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她輕聲地叫着。
在這種時候,母親會來到她身邊。也唯有母親會來到她身邊吧……她在那溫柔的撫觸中,彷彿嬰兒般安穩睡去。疼痛在漸漸減輕……都沒有那麼疼了,她卻反而想哭了。只是她大概有很久不讓自己流淚了。身上的疼痛和創口,總會癒合的,她不哭……母親去世之後,她甚至沒有做夢夢到過她。好不容易夢到她,就別哭了,她會傷心的……她從來不想母親傷心。
“漪兒?”低沉而溫柔的聲音,在叫着她。這聲音熟悉無比。
“娘……”她不住聲地叫着娘,睜開了眼。
她呆住了似的,看着面前這個撫摸着自己額頭的婦人。
程夫人杜厚德見靜漪微張着嘴,嘴脣乾裂,忙拿了溼潤的布條,給她脣上沾了水,輕聲說:“醒了?”
“母親?”靜漪猶疑地看着杜氏,完全不能相信,自己面前出現的這個胖胖的婦人,竟然是嫡母。她渾身無力,看着杜氏,眼眶便發了酸,“母親怎麼在這裡?我以爲在做夢。”
真以爲是做夢。
除了*頭一盞燈,四周都黑沉沉的。杜氏母親坐在*邊,周身都是溫暖的光暈。靜漪看着,心裡柔柔地被牽動着,隱隱約約地疼着。
“我和姑姑結伴來的。姑姑是想去上海看看無瑕,再來看看無垢。我是同你父親一道,去江家拜訪。老九年內要同慧安成婚的。我們剛到上海,才知道你們都在南京,就趕緊過來了。也算我來的巧。只是你父親有事情留在上海,不能馬上過來。”杜氏輕聲地解釋道。
“姑姑也來了?”靜漪驚訝。她勉強着要起來,杜氏沒讓她動。
“來了,在外面同無瑕姐妹一處說話呢。雁臨也在。都很掛心你。”杜氏胖胖的臉上,布着憂色。
這時候門開了,程芳雲進來,見靜漪醒了,驚喜地說:“總算是醒了,這兩天可把我們嚇壞了。不知道給你打了多少支藥針呢!”
她說着,人已經來到近前,坐下來,摸着靜漪的臉。
“姑姑。”靜漪眼裡充淚。從沒想過這時候會見到嫡母和姑母。待見到了,才知道自己有多想她們,簡直要馬上哭出來。
“傻孩子,千萬別哭。小月跟大月一樣,要緊保養着,不然落下病,以後可難好。知道?”程芳雲忙阻止靜漪。
靜漪點頭。
“糊塗孩子。虧你還老說自己是學醫的,以後要做醫生。這個你自己都不知道嗎?”程芳雲還是忍不住,問道。
靜漪在被底的手,攥緊了。
“姑姑啊,”杜氏看了眼程芳雲,說:“大夫不是說了嘛,才幾天呀……小十身體又不是那麼好。小十,別難過。聽話,不準哭的……跟陶姑爺我們也說了,雖說有些對不住他,可是也不能怪你。誰樂意出這種事兒呢……”
靜漪胸口發悶,轉開臉。
“得了得了不說了。想吃點兒什麼不?”程芳雲拍着靜漪,哄小孩兒似的問。
靜漪搖頭。
臉貼着枕頭,枕上繡的花刺着她的臉……她身上止不住的顫,刺痛感就加劇了。
“讓陶姑爺進來看看你?”杜氏問道。
靜漪搖頭,說:“我這會兒不想見他。”
就是閉上眼睛,都能看到他那清冷的面容;想到要聽到他冷酷的聲音……她不想見他。她也不知道此時見了他,她會怎麼樣做。也許會更加控制不了自己。
杜氏和程芳雲互相望了一眼,兩人都看到靜漪往被子裡縮了縮,簡直要薄的看不到人了……
程芳雲是嘆了口氣,只道:“就是上回家去那趟,那麼熬着,小十也沒有這麼瘦。”
杜氏伸手一攔她,指了指外面。
兩人站起來,走出房門。
門口立着的秋薇看到她們,叫了聲太太、姑太太。
杜氏看秋薇那紅腫的眼睛,輕聲說:“去睡一覺再來。別這樣進去,倒招你十小姐傷心……等等。”
杜氏叫住秋薇,看了她。
秋薇望着杜氏。
杜氏說:“等會兒到我房裡來一趟,我有話問你。”
……
無瑕給靜漪揉着她的手指。過一會兒,又給她拿來粥。
她吃着,嘗不出味道來。本來就沒有胃口,這幾天給她做的東西,口味又太淡。
無瑕問道:“好吃嗎?”
“好吃。”靜漪微笑着回答。有些虛弱。臉色白的很,被周遭大紅色的*單被褥襯着,就愈加顯得人憔悴。“姑姑給做的?”
“你是嘴刁呢,還是瞎猜的?”無瑕問。
“瞎猜的。”靜漪笑了。
無瑕看她的笑容,忍不住心疼。摸摸她的額頭,燒退的差不多了,說:“舅母和我媽在樓下教訓牧之呢……”
靜漪一呆,問道:“說他什麼?”
“我也不知道。不過不管說什麼,那倆老太太可不是我們,有分寸的很,不會亂說的。”無瑕輕聲說。
靜漪呆了好一會兒,才問:“他這幾天都在?”
無瑕點頭,道:“靜漪啊。”
“嗯。”靜漪被無暇握了手。看着無瑕的樣子,溫柔的不得了。她心裡不禁有些發酸,強作着笑,說:“有什麼話就只管和我說。”
無瑕猶豫了片刻,才說:“這幾天你病着我就擔心。是不是……他怎麼着你了?你不要瞞着我。”
“沒有的事。二表姐你想到哪裡去了。”靜漪手心出了汗,手指動了動,仍被無瑕握着,“他……對我很好的。什麼都盡着我……”
無瑕看了她的眼睛,說:“我還以爲出了什麼事。你發燒的時候,說胡話那樣子恨不得把陶驤給撕捋了……別難過了。孩子嘛……身子調養好了,馬上又會有的。”
無瑕說着,眼裡竟有淚光。
靜漪低了頭,說:“二表姐,你別替我難過纔是。”
шшш◆ tt kan◆ ¢o 無瑕擦了下眼角,動作停滯在那裡,看着靜漪。
“我沒打算要這個孩子的。”靜漪清楚地說。
“什麼?”無瑕看靜漪。
靜漪轉開臉。
玻璃窗上全是雨水流成的溝壑……彎彎曲曲的,扭着擰着,最終還是落下去,不見蹤影了。
她說:“這孩子……我不知道。知道了,也不會要的。”
“靜漪!”無瑕險些從*邊長椅上跳起來。她臉色微變,“你怎麼說這種話。”
“二表姐,你別激動。小心些。”靜漪說着,忙又安撫無瑕。
“你不是說,陶驤對你很好麼?”無瑕哪裡還能不激動。她還要繼續說,只是她盯着靜漪那有些空洞的但也在這幾日熬的紅了的眼睛,忽然間就說不出一個字來了。
“是呢。可是,這是另一回事。”靜漪輕聲地說。
無瑕看着靜漪……她還記得那晚的舞會上,靜漪那讓人驚歎的美。靜漪美麗她是知道的。但是不知道的是,終有一天是這樣的光彩煥發。所以光彩一旦消失,她的心情就更爲複雜。
“我不難過……你們誰也就別替我難過了……不需要的。”靜漪說。
她仍轉了頭。
不知不覺的,一隻溫暖的手握了她的。
很溫暖、很溫暖。
像夢裡那隻手……
她一動都不想動。明知道不是母親,卻固執而貪婪地非要想着就是她。還好無瑕在、杜氏母親在……都在。她甚至沒有想到過,自己有一天還會再得到她們這樣近在咫尺的*愛。*到骨子裡、膩到心都要化了……雖然這代價,也是她從沒有想到過的。
“小十,你讓我心疼死了。我當初怎麼和你說的?你……”無瑕哽住。
“二表姐,我是怕。”靜漪摸着無瑕的手。她在微笑,只是笑容有點淒涼,“往下,我要是再成了傳宗接代的工具……還有什麼意思?”
門外,陶爾安退後一步,回頭望着陶驤。
“這是怎麼回事?”她低聲問。
她臉色已經很陰沉,眼中更有藏不住的火苗,卻不得不壓低了聲音,以免驚動了人。
陶驤沒言語,只是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長姐,到底是敲門進去,還是轉身下樓?
他再明白不過,若依着長姐的脾氣,不是看在靜漪還在病中,恐怕一腳踹開?房門進去質問她都做的出來……但是她沒有。
“老七,她是你媳婦兒。她這麼說,自有她的緣由。你做什麼過分的了?”爾安問。
陶驤擡手,按了下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