口問着。
“你剛沒聽寧揚說嗎?這是兩場戰爭,於公,我不想凌佩與漠源再戰。如果隕義退兵。我正好藉此拉攏漠原。與他們合談!但另一場戰爭是因爲聚靈咒,這三個人,絕不能再留着。”傾絕看着夜哥:“我知道我帶了鬼目灼,你心內不忿。但我體內有一半血也是妖狼,平原戰於我們有利。山谷峽道,奇峰峻嶺。對於我們,是地域上的侷限,光不能遍及,亂刃不能全展。所以。我這次會以鬼目灼爲主力。”
“我明白。你能跟我說這些,已經足夠。”他輕輕點頭,特地讓寧揚先行。傾絕是顧及他的心事。已經很好!他說着,便轉身向外走:“你去看小白吧。如果她真地可以控血。凌破一人足矣了。”
漠原與凌佩之間的交戰。與凌佩無益,能避則避。靈物殺力雖強。但不足以敵擋數十萬大軍,馭者血力有限,不可能綿綿無期。他們這次挑撥不成,已經技窮。所剩地,就是在這裡,給他們尋一個葬身之地!他的血氣太潰,爲了幫鬼目灼已經搞得將枯,小白因爲凌破也是這樣。所以,此次不能繼血而拼。只能出奇兵,奇兵啊!
傾絕回到配樓,小白卻不在房裡。侍從說與一個男子讓副將陪着去了三營校場。他們對這裡不熟,劉宗堯還算是聰明,沒把他們帶到更寬暢的六營去。因爲那裡有鄭隕奇。此時小白與他相見也沒什麼好處,徒增煩惱而已。
他出了內關,外關三營駐在峰谷開闊地,這裡開山築關,打出大片空地作爲校場之用。此時兵帳星羅,中央大場空曠無人。因爲傾絕之前已經將人全調回內關把守,外面只有星散哨兵在塔臺嘹望。他坐着劉宗堯的車駕,所以就算沒見過他的兵勇也不曾相攔。一見車來,便有人拉開柵門,推開馬擋,讓他過去。慢慢沿着土路向闊地而去,他已經感覺到有風力飛旋,散出一股目地性很強的張力在四周浮蕩。他感覺不到小白的血氣,不由的微微牽出了笑意。他沒有再繼續走,只是隨便找了一個帳子鑽了進去,慢慢感覺那浮蕩空中的氣息,漸漸的有了規律。
凌破和小白正在靶場,這裡是士兵平時操練刺矛跟練箭的地方。此時軍隊已經回撤入了內關,除了許許多多的稻草人,再也沒半個人影。小白盤坐在地上,不時的掐着中指和無名指。嘴裡還唸唸有詞:“心門,拓門和力門。”凌破搖晃着腳,低頭看着她:“我不散靈,就這樣。你把我揮出去打最遠那個稻草人。我也不看了,你自己看着打吧。”
“啊?那不是要加上器門?”小白一聽,又開始摁食指:“那我打了啊!”
“打吧。”凌破笑彎了眼:“先把拓門和力門地血逆送上去啊,主力的法血推到四肢去啊。主拓的法血控制好方向啊。然後再開器門幫我看啊。”他一連好幾個啊,說地小白手忙腳亂:“一起摁嗎?可是拇指只有一個。”
“摁快點就好拉!”凌破話音未落,突然感覺自四肢一股血力飛竄,然後一下竄到他的胸腹。整個人跟離弦地箭一般嗖一下彈了出去。他根本沒壓任何血氣,此時若壓,小白一定更亂。他完全把自己當成一個扯線木偶,也沒有散靈。他一頭就向着前頭直衝了過去,身體失重一般地亂竄,然後就衝着靶場最遠端的大石圍牆直撞了過去!
“媽媽呀,你打哪裡啊…….”他哇哇亂叫,但他完全把身體交給小白。雖然嘴巴亂喊,臉已經有些發白,還是沒有任何縱氣。結果,轟一下直撞上圍牆,啪嗒一聲脆響,便直跌到地上。
小白嚇得臉又青又白,直跳起來,拎着裙撒丫子就向着凌破跑過去:“小破,小破!”她扯得嗓子嚎着,眼淚都快流出來了。凌破一翻身直跳了起來,一臉地土灰,他胡亂拍着身上:“我讓你打草人,你把我往石頭上扔啊!”
“對,對不起……”小白眼裡含着淚花,一臉的愧色,看着他額前還掛了一絲血痕一下有些慌了:“呀,流,流血了!”
“沒事,我是風啊。”凌破一看把她嚇着了,又有點後悔,伸手一。傷痕繞出一層氣煙。然後便消失無蹤了:“我又沒傷到主靈,怕什麼。”
“我剛纔看不見。手指往前一推你就這樣了。”小白拿出帕子給他擦土:“我怎麼就看不見啊!”
“血沒有送上去,你力一使出來。一看我彈出去了,心裡一慌,器門的血沒送上去。”凌破伸出食指抵着她的額頭:“不過,你也是的。反正這麼點地方,送不上去你就用自己的眼睛看嘛。真把我往石頭上扔啊!要學會變通,變通!”他蹙着眉頭,咧着嘴哼着:“還好我是風,要我是什麼蛇啊,狼啊之類的。完蛋了!”
“我,我好像太笨了。”小白看着他,心下又是悔又是愧。
“不笨,你這樣已經算學的快的。多少馭靈的,馭一輩子還不就那樣?”凌破突然嘻笑起來:“再來一次吧?”
“啊?不來了吧,拿你練我心裡毛毛的。”小白心亂跳起來,眼眶都跟着發疼:“你都不躲的,不能再這樣練了。摔壞了可怎麼好?”
“小白!”凌破彎下腰看着她:“記得在萬春樓嗎?我說過,我們是最信任的夥伴。”她看着他的眼,此時這種微狹的飛揚帶出動人的神彩。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
“我當時說,你把你的身體完全交給我。無論怎麼樣,都要信任我!所以,咱們兩個配合,跳出極美的舞。你當時若有一點點的害怕,怕我把你給折斷了,或者拉壞了。你都不可能有那樣綿柔的動作,嫵媚的姿態,對吧。”凌破看着她的眼睛,輕輕說着。
“你不會把我折斷的,我相信你。”小白抽了抽鼻子,回眼看他。
“那你也不會把我摔壞,我相信你。所以,我把身體完全交給你!”他笑了,衝着她眨眨眼睛。
“那怎麼一樣?我,我什麼都不會呀。”小白怔了,一時被他的目光弄得發傻,喃喃的說着。
“我相信你,我們是最佳搭襠!還有,那隻狼也很相信你。不然,早把你扔回家去了!”凌破笑起來,他蠻不在乎的笑容帶出一絲放肆,眉眼清晰的在陽光下折射出動人的光暈。
“呵呵。”小白也跟着他傻笑起來,相信你!多好啊。以前,所有人都說她像一根棍子,一根竹,又硬又細。碰着了還咯得慌。但誰又知道,其實她是如此綿柔,可以躍動出撩人神魂的舞姿。就是因爲彼此的信任,纔可以發掘出身體最深的潛能。正是因爲如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