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駿沉着臉,招手讓兒子過去,冷淡地說:“以後不要當着麟兒說這些。”
“這些都不讓我說,我還能跟麟兒說什麼?說別的麼,不是更不合適?”符黎貞看着陶駿,微微地笑着。
兩人對視着,陶駿臉色越來越難看,似要發作,忽然麒麟兒拉住了他的衣袖……
靜漪在遠處站了好久,那一家三口竟是在上房門口立着,不知道在說些什麼。看到上房裡出來人請他們,她才轉身離開。
到萱瑞堂門口,就聞到線香味。
她在門口定了定神才進去,果然進門便看到陶老夫人在磕頭上香。
陶駟夫婦帶着瑟瑟也在一旁站着,默不作聲。
靜漪在下手站了,等陶老夫人起身。過了不一會兒,爾安姐妹也到了,悄悄兒地站在她身旁。一行人都屏聲斂氣,不敢打擾老祖母。
陶老夫人磕過頭,雙手合十,在蒲團上頗跪了些時候,才起身。
回身看了他們,她問:“怎麼今兒都這麼早?”
陶駟笑着說:“多少日子沒撈着吃奶奶這裡的早點了,特地趁早來的。”
“數你嘴甜。”陶老夫人笑着,看到瑟瑟便彎腰親了親,牽了瑟瑟在身邊,倒看了靜漪,“靜漪這臉色差的,可見昨晚上實在是醉大發了。都是爾宜鬧的。”
爾宜委屈地說:“是大姐啦,說是……”
爾安眉一挑,也看了靜漪。沒笑,也沒出聲。
“反正不管怎麼說,昨兒晚上咱們是喝痛快了,你七嫂就喝倒了。”雅媚接過話來,微笑着,“奶奶,早飯已經預備好了,這就用吧?”
陶老夫人笑着點頭。
坐下來用早點,陶老夫人和瑟瑟在一處,還特地吩咐給靜漪上清淡些的早點,“在陶家再久些,你也要練的酒量超羣起來了。”
靜漪吃着粥。老太太這話不知是不是另有含義,可聽在耳中,總是有些說不出的惆悵來……
早餐用畢,陶駟夫婦先離開。因要出門,瑟瑟又戀着靜漪,他們就將瑟瑟留下來。
靜漪看着瑟瑟,對老太太說:“奶奶,我想去醫院探望下傷員。”
爾安和爾宜同時轉過頭來看她,陶老夫人擡頭,望了她,問道:“你有這個心?”
靜漪點頭。
“也好。老七是前線指揮官,你作爲他的太太,理應有所作爲。後方的穩固,是對前方最大的支持。”陶老夫人說。
爾安和爾宜也看了靜漪,都沒有出聲。
爾宜凝望了靜漪好一會兒,繼續逗瑟瑟玩去了。爾安卻在靜漪離開時也同她一起走了……爾宜從窗口看到大姐與七嫂走在一處,輕聲對陶老夫人說:“奶奶,大姐會不會跟七嫂說什麼不該說的話?我看大姐這回回來,對七嫂意見很多的。”
陶老夫人正和瑟瑟拿了點心喂袖猴,道:“你大姐麼?未必說得過你七嫂的。”
爾宜先是一愣,再琢磨下老祖母這話裡的意思,不禁笑出來,道:“也是。別看七嫂老實,真動嘴說道,我們可都未必是對手。奶奶,七嫂要去探望傷員,這……”
“怎麼?”陶老夫人看了爾宜,“你覺得不妥?”
爾宜搖頭,說:“就是沒想到。從前也沒見誰這麼做過。七嫂時常會做出點出人意表的事情來。”
陶老夫人點了點頭……
靜漪見爾安雖與她一道走出來,卻不發一言,不禁腳步放地更輕些。爾安見她如此,皺眉道:“靜漪,我原想着你一心出走,陶家和老七的事情,你該是什麼都不管不問的了。可你還想得到要去醫院探視傷員,可見老七的事你不是完全不放在心上。”
爾安說着話,站下了,望着靜漪。
靜漪輕聲說:“我是他的太太,這是我分內事。”
“就因爲這個?”爾安兩道彎彎的眉,蹙在一處,眉心擰出一個川字來。“不管爲了什麼,你有這個心倒是很好的。有些話本不該我說。只是我不吐不快。早兩年我便疑心你怕是不打算同老七好好兒地過日子的……如今算是印證了我的話。”
爾安邁步出了萱瑞堂的院門,靜漪隨後也邁步出來。
爾安一回身指了門檻,說:“我今日特地跟着你出來,就是要同你說這幾句話的——出洋留學是件大好事,老七既然應允你去,旁人按理來說並無置喙的餘地。我在歐陸生活過幾年,倒有些建議可以給你。”
“謝謝大姐。”靜漪說着,看着爾安。心知爾安真正想說的不是這個。
果然爾安接下來說:“真替老七着想,還是早些完成學業,儘快歸來的好。不然到時候,別的不說,生娃都晚了。是不是?”
爾安說着,對靜漪揮揮手與她分別,揚長而去。
靜漪看她走遠了,纔回自己住處去。
走着,宿醉導致的頭痛,被爾安這一席話敲打的似乎更重了些……
……
隔日,靜漪便同雅媚一道去西北軍醫院探視前線送回來的傷員。
去醫院的途中,雅媚對靜漪說:“聽御之說,老七給父親的信裡說的很明白,準你下個月啓程去歐洲。阿圖負傷,趁着回來養傷,負責送你出國境。”
雅媚和緩地說着,看着靜漪的反應。
靜漪輕聲問:“父親怎麼說?”
“父親同意老七的安排。”雅媚說。
靜漪轉開臉。
“算起來也沒有幾日了。父親都同意了,母親也不會有意見的。等老八出了門子,你也就可以出發了。”雅媚手中一把摺扇打開,扇着風。扇出來的風裡有細細的香。“我得同御之一道送老八去南寧,不能送你了。”
靜漪聽出雅媚的傷感,點着頭,沒有說什麼。
雅媚到下車前,也沒有再說話。
西北軍醫院是規模僅次於省立醫院的醫療機構。靜漪聽聞陶驤從來重視西北軍的後勤保障,待她看了這所醫院齊全的設施和訓練有素的運營,不得不佩服陶驤的心力。但是當她看到從前線送回的傷員狀況時,心情越來越沉重。
以陶驤的身份,靜漪的一舉一動必然備受矚目。她還算從容,在病房裡與傷員一一握手、交談。但當她看到有幾位記者在場,並且預備拍照時,及時出言阻止,希望他們不要打擾到病人。陪同她的軍醫院院長忙讓人將記者們另作安排。
雅媚跟靜漪在一起,看她耐心地同傷員們講話。多數時候她只是傾聽,偶爾向身邊陪同的醫生們詢問。院長回答着靜漪專業的提問,漸漸由禮節性的尊重,轉向了專業性的交流……一間接一間地病房轉下來,絲毫不見靜漪露出不耐煩來。
圖虎翼仍吊着胳膊,也緊隨靜漪身側,
雅媚走地慢些,看圖虎翼也慢了下來,她問道:“你這麼緊跟着七少奶奶,有什麼意圖?”
圖虎翼被她問的一愣,隨即正色道:“保護七少奶奶安全,是我的職責。”
雅媚拿扇子敲了敲手心,看着他,點頭道:“你保護的好。好讓七少奶奶別知道前線的真實情況吧?”
圖虎翼只是看她。
“早跟他們說了吧,別跟七少奶奶說實話?”雅媚慢慢地走着,擡眼看靜漪,正站下,認真地聽着一個下肢被炸沒了的傷員訴說什麼。她已經足夠鎮定,到此時也被病房裡濃重的藥味薰的難受。“真不知道她怎麼忍的。”
“七少奶奶,和七少一樣,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圖虎翼輕聲說。
雅媚怔了怔,看他。
圖虎翼臉紅了下,說:“對不住,二少奶奶,我僭越。不該我說。”
“不,你說的很對。”雅媚若有所思,“七少在前線還好?”
圖虎翼說:“好。”
“我不會對七少奶奶多嘴的,你可以信任我。”雅媚又說。
“好。”圖虎翼仍然是這一個字。
雅媚看了他一會兒,點點頭,再看靜漪,已經同院長一行走遠了……
靜漪發覺雅媚不在身旁,四下看看找了找,雅媚遠遠地對她擡手示意,她點頭。
“……這位是上士孫家寶。”跟在院長身旁的醫生翻着手裡的記錄本,介紹道,“重傷。昏迷兩天了。”
靜漪看着這位傷員,目光剛轉過來,看到病*邊的家屬。當她認出守在病*邊的人是逄敦煌時,很意外。
逄敦煌見了她也起身,說:“家寶是麥子的哥哥。”
靜漪輕聲說:“原來如此……我很難過。”
逄敦煌看看她,沒有出聲。
院長見他們相識,帶着人先走了幾步。
“你馬上要走,還替陶驤安撫軍心。”逄敦煌說着,轉了轉身,“很奏效。我坐在這裡能聽到很多聲音。大多是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