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大雨,宜作案。
一大早,羅平警長就冒雨帶着一個鬍子拉碴、身材高大年輕人,來到通用電氣公司,找到公司的總經理。
總經理是個年紀不太大的外國人,長着一張精明透頂的臉,說得一口流利的中文。
一見警察,他就有點不自在,謹慎地問到:“羅警長到此,有何貴幹?”
羅平胖大的身軀陷在總經理辦公室的沙發椅中,不慌不忙地從口袋裡摸出一個煙盒,掏出一根菸,放在鼻子底下聞了聞,叼在嘴裡。
又在口袋裡左摸右摸,也沒摸出火柴來。
這位外國人總經理見狀,趕緊從兜裡掏出火柴,給羅平把煙點上。
羅平深深吸了一口煙,一點都不着急。
總經理只好又客氣地問了一遍:“羅警長今天來訪,必有指教啊?”
“那是……”羅平吐了一個菸圈,斜着煙瞥着這個外國人,不屑地說,“不用我問了吧,你自己老實交代吧……”
這個外國人慌了,趕緊叫過手下人,嘀咕幾句。
沒過幾分鐘,手下人拿來一厚厚的信封。總經理畢恭畢敬地送到羅平面前,恭維地說到:“羅警長,鄙人來到貴寶地,做點小生意,難免有不懂規矩的地方,還得請您多多關照。”
羅平看了一眼信封,臉上露出滿意的表情。
但他還是沒有接這個信封,隨口說到:“我今天來,不是過問你們走私煙土、販賣軍火之類的小事……”他頓了頓了,故意盯着這個外國人看。
這個外國人有點慌了,要是這些都不算小事,那什麼纔算是大事啊?
他連忙說:“羅警長,鄙人真的是初來乍到,不懂規矩,哪裡得罪您了,還得請您指教,我……”他結結巴巴,說不上來了。
羅平不慌不忙地說:“我是來幫你們的,不是來查你們的。我說你們這幫外國人啊,來我們這裡做生意,真是什麼事都不懂。你們要出大事啦!”
總經理嚇了一跳,趕緊問:“羅警長,什麼大事呀?大帥要查我們?”
“哼,”羅平哼了一聲,才解釋道,“頭兩天,你們承建的發電廠的庫房,不是鬧鬼了嗎?我就是爲這事來的。”
“嗨~”外國人一下子鬆懈下來,靠着椅背上,說,“我還以爲什麼事情呢。羅警長您不要嚇我。
這些都是那個迷信的更夫瞎說的,再加上小報記者們不負責地胡編一通,才炒得坊間沸沸揚揚。您還信這個?”
“你不懂了吧。”羅平嘬着煙,搖頭晃腦地說,“你們公司是不是近期運來一批設備?”
“對呀,是一批實驗器材,還沒安裝……誒?這是公司的機密啊,羅警長您怎麼知道?”外國人驚訝地問到。
“我是幹嘛的?就在這一畝三分地,要是還有什麼事情是我不知道的,那我就白在街面上混這幾十年了。”羅平得意地說,“聽說這批設備很貴重啊?”
“既然您知道,就不瞞您了。我們公司確實送過來一批昂貴的電氣設備,現在就在發電廠庫房。”外國人疑惑地問,“您爲什麼說起這個了?”
“存放昂貴設備的庫房,怎麼會鬧鬼呢?你難道沒有什麼想法嗎?”羅平反問到。
外國人似乎明白點什麼了,說:“您的意思是,難道說,有人故意裝神弄鬼,要搞點什麼事?”
“你們公司不是給這批設備上了鉅額的保險金嗎?”羅平說,“
保險公司擔心出事情,
特意從南方請來有名的偵探,就是這位霍桑先生。”
滿臉鬍鬚的高大男人衝總經理點頭致意,說到:“鄙人霍桑,是受僱於泛太平洋保險公司的私人偵探,此次來到這裡,特爲追捕著名的大盜‘江南燕’而來。
前日在你公司庫房,打更人半夜遇鬼,典型就是江南燕的手段。
他慣常用此種手段,先嚇暈打更人,以便進一步踩點作案。”
外國人聽得神乎其神,張大了眼睛,驚歎到:“您就是著名的霍桑先生?
您的大名如雷貫耳,今日得見,幸會幸會!
江南燕我也從報紙上讀到過,聽說是殺人不眨眼的兇犯,飛檐走壁的大盜,太可怕了。
原來鬧鬼的事情的真相是江南燕搞的鬼!
真是幸虧羅警長您提前得知消息,您簡直是神通廣大,太厲害了。來人吶……”
他又喚來手下人安排了一下。
這下,手下人拿回兩個更大的信封,聽裡面叮叮噹噹響,恐怕這回不是紙鈔、而是銀元了。
外國人熱切地把裝着錢的信封塞到羅平和霍桑的手上,殷切地說:“二位神探,我可就得靠您二位啦,千萬別出什麼事啊。
如果出了一差半錯,公司開除我不說,鬧不好我得賠個傾家蕩產啊。
您二位說,現在我該怎麼辦呀?”
霍桑說:“您那個倉庫,一點安保設施都沒有。就憑一堵磚牆,三五條狗,可攔不住江南燕。”
“可是,那些設備都是又大又重,江南燕一個人怎麼弄得走啊?”外國人不解地問。
“您以爲江南燕只是一個人啊?”霍桑說,“他們是一個很大的團伙,有槍,有炸藥。
前不久,我追蹤到臨近省市的港口還失竊了一輛福特AA型卡車,非常像江南燕團伙的作案風格。
說不定哪天晚上,他們就把院牆炸開,開着卡車衝進去,直接把設備給拉跑了。”
“哎呀,我的神啊~”外國人驚歎地說,“幸虧您二位今天通知我。我現在馬上向大使館申請,從租界派兵到工廠去守衛。”
“這恐怕不行。”羅平搖了搖頭,說,“工廠的位置不在租界。
你們要這麼幹,恐怕會惹出外交事件來。
前一陣政府籤的租界條約,就已經激起民衆不滿了。
特別是大學生們,最近得特別兇,隔三岔五地上街遊行,大帥頭疼的很,我勸你別爲了這個小事鬧出國際爭端來。”
“那我該怎麼辦呀?”外國人焦頭爛額地說,“您二位得幫我想想辦法呀。”
“我們今天來,就是來替你想辦法滴。”羅平翻着小圓眼,露出貪婪的眼神,說到,“
我可以派一個排的弟兄,帶着長槍,日夜值守。
只不過這費用嘛……畢竟不是出公差,這屬於幹私活兒……”
“費用好說,這您放心,”外國人說,“一個人,一塊大洋,一直值守到風頭過去。我親自付錢,您說怎樣?”
“好呀,這可是你說的,我就答應你。”羅平滿意地點這頭,說,“不過這錢嘛,回頭得先給我,我再去分給弟兄們……”
“這我懂,您放心吧。”外國人連忙說。
霍桑又說:“小弟我正想借此機會,一舉殲滅江南燕團伙。
能得羅警長和總經理先生共同配合,小弟我不勝感激。
既然總經理先生同意僱人看守庫房,那簡直太好不過了。
我也想加入看守的隊伍。
挖下深坑等虎豹,撒下香餌釣金鰲。
這次江南燕一夥兒甭管是來偷還是來搶,肯定是一舉落網,一個也逃不掉了!”
總經理心滿意足地送走羅平和霍桑。
他坐在辦公桌後面,長出一口氣,感嘆自己很幸運,居然有名偵探和警長前來保護。
這批昂貴先進的電氣設備要是被盜了,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他坐了幾分鐘,越想越不對味。
憑什麼你們抓賊,要跑到我的倉庫裡?
這批設備這麼精貴,萬一被槍打壞了,被炸藥炸了,那不也完蛋了嗎?
哎呀,這怎麼辦纔好。
就在這時,僕人進來稟報,說東洋商會的本田翼小姐前來拜訪。
“哦,快請她進來吧。”總經理突然想起來,本田翼小姐前幾天就已經約好要來拜訪了。
他對本田翼小姐說得上是一見鍾情。
這位翼小姐是貨真價實的富家千金,不僅容貌美麗,氣質高雅,說話辦事非常得體,甚至連學問也十分廣博,聽說在好幾個國家留過學。
翼小姐的父親,是東洋商會的總會長,據說在整個遠東地區都很吃得開,跟政府、軍閥和黑道關係密切,他們家族更是身價億萬的宏商巨擘。
他一直想找個機會,向翼小姐表白愛意。
只不過,自己雖然名義上是通用電氣分公司的總經理,本質上不過就是個打工仔而已,在自己的國家實在混不出名堂來,才千里迢迢跑到這個戰亂紛紛的地方討生活。
比起金枝玉葉的翼小姐,地位實在是相差太遠了。
“我要能娶了這位翼小姐爲妻,那可真是翻身啦~~”他美滋滋地想着。
木屐的聲音敲擊着木地板,一位身穿團花和服,清麗脫俗的千金小姐,帶着一位身穿青色和服的女僕,款款走進屋裡。
“翼小姐,我一直都在期待您的到來,”總經理歡快地把剛纔的煩惱都拋在腦後,熱情地招呼着兩人。
本田翼小姐優雅地坐下。身材豐滿高挑,容貌豔麗的女僕站在她身後。
“就連這女僕都是國色天香,出衆的美麗。要是能連這女僕一起娶回家......哎呀,不知道該多美好。”總經理想着。
“總經理先生,上次您提到的合作事宜,我已經彙報家父了。
家父對此非常歡迎,着我全權負責與您對接的相關事宜。”本田翼小姐優雅地說。
總經理的腦子,已經飄到太平洋的西側去了。
他現在滿腦子想着,和翼小姐組成家庭的話,回國之後,是在大城市買一間公寓,還是去南方買一座農場……
他耳朵裡只聽見了“與您對接”四個字。“啊,對接~那太好啦。”他開心地說。
“目前呢,我們在本地有一些不動產,比較適宜與您公司的合作。”翼小姐遞上一份文件,裡面有一些地產項目的介紹和幾張照片。
總經理沒有心思細看,隨手扔到一邊,只剩下和翼小姐聊天的心思了。
他們開心地聊了一會兒,總經理絞盡腦汁,把他能想到的所有的笑話都講了一遍。
翼小姐優雅地微笑着,聽着他的胡言亂語。
到最後,實在不知道再尬聊點什麼了,總經理有點詞窮了。
翼小姐站起身,主動說到:“非常抱歉,今天我還有一些安排,先告辭了。”
隨後,她款款鞠躬。
總經理也忙不迭地站起來,學着翼小姐的樣子,鞠躬致意,目送兩位美麗的東方女性離開。
窗外的雨很大,他從二樓的窗戶看下去,一輛黑色的福特T型小汽車停在樓下的門口。
一個男性的司機撐起傘,送小姐和女僕上車,隨後坐進駕駛室,駕駛汽車離開了。
這時總經理纔想到,自己怎麼蠢到沒有下去送她們一程呀!
下雨天明明是很浪漫的,正是展現男人魅力的好時機,居然錯過了,真是笨死了!
他懊惱地坐在辦公桌前。
翼小姐的文件,似乎還帶着櫻花的香氣。
他特別留意到,一份文件上居然還夾着一枚粉色的花瓣,也不知道是翼小姐故意放在上面,還是偶然落在文件上的。
“真是浪漫啊~”他把花瓣放在手心,腦中涌現出無限遐思。
就在這時,辦公室門口一陣騷亂。
他聽到僕人在門口和什麼人嚷嚷。
唉,真是掃興。
他站起身,推開辦公室的門,看到門外兩個穿西裝、戴眼鏡、記者模樣的年輕人。
其中一個手裡還端着照相機。
“總經理先生,我們是新民日報的記者。
我想就您公司庫房鬧鬼的事情采訪您一下......”
記者雖然被幾個人攔住,但還是大聲地說着。
同時,後面的那個拿相機的,還舉起相機,拍了一張照片。
“無可奉告,無可奉告!”總經理不耐煩地揮揮手。
手下人推推搡搡,把兩名記者給轟出去了。
總經理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這一上午,什麼正經事都沒幹,亂七八糟的,真煩人。
他又隨手拿起翼小姐留下的文件,突然眼光停留在剛纔發現花瓣的那頁紙上:
倉庫用房。位置:租界區第5街,背靠大使館,臨近巡捕房。面積:400平方米。租金……
他腦子突然涌出一個想法:我應該把郊區發電廠裡寶貴的電氣設備轉移出去。
不然的話,羅平和霍桑在那裡抓賊,江南燕一夥兒一來,發生衝突了,槍子可不長眼,萬一把這麼精密的電磁設備搞壞了,我可賠不起。
翼小姐提供的地點正合適,巡捕房對面,安全啊!
這下正好,藉着租賃倉庫機會,我又可以和翼小姐套近乎了。
我得好好合計一下,對了,我不能把這個想法告訴羅平和霍桑,不然他倆就不會蹲守在發電廠倉庫了。
我偷偷派人把電器設備運出來,轉移到翼小姐的庫房,神不知鬼不覺。
明天一早開始,羅平和霍桑守着空庫房,甭管江南燕是來偷還是來搶,到頭來都是一場空……
最後,就算是江南燕闖進倉庫,亦或是羅平和霍桑抓住江南燕,我都是贏家。
我簡直就是天才,太聰明啦。
想到這裡,他得意地拿起電話,開始按自己的計劃行動。
當天夜裡,趁着月黑風高,四下無人,一輛福特AA型卡車從位於市郊的通用電氣發電廠的庫房駛出,冒着雨,壓着泥濘的道路艱難地向城裡駛去。
卡車的車斗上罩着篷布,裡面堆滿了幾個巨大的板條箱。
雨越下越大,視野非常不好,司機艱難地駕駛着,突然看到路中央橫着一輛黑色福特T型小轎車。
車燈亮着,機箱蓋掀起,顯然是拋錨了。
一個司機模樣的人,狼狽地淋着雨,在前機箱那裡鼓搗着。
這輛車把路死死卡住。
卡車司機只好停下車。
他示意持槍的押運員下去看看情況。
押運員一臉不滿地瞥了一眼司機,打開卡車的車門,跳下車。
他手裡端着槍,向那輛橫在路中間的汽車走過去。
走到近前,看到車裡坐着的,是一位瘦瘦小小,金髮碧眼,一身洋裝的富家小姐。
司機是個很白淨的小夥子,看起來年紀也不大。
他狼狽地修理着汽車,穿着的制服已經被雨淋得溼透了。
看清楚這些,押車員才收起槍,走到小夥子跟前,問到:“喂,你,怎麼了?”
“車拋錨了,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能不能幫幫我?”小夥子一看到來的是個外國人,連忙急切地說,“
我車上坐着的,是西爾達維亞王國大使的女兒,這麼晚了,出事的話,可就麻煩了。”
這位押車員從來也沒有聽說過什麼“西爾達維亞王國”。
不過話說回來了,海軍陸戰隊退役的他沒上過多久學,根本也不知道世界上到底有哪些國家。
車上坐着的這位貴族小姐,雖然瘦小,但十分精緻美麗。
看到她梨花帶雨的樣子,又聽到她用類似俄文或者其他什麼東歐的語言像他祈求幫忙的可憐的樣子,押車員的騎士精神突然被激發出來了。
他先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四下觀察了一下。
雨太大了,周圍漆黑一片,什麼也看不到。
於是他走回卡車,招呼躲藏在卡車車斗裡的另外兩名持槍的保鏢下車,一起過來幫助推動小汽車。
他們三個人推車,小車的司機小夥子手忙腳亂地掛檔,折騰了好半天,也點不着車。
車裡的貴族小姐低着頭,捂着臉哭了。
這一哭,押車員心中的英雄氣概被點燃了。
他回去招呼了卡車司機,把笨拙的年輕小夥子換下來。
卡車司機果然老練,隨着幾個人推動汽車,卡車司機轟着油門,一下子就把小汽車發動起來了。
車上的貴族小姐開心地揚起臉道謝,雨過天晴的臉龐格外美麗。
押車員得意地拍了拍胸口,剛要說兩句漂亮話,突然幾聲巨響傳來,把衆人嚇了一跳。
這幾聲巨響並不是雷聲,而是火藥的爆炸。
隨着爆炸的聲音,依稀地可以望見,不遠處的村莊裡,火光沖天。
不知道是誰家的房子着起大火。
雨太大了,漆黑的夜裡,火很快就被大雨澆滅了。
在雨水的溼氣中,似乎能隱隱嗅到一股燒焦的糊味。
爆炸提醒了押車員,他趕緊招呼司機和另外兩位持槍保鏢回到卡車。
簡單地檢查一番,發現卡車沒有任何異樣,車斗裡大木箱也安好如初。
押車員不禁爲自己的多慮感慨,又自己的責任心自我感動了一下。
費了很大的勁,卡車終於從泥濘的道路跋涉出來,駛入租界區,直接開進翼小姐的倉庫。
總經理一直在這裡等着他們,看到汽車直接開進倉庫裡,他才安心地招呼幾人下車休息。
司機、押車員和保鏢落湯雞一般地跳下汽車。
總經理見狀,也不好這就讓他們卸車。
想來想去,乾脆等到明天一早,派一個得力的工程師,領着幾個工人來小心地卸車才比較穩妥。
於是,他打發司機幾人回家休息,命人鎖好倉庫大門,這才離開倉庫。
看到倉庫外的高牆和鐵絲網,再看看倉庫對面亮着燈的巡捕房和持槍警衛的租界巡捕,總經理放心地點點頭,回家睡覺去了。
他的心中得意的感覺,簡直要盪漾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