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週六,天下起了雨。
我一個人冒着時大時小的秋雨,繞着整個妙峰山轉了一個大圈,山上山下都轉遍了,也沒有找到一座圖書館,更沒有遇到一個名叫德雲的人。
第二天是週日,我一氣之下乾脆又坐上了旅遊大巴,再次來到妙峰山。
這次我直奔靈光寺,反覆和我寺裡的老和尚確認,寺裡確實沒有圖書館,也沒有一位名叫德雲的僧人。
接下來的週一,我連上課的心思都沒有,既急又氣,恍恍惚惚地過了一天。
晚上我試圖召喚小光,還是沒有迴應。
週二早上一起來,我乾脆請了病假,再次坐車前往妙峰山。
就這樣我整整一週,前後又去了三趟,足足轉了六趟,壓根連個“德雲”先生的影子都沒看到。
大萌陪着失落的我吃了晚飯,好好地安慰了我一番,告訴我不要着急,並且囑咐第二天不要再去妙峰山了,從長計議就好。
鬼樓的實驗室還沒有搭建好,沒必要這麼急的。
我把大萌送回宿舍,一個人在校園裡散步。我到底哪裡做錯了?
小光說的很明白,他給德雲老師打了電話,已經安排好了行程。
我突然靈光一現,我爲什麼不以神遊出體的狀態去妙峰山呢?
幹嘛一趟又一趟跟傻瓜一樣坐公交車去?
小光明明是在夢中給我安排的,又不是在現實世界中打的電話。
想明白這個道理,我突然輕鬆起來了,趕快跑回宿舍,跟誰都沒聊天,洗漱完畢就躺下了。
再次睜開眼,我果然出現在已經來往了六次的妙峰山的山頂觀景臺。
第七次以神遊的狀態來到這裡,既感到親切,又發覺出與往不同。
雖然是深夜,但以神遊狀態看來,整個世界呈現出完全不同的另一種美麗。
站在山頂觀景臺眺望四周,我發現,天地中的一切萬物都包裹在一層微微的光暈之中,所有的景物都凝結着一團神秘而美妙的輝光,彷彿所有存在都在大方地散播着自己的生命力。
星空中的繁星閃耀的光芒遠比用肉眼可見的更加明亮,這些光芒不僅僅是閃爍的亮點,更是融合在了一起,化作一道道光帶,隨着呼吸的節奏起伏着。
遙遠的羣山籠罩在微微顫抖的熒光中,在輝光流轉的夜空下,它們就像一座座巨大的寶石,鑲嵌在黑色的夜幕之中。
近處的竹林不但不是黯淡漆黑的,反而每根竹子都揮發出充滿生命力的微光。
草地在竹林微光的照耀下呈現出各種奇妙的色彩。
整個世界都過於絢爛和豔麗了,彷彿是一位最大膽最狂野的畫家,用盡全力將混合在一起的明亮色彩潑灑在整個世界上,肆意揮灑出這幅無與倫比的鉅作。
在這個神奇的夜晚,我感到自己與周圍的一切都已融爲一體。
在這種輝光的照耀下,我感受到自己的心靈得到了深刻的淨化,使我深刻地認識到,我確實是這個充滿生命力的偉大的世界中小小的一部分。
“這裡十分美麗,每天晚上我都來到這裡,欣賞這些景物,”一個聲音對我說,“每天晚上,景色都不相同。不同的季節,不同的天氣,甚至不同的心境,你都可以看到不同的光景。”
我回過神來。
看到與我說話的,是一位儒雅的中年人。
他帶着塑料黑框眼鏡,微微有點捲髮的頭髮梳成老式的偏分,
身上穿着過時的深藍色中山裝,上衣的口袋裡還插着一支鋼筆。
“您就是德雲老師吧,非常不好意思,我花了這麼久纔想明白要怎麼做才能見到您。”我高興地說,“終於見到您了,真是太好了。”
他儒雅地微笑着說:“你的情況我已經知道了。
好多年都沒有年輕人來我這裡了。上一個來訪的,現在都已經畢業了呢。
歡迎你的到來。”他伸出手,示意我跟着他走。
我跟在德雲老師的身後,沿着山路向山下緩緩前進。
走過竹林的時候,我聽到溪流和小瀑布的水聲,叮叮咚咚的,格外動聽,彷彿在演奏一曲充滿故事情節的歌劇。
他停在半山腰一處非常不起眼的很小的房子門口。
這座小房子從外面看只有兩三平米的大小,也沒有窗戶,髒兮兮的鐵門半掩着,並沒有鎖。
我之前六次反反覆覆地從這座小房子前走過,一直以爲這裡僅僅是一個工人存放工具的小倉庫,從來都沒認真關注過。
他拉開半扇鐵門,招呼我和他一起進去。
一邊走,他一邊說:“現在的年輕人,很少有能找到這裡的了。
但在很多很多年前,這裡曾經是很熱鬧的,有很多年輕人願意來、也有能力來我這裡學習和讀書。
遺憾的是,像你這麼有耐心、有決心、又有能力的年輕人越來越少了。”
“老師您過譽了。說實話,我也是莽撞地蒙着來的。
如果這次再找不到,我真的就再也想不出什麼辦法了。”我實話實說。
邁步走進這扇小門,裡面的完全是另一個世界。
我發現自己置身於一個充滿魔力的巨大空間中。
這座巨大的圖書館如同一座沒有盡頭、沒有天頂、也沒有地基的迷宮:
無盡的書架、書籍、雕塑和壁畫似乎無窮無盡連綿在一起,用上上下下、沒有終點的寬敞走廊和寬大階梯連接,編織成一個宏偉的有機體。
圖書館中的每一個書架都幾乎佔滿了一整面牆。
書架上排列着無數的書籍。當我走近它們時,書架變幻着形態,像是活了起來,書籍裡的知識在向你招手,呼喚着你去閱讀它們。
每當指尖觸碰到一本書的書脊,我都感到自己彷彿進入了另一個世界,無盡的知識像電影一般流暢地展示在眼前。
除了書籍,圖書館裡陳列了無數令人驚歎的藝術品和裝飾品,雕塑、壁畫和紋飾都彰顯着深不可測的文化底蘊和歷史價值。
我深深感到,這座圖書館不僅僅是一座普通的充滿魔力的知識寶庫,更是一種把過去、現在和未來聯繫在一起的紐帶。
立足在這座宏偉的建築,我自信可以找到歷史與未來的交匯點,到無盡的人類智慧和文化傳承。
巨大的震撼讓我無言。
德雲老師拍了一下愣在當場的我,微笑地說到:“這裡雖然很大,但也有很簡便的檢索方法。”
他摘下掛在胸口口袋裡的鋼筆,在虛空中一比劃,畫出一個輪廓,形成一副地圖。
他繼續介紹道:“總的來說,這座圖書館記錄了當下這個宇宙所有的知識。
我相信,你不可能把所有的內容都看一遍,這麼做也沒有意義。
你只需要查詢你想要的資料就可以了。”
“哇,真是了不起。”我讚歎道,“我真想一輩子都留在這裡,真是太棒了。”
德雲老師微笑着說:“那也沒有必要。畢竟我這裡只不過是參學之路的起點。
有遠遠比我這裡更加偉大的知識在等待着你。
目前來說,你只需要隨着你的心念,走向你想要學習的知識,就一定能找到。
當然,由於目前你所處的這個宇宙裡生成的信息總量本身是有限的,這個圖書館裡儲存的書籍和知識也並不是無限的。”
“那麼,時間旅行,可以麼?”我惴惴不安地問了一下。
德雲老師做了一個請前進的手勢。
按着他這個手勢的方向,我邁開腳步,走向圖書館深處。
我先走到一個巨大的書架前。仔細觀察,發現這個書架是用厚重的金屬板搭建而成,拐角出都是粗大的鉚釘和笨重的焊接點。
書架無比巨大,擡頭向上看不到頂,左右兩邊似乎也看不到邊際。
書架上的每一本書,都用粗糙的銅製封皮緊緊包裹着,用滿是銅鏽的六角形的金屬鉚釘串聯,顯得古老而又神秘。
我將手伸向其中一本書。
觸摸到這本書的一瞬間,頭腦中就顯示出無盡的公式和圖像。
我抽出這本書。書並不像看起來的那麼沉重,反而是輕飄飄的,似乎一點重量都沒有。
我翻開封面,書頁隨我的心念自動流轉,最後停留在一個頁面上。
儘管上面書寫的文字和使用的公式符號我完全不認識,但頭腦似乎進行了自動翻譯,所有的概念、原理、數據和流程都映照在頭腦中。
我驚喜地回過頭,看向德雲老師。
他還是那樣慈祥地微笑着,問我:“找到你想要找的資料了麼?”
“這本書來自於一個古老的已經消亡的星際文明,記載了一種時間機器的製作方法。
過程非常詳細,真是太有意思了。”我對德雲老師說。
“嗯,很好。你自己深入閱讀吧,我還別的事,就不陪你了。
以後這裡隨時都歡迎你的到來。
如果來了沒見到我也沒有關係,所有的書籍隨你取閱,只不過這裡的書籍只能在這裡閱覽,沒辦法帶回你的……
嗯,怎麼說呢,沒辦法把這些書籍帶離這個圖書館。”
“能讀到就已經非常好了,太感謝您了,我一定會珍惜機會,認真學習!”
德雲老師微笑地點點頭,轉身走了。
我繼續仔細閱讀這本書中記載的時間機器的製造方法。
仔細閱讀了之後才發現,想要實現製造出時間機器,簡直是太困難了。
且不說書中記載的這個文明的技術路徑與我們這個星球的技術路徑大相徑庭,就單看所需的能源一項,恐怕就做不到。
我有點遺憾,把書插回書架。
繼續把思維聚焦在時間機器上,向另一個書架走去。
這個書架與之前的那個樣式完全不同。
出現在我面前的,是一個用光滑無比的類似塑料的材質一次注塑成型的書架。
書架整體呈現順滑的流線型,上面的書籍也都是同一風格,整齊而有規律地擺放在一起,有光澤的封面展現出一種充滿科技感的美學風格。
我抽出一本書,書頁自動打開到所需的那一頁。
我從中讀到,這本書也來自於另一個古老而發達的文明。
書中記載了與之前看過的那個文明所用的完全不同的方法來製造出時光機。
這個文明所採取的策略比前一個文明設計的用無比巨大的能源來扭曲時空體的方法要高效得多,他們考慮打破光速的極限,通過更快的速度倒轉時鐘流向。
他們的想法雖好,實現起來也有問題。
一方面依然是成本過高,另一方面必須要在宇宙空間中進行實驗,不能在星球表面實現。
真的是挺複雜的課題。
我接連在不同的書架上翻到好幾本書,每本書都記載了精妙無比而又確定可行的方法,只不過這些方法所需的技術軌跡、實驗材料或者實驗條件都太過苛刻。
我有些累了,放下書籍,坐在一個大椅子上休息。
我在思考,是不是我的思路有問題。我向圖書館提的問題太空洞,太簡陋了,不夠詳細,沒有約束條件。
圖書館雖然有無比豐富的知識,但如果我只是隨便一提,沒有約束條件的話,圖書館給出的答案也未必就是我想要的那個答案。
於是我仔細思考了一下,設計了一系列條件:
我想要找尋一臺時間機器的設計方案,我希望這臺時間機器的設計和製作能夠非常方便,在我們當下的技術條件就能夠實現,不需要過於昂貴的成本,不需要過於難以獲得的原材料,不需要極端苛刻的實驗條件。
這臺時間機器要能夠搭載五到六個人回到100年前精確定位的時間和地點,並且能安全地搭載所有人回來。
我總共想到了這幾條,然後期待圖書館給出回覆。
沒有回覆。
我想要的情況,縱觀這個宇宙,所有的智慧結晶都做不到……
哎呀,我的要求難道太高了?不妨刪除“五到六個人”這個條件,一個人也可以啊。
依然沒有回覆……
到底需要什麼樣的約束條件才能實現?
我反覆嘗試不同的提問,最終發現,我陷入了一個困境三角:
成本、技術與效果三者不可能兼得。
即,如果我想要用可以接受的成本,例如不需要像綠色賢者之石這種縱觀整個宇宙都極端稀少的資源來實現高效安全的時間穿越,那麼所需的科技要遠遠超過我們當前能夠理解和應用的程度;
如果我們一定要在當下能夠通過簡單學習就能掌握的科學技術來實現高效安全的時間旅行,那麼所需的成本,例如能源、實驗條件或者原材料就不得不極其昂貴和稀有;
最後,如果想要成本可控,技術簡潔,那麼我們幾個人的小命就不一定保得住。
哎呀,好難呀。
“哈哈,你呀你,又犯了屢次犯過的同一個錯誤。”小光突然出現在我身邊,嚇了我一跳。
“你這個傢伙,話不說明白了,害得我跑了這麼多趟……”我錘了他一拳,埋怨道。
“嗨,你看,你最後不是還是找到了嘛。”他笑嘻嘻地說,“我就知道你行。有些事吧,只有靠你自己做,成功的時候纔會有成就感嘛。
是不是?什麼事都靠別人指導,自己一點探索的過程都沒有,多沒意思啊。”
“我現在就在探索;探索不出個結果來,就是挺沒意思的。”我鬱悶地說。
“你這個傢伙吧,腦子就是一根筋,鑽進去就出不來。”小光對我說,“
我跟你說過,你要學着通透一點。你還得你到底來這裡是來幹什麼的麼?”
“我是來查詢時光機的製造方法……”
“你爲啥要製造時光機?”
“爲了回到100年前,抓捕馬克·吉布森。”
“對呀,話說到這份兒上了,你還沒反應過來麼?”他一臉壞笑地說,貌似他已經有了一個非常好的答案,但就是故意不告訴我,讓我去猜。
“我沒明白你的意思,有什麼可笑的?”我困惑的說。
“你看吧,你從來都是這樣,走着走着,就忘了自己的初心了。
就好像那回,你在斷掉的樓梯下上不來,忘記了自己是‘想上到樓上’,而不是想要走臺階……”
他的話瞬間點醒了我。“你的意思是,我應該去尋找穿越時間的方法,而不是費盡心思去琢磨怎麼製作時光機?
換句話說,除了用時光機,還有別的方法可以穿越時間?”
“我可啥都沒說,你自己試試看唄,哈哈。拜拜,改天見。”
說完這話,他大步流星地轉身離去,把我一個人丟在原地了。
我對圖書館發出心念,我想找一個回到過去、穿越時間線的方法。
只見眼前的書架飛速移動,果然有了反應。
我走向最近的一個書架,這是一個用細細的木棍和草繩捆綁在一起的簡陋的書架,書架上的書籍,封面都是破爛的沒有經過鞣製的毛皮。
觸摸書籍的一瞬間,我就恍然大悟了穿越時間線最簡單、最高效、最安全的方法。
緊接着,我又在另一個書架上找到一本書。
這個書架是一個充滿邪惡氣息的似乎有生命的怪東西,書架的支柱像是活生生的動物的腕足,輕輕顫動着。
書脊上鑲嵌着噁心的蟲子觸角,封面柔軟滑膩的質感讓人汗毛直豎。
我非常不情願地翻開這本表面看起來十分邪惡的書,書中居然從完全不同的語言和符號描述了和前一本書中一模一樣的方法。
緊接着,我打開第三個書架上的書,這本書用彩色液晶屏和透明光帶裝飾,花俏而充滿科技感。
書中用另一種語言和符號第三次記錄了同樣的方法。
第四本、第五本……我一連從截然不同的十個書架上翻看了十本書,每本書都是不同文明在不同歷史時期裡記載和使用過的穿越時間線的方法。
這些歷史發展軌跡、外部資源條件、科技發達程度完全不能同日而語的文明,居然使用的是同一個簡單、高效、安全的方法實現了穿越時間線這件事。
原來如此啊,想做到時間穿越,其實一點都不難,我們的思路都被限制住了。
只要突破思維瓶頸,做到時間穿越,真的是很簡單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