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定

將畫裹好後,我才注意到桌上的紙和他滿屋的筆,想起來,他是在作壁畫呢。便望望四周:“孜然的壁畫,作得如何了呢?”

他自書架上拿出幾筒畫紙,鋪展開來,每筒都長約一米,上面是用墨汁單線勾勒而成的畫。

想不到,原來,毛筆也可以勾畫成鋼筆的形狀,看這筆畫行雲流水,竟沒什麼塗改的跡象,許孜然定是一氣呵成的吧。

再次佩服一下……

再看內容,可謂歎爲觀止。

第一是人物篇。佛教中著名的畫像都在其上:釋迦牟尼,千手觀音,伎樂天,增祿佛母,綠度母等,這些畫像我在現代便看過,現在見他以勾勒畫出來,就像是吳道子的那副《八十七神仙卷》。

一個個的看過去,他細細爲我講述每個人的特點和描法,這幾個人大多是佛教文化中衆所周知的人物,形象也是參照佛經裡面的素描版本。

這一卷倒沒什麼新奇,可另外一卷紙拉開我便愣了。

“哇!”我驚呼,卻見許孜然手忽然頓了頓,臉上瞬間泛上紅暈。

這是一幅名曰《吉祥天女》的畫,白線描,凝脂,豐滿的腰身。髮髻和服飾都特像唐代的女子。

而且,這名天女居然未着寸、縷,只用幾根翩飛的絲帶遮住重要部位。

這本是沒什麼奇怪的,佛教經由印度傳入中國,還保留了許多印度的風情,善於扭擺腰肢起舞的女子更是頻繁出現,像克孜爾千佛洞。

許孜然畫裡的天女雖未着寸、縷,但已不是我以前所看見的那般扭擺腰肢,挑逗和刺激,而是具有一種安詳,典雅的氣質。

我悄悄擡眼偷瞄了下許孜然,他此刻正微微低垂着頭,沒有看我。正在臉紅呢!

奇怪,都畫出來了,還臉紅什麼。

可我剛纔卻是一副色女的表情,兩眼放光,還來了個加長的感嘆詞!

我吐吐舌頭,覺得臉有些發熱,哈哈乾笑了聲緩和氣氛:“孜然,今日看了你畫才明白,‘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啊!”這麼煽情魅惑的女子,他居然可以畫的這麼安詳典雅,可謂將佛教道義詮釋的淋漓盡致。

他看着我,微微輕笑了下,並沒有答話,眼裡卻是我熟悉的智慧光芒,燈謎會上意態從容地對對聯,禪茶會上清雅脫俗的詮釋佛祖拈花……

“吉祥天女是佛教裡的什麼人呢?”我不懂,託着手很虔誠的問了出來。

“她是天竺大神毗溼奴之妻,出生時踞於蓮花之上,隨水漂流,象徵幸運與財富。”說道佛法,許孜然原本害羞的面龐擡起來,眼裡清明純淨,看着畫,細細的爲我解釋,聲音細潤溫和,很是好聽!

如果有聲音這麼好聽的老師,我也可以練就神童般過耳不忘的能力。

“毗溼奴?”我驚訝,印象中印度教之神我只記得有溼婆和梵天而已。

他打開另一幅畫,指着其中一個畫着煙燻妝的男子對我說:“他是保護之神,溼婆是毀滅之神,而梵天是創造之神!”

“哦!”我點點頭:“那爲什麼要畫她呢?而且還不穿衣服!”

他看着我,臉色微紅,復又定眼在畫中。

“萬物因緣所生,並非本來實有,其當體是空,此謂之‘色、即、是、空。”說到這裡,他擡眼起來看我,繼續說道:“空者亦非意味斷滅,即有即空方是真空。此真空既爲有,故必不異於有,以空即是有,而說‘空,即、是、色’”

我雖聽得不太懂,卻也明白這色空二字絕非我所理解的美色性也,方纔自己還丟臉的開玩笑。現下經許孜然這樣解釋後,頓覺得羞愧無比。

他倒是不會取笑我,看着我只是輕輕的微笑,很耐心的爲我解釋,這一幅幅的看過去,還配着美男旁講,堪稱享受。

我在心中暗暗囑咐自己,不能只顧着欣賞美男,窺視美色,還是要認真聽的。

不過許孜然絲毫沒意識到我的想法,依舊專注的爲我講解……

我手扶住額頭,微微汗顏,卻忍不住從指縫間偷瞄那吉祥天女的畫,嗯,身材很好呢!我其實好想問他一句,這吉祥天女的模特是誰?

他給我看的都是些手繪行本,待畫到牆上後,還會着上顏料,比之紙上的墨線勾勒,要有趣生動的多。

“什麼時候纔會畫到牆上呢?”我放下畫,看着他興致勃勃的說。

“近日便會動筆!”他起身,接過我的手壺,重新裝過炭火,遞給我。

我摸摸手,已經很暖和了,便搖搖頭:“不用了,你拿着吧!”

他卻並未自己拿着,將手壺放到我面前的桌上,示意我冷了就抱在手裡。

我看着那吉祥女神頭上的光環,興奮的說:“孜然,這個光環,就用金色吧,一定好看!”

“金色?”他詫異的看着我,許久又纔開口道:“我本只想用墨筆……”

“墨筆?不是吧?這是壁畫耶!只用黑色太沒生機了,用顏料吧?”

“唐後絲綢之路日漸荒涼,顏色運進極少,怕是難以得到!”

我點頭,以前便知道,壁畫在宋朝以前很是風行,但宋朝時卻日漸沒落。一是佛教的影響漸小,二是沒有足夠的顏料,因此宋朝的壁畫多被稱爲冷色調壁畫。

可是佛教壁畫,就是要金碧輝煌,五顏六色纔好看啊!

許孜然引着我來到旁邊的石窟,石窟大約二十米長,兩壁的岩石平整光滑,石窟內壁每三米就點着一盞油燈,燈火通明。

寺院送來的多是墨汁,紙張,和一些簡單的工具,顏料少的可憐。

他看着我,遺憾的說:“未有適合的顏料,單彩反會玷染壁畫,如此只能改用墨色。”

佛教壁畫中使用最多的是紅色,白色,藍色,綠色,棕色!

“紅色可以用硃砂替代。一般織布店就有賣,因爲硃砂也是一種極好的染料。”我笑笑,看着他。

他點點頭,讚許的看着我。

“這個白色嘛,”我摸摸下巴:“你可聽過石灰?”

他略一思索,微微點頭:“詩中曾這樣講過:爐鞴親從鍛鍊來,十分確硬亦心灰。蓋空王殿承渠力,合水和泥做一回,說的便是它吧?”

我嚥了咽口水,點點頭:“就是這個!”

他的大腦絕對是一個超強的數據庫,快速調出記憶……

“綠色!”讓我想想!要晶體爲綠色的,不太好找呢。

以前化學上藍綠色的液體只有銅離子溶液,所以,這綠色的顏料一定也是與銅有關了。

銅,紅色;氧化銅,黑色;氧化亞銅,紅色;什麼晶體是綠色的呢,我記得明明以前見到過的啊。

書到用時方恨少。

我擡頭望洞頂,習慣性的扯扯頭髮,這是我以前做題的經典動作。

“對了!”我拍拍腦袋,我怎麼就忘了。擡眼見許孜然正打量着我,凝神專注。

“銅綠,就是鹼式碳酸銅,加熱可以放出二氧化碳那種!”我興奮的朝他笑道,終於記起了那個化學方程式。

許孜然詫異的看着我, “銅綠?”

“哦!”我垂下頭,讓我想想,銅綠的古稱是什麼。

“你知道……嗯,銅生鏽之後,變成綠色的那種……嗯,不是青銅,是透明的石頭。”

他低頭沉吟了一會兒,擡起頭來,目光微明:“你說的可是……孔雀石?”

就是它了,在這個時代,孔雀石十分常見。

嗯,還剩下一種。

棕紅色,這個貌似還沒見過。

以前書裡看過,敦煌的壁畫很多經過歲月的洗蝕已經變色了,黑乎乎的特別難看,那是因爲顏料在空氣中被氧化了。

我只知道那種氧化後的黑色物質是二氧化鉛,卻不知它被氧化之前是什麼。

哎,雖然我高中學的也是理科,可是高考一結束化學就全還給老師了。

PbO2,鉛的什麼化合物才能被氧化成二氧化鉛呢?

鉛是碳族元素,碳元素有CO2和CO兩種化合物,那麼它的化合價應分別是+4價+2價,鉛與碳是同族元素,應是越來越活潑,而且有一定的規律相似性。

所以二氧化鉛中鉛是+4價,那麼還有可能是+2價,總不能是一氧化鉛吧?

我蹲坐在地上,慢慢配平這個化學方程式吧,一個個試一定能算出這種物質的化學式,應該沒問題的。

許孜然微微蹲下身來,看着我在地上寫着那一個個奇怪的符號。但他並沒有問出來,只是靜靜的看着我。

“別急,很快就配出來了!”我咬着樹枝,若同高中時咬着筆桿一般,慢慢的配平。

許孜然笑,點點頭:“嗯!”

真給我面子!

四氧化三鉛!變價鉛元素,Pb3O4,亦可寫成PbO?Pb2O3。

這個我知道的,俗名鉛丹!

“就是它,鉛丹,棕紅色!”我扔掉樹枝,拍拍手,得意的笑道。

許孜然盯着我看,爾後笑道:“這般說來,顏料倒是不難!”

我衝進小屋裡,拿來那副吉祥天女的話,指着朝許孜然說道:“孜然,這個女子你打算怎麼上色呢?”

他笑笑,以手指輕輕撫過輪廓:“硃筆勾形,再沿輪廓渲染,並以丹赭淡墨二色試做陰影!”

我滿臉黑線,一個字沒聽懂。

但又轉眼笑笑:“讓天女手執花籃,以花朵翩飛爲背景,用黃色單線來勾出輪廓。用那四種顏色渲出層次梯度!你看這樣好嗎?”

又用手指着那天女的乳、房:“像這裡,頂端可用淡紅,旁側渲上灰色陰影,便可看出高低,你覺得呢?”

沒回答。

我擡頭,正對上他含羞的臉,通紅,低頭。

我目光再順着自己的手指一看,立刻縮了回來,天啦,我居然和一個男子討論這個東西,還指着……

極不自在的輕咳一聲,鋪平一張空白的宣紙,蘸上墨,在上面慢慢塗鴉着:“其實可以讓這個天女隱藏在雲朵之中,既能體現出虛無縹緲,又能體現出含蓄典雅。”

我的那個手法,愣把天女的臉給畫扁了,我吐吐舌頭,丟下筆:“嗯,就是這個意思!”

他點點頭,看着我,竟微微笑着,不知是在安慰我還是嘲笑我,自己拾起畫筆,就着我的底稿,慢慢塗改了起來:

“半身沒入雲中,飾以環佩腰帶和蓮花半景,纏繞粉綠色肩帶,肌膚用暗赭潤色,襯以粉綠,磚青白色點飾,前方先用暗色渲染,輔以線描,襯以暗紫色背景,眉用白色描出,對比明亮……!”

說話的過程中,筆在紙上快速的遊動,隨着話語勾勒出行雲流水的圖形,不一會兒,畫便慢慢浮現在眼前。

我原本扁扁的臉被他改成偏側的臉和髮髻,其他地方不小心灑上的墨汁也被他輕揮兩筆改成了花瓣。

我目瞪口呆,驚歎的望着他筆下的畫,胸中萬千壑,下筆若有神!

太有才了!

本只見過他畫山水花鳥,想不到畫人時也這麼精彩,人的意蘊神態都展現的伶俐盡致。

我此刻的表情,就差衝上去索要簽名了。

我注視他,忽然就難受了。

許孜然一個人在這裡作壁畫,或是爲生計所迫,或是自己的意趣使然吧?

這是需要多大的意志力和淡然的心態,才能守得住清貧,耐得住寂寞。

我想到這幾日的事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風靖寒有喜歡的女子,靖雪也在追求自己的幸福,而我呢,還在爲自己做錯的事後悔。

他擡頭,瞧見我黯然的神情:”雨寒,怎麼了?”

我搖搖頭。

他看着我,輕聲問道:“拍賣會已過去月餘,爲何你今日神色甚是憔悴,可是累了?”

是呀,我那日受傷,還未痊癒,加上靖雪的事情,杜詩儀的事,確實有些想多了。

我笑:“拍賣會有些累,還沒緩過來呢。”

他看着我,目光瀲灩:“燈謎大賽時,你無慮無思,一舉一動皆率性灑脫;拍賣會時,你亦生若初陽,意氣風發;爲何今日眉色裡淡淡憂思,可是發生了什麼事?”

這都被他看出來了。

是呀,我最近好像變得越來越不像我了。

我會爲了生計賣身妥協,我會爲了賺錢數日辛勞,我也會因爲怕風靖寒的責備而義無反顧的爬山摘蘆薈,會偷偷出來修補那幅畫。

能像許孜然這樣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該多好。

“孜然,有空一定要請你幫我畫幅畫,以後我走丟了,別人也能找到我的!。”若我不再是我,還可以從畫中找到。我託着下巴,想着他的話,有些動容。

他看着我,緩緩一笑,又像在想着什麼事情,半響才輕輕吐出一個字:“好!”

“雨寒,不忘初心,方得始終。”說話間,他微微伸手過來,握住了我的手。

我擡頭,有些朦朧了雙眼,直直的注視着他:“孜然,三年後,若你願意,咱們一起去西夏看壁畫吧!”

三年後,自由有了,銀子也有了,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正如我剛到古代時說的話。

我不願被那牢籠束縛,我想自由自在,悠閒恣意的生活。

許孜然這樣的男子,是不應該侷限在這樣的地方的,那麼多銀子,反正也用不完,一起去享受吧!

他望着洞壁的視線轉了回來停留在我身上,久久不語,目光凝神而專注,直到最後,語氣低沉還略帶一絲飄忽,還是那句話,還是那個字:“好!”

“那說定了!”我有些興奮,卻不小心碰到了自己未痊癒的手臂,又痛的低呼了聲。

許孜然看着我,瞧見了我還微纏着紗布的手臂:“這是……怎麼了?”

我搖搖頭,笑道:“生於受傷,死於健康!”

若我那天沒有受傷,風靖寒定是鄙視我一輩子,就因爲受傷,他就原諒了我,還對我那麼好。

“今日你如此在乎那幅畫,可是因爲風莊主?”他終是問出來。

我低着頭,微微嘆口氣:“我老是闖禍,惹人討厭。”也不知,這幅畫修好了,風靖寒會怎麼樣。

他凝視着我,很認真的眼神。

“雨寒,拍賣會上你慧心妙舌,對我與林紫煙等人皆是平心而待,最是玲瓏剔透,何來惹人討厭之說。”

我笑,原來我有這麼好嗎?

許孜然看着我,細細看來,竟有絲落寞與嘆惋。

恰在這時,一個小和尚走了進來,手裡提着一個竹籃。

“許施主,該用餐了!”那和尚將籃子放下,又出了去。

許孜然起身來,提過籃子,遞給我,示意我吃。

這是他的午餐,我怎麼能吃?

我搖頭,忽然意識到,已是中午過了。

我得趕緊回去,一定要趕在風靖寒回來之前回去。

許孜然送我,一同往回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孜然,有空一定要請你幫我畫幅畫,以後我走丟了,別人也能找到我的!若我不再是我,還可以從畫中找到。”

“雨寒,不忘初心,方得始終。”

備嫁遇匪解毒進宮學馬揭疑拍賣會(五)巧對許孜默番外(一)社火隱傷拍賣會(六)七夕談心備嫁身世備嫁壁畫巧對中秋墜崖拍賣會(二)表意楊子炎番外(二)成親騎馬解毒原笑話附錄如下:(具體請見第二十五章夜寐)成親前初會默予解惑遇險花燈會壁畫殺身楊子炎番外(二)聯姻拍賣會(四)除夕談心邂逅拍賣會(四)初會留疤留疤真相來歷燈火中秋祁冥逸及靖宇番外壁畫初試窺浴夜魅拍賣會(五)遇險激化風靖寒番外(一)表意詩儀歸途賀蘭除夕青梅楊子炎番外(一)墜崖遇險議親遇險定情楊子炎番外(一)議親賀蘭花燈會後守護拍賣會(十二)回莊孔雀紫銘五年後穿越歸途第十四章夜魅強親暗韻殺手脫離目睹約定揭疑強親楊子炎番外(二)遇險出場籌劃表意與共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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