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別大萌之後,我迅速回到宿舍睡覺。我覺得我累了。
躺在牀上,腦子裡一團漿糊。
高大金髮的白人,捲髮穿灰色T恤的白人,帥氣穿運動服的小夥子,滿臉鬍子瘦削的老王,白皙而狡猾的小霍,校長老爺子亮晶晶的禿頭,大萌可愛的笑容,大萌卟鈴卟鈴彈彈跳跳的身材,大萌奶糖一樣的香氣……
在無數影像重疊的幻境中,我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突然我意識到,我是不是在做夢啊?
哦,我應該是在做夢。
當我意識到我在做夢的時候,我似乎立刻就從夢中“清醒”了出來。
按照《出體之旅》中介紹的方法,可以通過觀察自己的雙手來分辨我是在現實中還是在夢中。
我看着我的雙手,似乎是我的雙手,又似乎不是:手指的長度不同,手掌大小不同,掌紋也有所不同。
特別是我最近總是練引體向上,手掌中磨了一些繭子。可是現在的手,是光滑的。
這種感覺用不太準確的形容恐怕就是:兩套認知體系的對照。
一套是現實,一套是另一個“現實”——夢中。
我用一隻手掰了掰另一隻手的手指,手指扭曲成了一個誇張的角度,但是一點都不疼。就好像我的手指是橡膠做的一樣。現實中的手,這麼掰早就斷了。
我確定了自己確實在夢中,於是,我想看看現在正處在什麼地方。
環顧四周,我似乎站在一個滿是礁石的海岸。
向上看,漫天烏雲,天色沉重,風雨欲來;向下望,一半是激盪黑色的海浪,一半是嶙峋黑色的礁石。我才注意到,我站在一塊尖銳而突兀的礁石上。
這下,心裡不由得有一點緊張。
“緊張”的念頭一出現,礁石在隨着我的緊張感生長升高,變得更加尖銳,海水也變得更加洶涌,放肆地發泄般拍擊着海岸,發出隆隆的巨響和濃濃的腥味。
西格蒙德·佛洛依德、卡爾·榮格、阿爾弗雷德·阿德勒……一衆心理學大神的名字、事蹟和學術理論從我的腦子閃過。
“我該怎麼辦?”我在問自己。
放鬆,放下,平等的接受。看看到底會怎樣——這些話好像是小光跟我說過的。
我覺得他說得對。
隨着放鬆的念頭升起,我的夢境發生了婉轉的變化。
海風漸漸停歇了。烏雲的顏色也由黢黑慢慢變成灰色,進而分散開,最後逐漸消失了。明亮的陽光逐漸潑灑下來。
腳下漆黑的礁石,也在緩緩地下降,融入到海岸。
放鬆,放下。我對自己說。我知道這是我的夢境,我要相信我能左右這一切。
海岸的礁石漸漸地消失,慢慢地變成了沙灘。
先是黃色的粗砂粒,逐漸變成雪白、柔軟的白沙。海浪緩緩退下,不再是劇烈的風浪,而變成粼粼波光的溫柔撫觸。
遼闊無垠的沙灘逐漸在視野中延伸,一直延伸到無盡的遠方。
潔白細膩的沙粒鋪滿整個海灘,像是一條白色的綢帶在海岸線上拂過,與蔚藍色的海水相互映襯。
金黃色的陽光從天空灑下,照耀在細膩的沙灘上,讓整個沙灘散發出溫暖的光芒。
我坐在沙灘上,輕輕地捧起一捧沙子,白色的沙從指縫中流出。
我可以感受到沙子的溫暖和沙子的顆粒感。這種感官上的感受比現實中清晰很多倍。
遠遠的,
我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緩緩走過來,一身白色運動裝,顯眼的時髦球鞋。
“很有趣的感覺?對不對?”小光走過來,坐在我身邊說到,“你做的很好,很不錯。你這麼快就學會了放鬆,夢中的世界就隨着你的放鬆而放鬆下來了。你很有天賦呀,哥們。”
我點了點頭,“謝謝”。
“雖然你能平和地接受,這一點很好——但請你記住,我可不是你分裂出來的人格,”
小光玩弄着手裡的沙子,沙子一半埋住了他時髦光亮的籃球鞋。
“你記住了放鬆和平和,也要記住我說的另一半話——客觀的觀察,平等的接受,不要被先驗的概念和狹隘的語境束縛。
你所學過所有的書本上的知識,都是之前先賢大德們嘔心瀝血一生的總結,你不要輕易用你的狹隘淺薄的想象去覆蓋那些你根本沒有仔細閱讀過、認真體悟過的智慧結晶。
記住我的話,與其去假設一個概念,然後鑽入假設的套子裡,不如不要假設,放鬆地去觀察和看待。”
“你總會出現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我感慨到。
“王鬍子不也是嘛。”小光說。
“不得不說你說的十分有道理。”我點點頭,說,“不過王鬍子沒有出現在這裡呀。”
“你希望他出現在這裡麼?”小光扮鬼臉問到。
“不,不想。”我笑着回答。
我們不再說話。
我坐在我夢境的海灘上,海風溫暖拂過,海浪沙啦啦地周而復始地涌起,落下。
我感覺到一種無盡深邃的平靜和溫馨。
我感覺到我似乎和海天一景融爲了一體。
我在我的夢中安詳地睡着了。
從第二天醒來開始,我就發現,馬克·吉布森已經迅速成了學校裡一切話題的焦點。
似乎他真的對我們大學很感興趣。傳說他投了很大一筆錢,一部分作爲獎學金,另一部分投資到幾個院系的實驗室。
他甚至花了一大筆冤枉錢,把那棟委身於偌大校園偏僻的角落裡、爬滿黑漆漆的藤蔓植物、被學生們敬而遠之的、一看就是那種恐怖電影主場的鬼樓給包了下來,要改建成什麼“吉布森實驗樓”。
據說過幾天施工隊就會進駐了,要在保持鬼樓原有風貌的基礎上“修舊如舊”。
“那不是有病嘛,修舊如舊,不如不修。”我淺薄的想。
不知道是狡猾的校長老爺子用了什麼話術,把馬克·吉布森誆騙住了;還是如傳聞所言——
但凡是有名望的大學都因爲美其名曰“學術自主權”、“獨立研究成果”之類的名義、實則是分贓不均的緣故,而不願意和馬克·吉布森合作。
總之,似乎在國內與馬克·吉布森唯一談成了投資合作的,也只有我們大學。
上述消息綜合了來自官方消息之王王巨君,和小道消息之王霍鷹。
考慮到這些消息來源完全符合學術考據論證中常常會使用“交叉印證法”,我認爲,恐怕這些消息大概是真的。
“所以,我們要抓住機會。未來畢業了,如果去吉布森集團工作,一定會是非常有前途。”大萌一臉鄭重的對我說,
“我聽學長們說,外企的工資高,應屆畢業生據說都有5000塊一個月呢。”
我覺得她說得對,5000塊錢是不小的一筆錢。
她說啥都是對的,這是我的基本原則。畢竟,顏值即正義。這是我是從《法庭上的芙麗涅》這幅畫上得到的深刻認識。
大萌的正臉很美,側臉也很美,背影也很美。這麼美的女人說的話,絕對是正義的。這是我的基本認知。
我和大萌坐在學校附近的一家新開業的咖啡廳裡,靠窗邊的位置。
她的側顏被初夏夕陽的餘暉描上金黃色的輪廓,彷彿是一座白色的的象牙雕塑,鑲嵌了金色的封邊。
不得不說,咖啡廳是個好地方。喝咖啡並不便宜,也沒有很多人愛喝這種苦東西,於是咖啡廳也會賣橙汁和滷肉飯。
泡咖啡廳的,大多是閒極無聊又手頭寬裕的大學生情侶,因爲咖啡廳的大沙發非常軟,沙發背也很高,兩個人可以在沙發上團成一團擠在一起,沒有人打擾。
有空調,有音樂,一杯無限續杯橙汁喝一下午,到傍晚了還可以吃滷肉飯。
然而我並不是非常富裕,也不是非常閒。之所以今天能夠和大萌享受美好的二人時光,得益於商業奇才霍鷹同學。
這傢伙塞給我一張優惠券,把我打發出去,不許我下午在宿舍打遊戲吵到他。因爲他在認真撰寫一份商業計劃書。
有着敏銳商業頭腦並且渴望發財的他,不知道發現了一個什麼商機,神秘兮兮地窩在宿舍裡寫商業計劃書,還不讓我們看。
賺錢的機會本無所謂有,也無所謂無,我既不懂,也不大感興趣,不太理解爲什麼所有人都對馬克·吉布森的到來那麼興奮。
霍鷹堅信他會成功。這幾天常常跟我們談起,他將在把商業計劃書親手遞給馬克·吉布森,僅用1分鐘說服吉布森做出天使輪投資。
“我會對他說,你投資給我100萬,我會給你賺回1個億。”他一臉鄭重的對我說。
我對他表示贊同。
我並沒有敢問他一些細節,比如,他到底會不會建網站,以及他到底怎麼才能見到馬克·吉布森。
小鷹處於創業狂熱期,我不想給他潑涼水。爲了表示對他的事業的支持,我雙手接過他送上的咖啡廳優惠券,然後迅速地滾出了宿舍。
比起窩在彌散着男人氣味的宿舍裡打遊戲消磨時光,和奶香撲鼻的大萌一起在咖啡廳裡喝橙汁顯然是更明智的選擇。大萌糾結於畢業之後是讀研還是出國。
我對她說,“那是兩年之後的事情,不用這麼早就設想吧?”
她嘟着嘴說,“不行滴,要早作打算。讀研的話,要保送本校還是考出去;出國的話,要考外語,還要準備各種材料……咱倆要在同步行動,不然……不然就錯開了,就不好了。”
我想不了那麼遠的事。我的思維能力最多設想到晚上吃滷肉飯還是吃雞腿飯。
大萌說什麼就是什麼吧,對我來說,聽到她的聲音,就像是聽音樂一般的享受。
噗靈靈,咖啡廳玻璃門上的小鈴鐺響了起來,有人推門進來了。
大萌把頭從沙發背上伸出去,然後高興的笑了。她招呼着:“來呀,在這裡。”
我皺了皺眉,哎呀,有燈泡。
大萌從和我膩歪在一起的沙發站起來,招呼着。我也站起來,看到來了一隻小兔子——不是,是個一路蹦躂的雙馬尾一跳一跳的小女生。
這是個難纏的傢伙,是大萌同一宿舍的,名字叫喬安娜的女生。
喬安娜之所以難纏,是因爲這傢伙的智商極高。別看這小東西個子比桌子高不了多少,考試嘎嘎猛。不管是什麼課程,她幾乎都是滿分或第一名。
天才是不需要學習的。我從來都沒見過她花費時間在學習上,天知道這丫頭爲什麼那麼能擅長考試。
甚至說,一些年輕的經驗和資歷比較淺的老師,都會對她很怵頭。因爲這小傢伙一般來說在課上都是保持着搖頭晃腦閉目養神的狀態的。
然而,一旦她睜眼了,往往意味着老師講錯了,她就要藉機開口給老師挑錯、與老師擡槓了。
喬安娜這傢伙恐怕是把吃掉的全部營養成分都供給大腦了。
和大萌高大颯爽、健美豐滿的身材形成鮮明對比的是, 喬安娜個子的小小的,細胳膊細腿,身材薄如餅乾,恐怕全身除了腦袋之外哪裡都沒有得到什麼養分。
當然,這並不是說她長得不好看。恰恰相反,她也很白嫩水靈,頭髮又黑又長,特別是眼睛非常大。
雖然格外瘦小的身材顯得腦袋突兀的大,但恰恰是很大很明亮的眼睛,彌補了頭大身子小的缺陷。
喬安娜的年齡確實比我們小兩歲,她在小學時就跳過級。至於爲什麼這種天才和我們在一起上學,她自己解釋過:“人家可能是忘了填機讀答題卡了吧。”
僅憑主觀題的得分,就跟我的總分差不多,不得不說無形間對我來說是一種鄙視。
不過,當問起她爲什麼不復讀,再考一次高考的時候,我能瞭解到她這樣的天才與我們這些凡夫俗子在看待一些問題的區別。
她告訴我:“人生很短暫,與其把短暫的人生浪費在反覆折騰的同一件事上,不如去接受現實。各種形式的未來道路都可能是美好的。
考第一名很好,沒有考好也不失爲一種奇遇。總之,人不可能知道命運和未來會怎樣。說不定我考上了最好的大學,反而會錯過我將在這裡遭遇到的精彩奇遇呢?對不對?”
她坦誠地說,“人生,本來就是一場美好的遊戲。我們要在過程中玩得開心,不要太在意一食一飯的得失。”
一般來說,在這個時候,我是接不上她的話的。我只好虔誠地點頭,接受這位不點小個子的大學問家神聖的教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