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後,嘯風山莊各家當鋪、茶樓年後結算。
我整理完今日的書籍,又練了一百個字,風靖寒仍在看着面前的賬本。
不說我也知道,他定是在糾結那一堆亂七八糟的賬目。
此前拍賣會覈算成本費用時我便發現,這裡的會計制度十分混亂。
所謂的賬房先生,不過是平日裡記流水賬的人。賬簿裡,按時間順序記下每筆業務金額,收支混雜,種類混雜。
每到年末,各商鋪便抱着自己的流水賬前來嘯風山莊。風靖寒只能通過在一堆流水賬裡翻閱,統計,彙算,才能勉強理出些眉目。
哎,怪不得他天天焦頭爛額。
我翻閱了些宋朝四柱結算法的資料,所謂四柱即是“舊管+新收=開除+見在”的收支記賬方法。換成現代語言便是“期初+新增=減少+期末”。
好在我通過了注會的會計和財務成本管理兩個科目的考試,理清這堆流水賬簡直易如反掌。
可我不能幫他做賬目數據,那是商業機密。我能做的,是設計一套好用的記賬方法。
嘯風山莊名下產業按類別分類,茶葉類爲批發零售業;當鋪爲貿易類;酒樓爲服務業;田莊爲租賃業。結合現代會計中各行業的特點,可以分別設計記賬方法。
這裡並不適用複式記賬法,也不適用權責發生制,更沒有折舊攤銷。
我將現代財務報表作了較大變動。
取消部分科目,變更賬表結構,調整科目名稱,設計賬簿格式。
如貨幣資金我換成“錢銀”包括“現銀”和“銀票”兩個明細科目。
如應收賬款換成商戶欠款等。
我將賬簿設計出收支雙欄,每週收支方扎差會算,新增備註框,起到複式記賬的作用。
不同類別科目分別設計成不同的格式,新增存貨管理相關賬簿。
這樣以來,無論是記錄資產情況,還是覈算成本效益,瞭解銀錢收付都十分方便。
若按照我所設計的方法登記賬目,風靖寒以後就不用那麼辛苦了。
這期間我翻閱資料,向靖宇、王青山(之前的賬房先生)請教實務,用賬簿進行演練,我的賬簿教程十分完善。
這個過程,耗時四月。
當然這都是後話。
可我沒想到。
我千辛萬苦完成了這本《賬簿法》,卻最終也沒有機會將他拿給風靖寒。
除夕那晚,若不是我肚子煞風景的響了一聲,我估計要被風靖寒吃幹抹淨了!
牀底之歡我並不反對,可我卻不願和他有更親密的關係。
論一個丫環的自我修養告訴我,能找到風靖寒這樣的優質男士我應心滿意足。
可正如我所說,我喜歡的是一生一世一雙人的生活。
我想,他的那句‘好好保護自己’實在直擊內心,瞬間讓我繳械投降。
可我不願如古時的女子一般,每日守在房內期盼着他的臨、幸。
好在他尊重我,並未強迫我做那些事。
在這男權吧爲重的宋朝,委實不容易。
他是個封建男人,並不會如現代男人那樣將女朋友寵上天。
他是嘯風山莊的大當家,並不會在衆人面前與我有過多親密動作。兒女情長於他不過是飯後茶思。
他私下裡會牽我手,會親我,僅此而已。
我不愛首飾,風靖寒送我凌雨環後便放棄了,他知我並不會戴,只會伺機當掉。
可他送我的匕首我卻很喜歡,一直隨身攜帶。
春節後一月,楊家上門提親。
來的人不少,楊子炎,楊子炎的父親楊天嶽,楊子炎的妹妹楊子馨。
楊天嶽,大約四十五歲,精神矍鑠,目光深沉,是一位久經商場的精明老人。
風靖寒在他眼裡年輕有爲,事業有成,十足的最佳女婿人選。
而楊子炎在他眼裡棄商從醫,不務正業。
我本是扮作普通丫環跟在風靖寒身後,也許是風靖寒過多的關注,引起了楊天嶽的注意。
他發現了風靖寒身邊的我:“這位姑娘是?”
“季雨寒!”風靖寒簡單的介紹,未多說一個字。
楊天嶽打量了我許久,目光幽深詫異。
“想必這就是那位在拍賣會上名聲大噪的季姑娘吧?”
風靖寒點點頭:“是她。”
“聽說季姑娘在拍賣會上慧言巧舌,一杯禪茶價值百銀。而拍賣會也是奇思妙想,讓人歎爲觀止呀。”楊天嶽捋捋鬍子,看着我不住的讚歎道。
我有那麼出名嗎?
“她那三寸不爛之舌可厲害了。”靖恆接上話頭。
“如此奇女子,老夫也是鮮有耳聞啊。”楊天嶽看着我,目光裡充滿探究。
我微微福身:“楊莊主謬讚,我不過是耍弄些嘴皮子,哪敢承此誇獎?”
莊裡一直以來關於我和風靖寒的緋聞,他應是有所耳聞。
於是他給了我一塊玉作爲見面禮,這又成爲我的準當首飾之一。
可楊子炎的妹妹楊子馨,卻讓我十分鬱悶!
我自認爲今日禮數週全,舉止得體。
可她的目光片刻不離風靖寒,未曾正眼看我一次。
風靖寒年輕有爲,一表人才,家財萬貫,自然魅力非凡。
從現代愛情學的觀點分析:她是我的情敵。
勘測下敵情:
姓名:楊子馨(不錯,有氣質)
年齡:十九(比我略大幾個月)
身高:目測161cm(與我差不多)
容貌:主觀上,我更有氣質和魅力(客觀上,她比我美)
出身:華洋山莊獨生女,與風靖寒門當戶對(……)
好像與我相比略勝一籌,可我完全不擔心。
風靖寒看她時目光飄忽,沒有焦距,他又開始自動忽略美女的愛慕眼光了。
想來楊子馨對風靖寒不過是一種不成熟的迷戀,很快她便會發現他這個人超級無聊,冷漠,沒風度,沒品位,性格彆扭,缺點一大堆。
與她初次見面的一分鐘裡,我便得出了以上結論,於是我友好的向她打招呼。
“楊姑娘好!”
我猜,她的心裡也列了這樣一個敵情分析表,所以她看我的眼神充滿敵意。
她高傲的斜睨了我一眼,忽略了我的問好。
楊子馨心地善良,誨人不倦。
下午,她特意到梅沁苑來告訴了我一件事:
風大哥定不會喜歡像你這樣長相平凡,身份卑微的女子。
我不想挑起爭端,所以我點點頭:“楊姑娘所言甚是!”
揚子馨善解人意,先別人之憂而憂。
她委婉的明示我:風大哥的對象應該是她,無論相貌,性格,家世,她都非常符合。若她與風靖寒結親,風楊兩家便會親上加親。
說的好有道理。
“楊姑娘言之有理,姑娘美麗嫺淑,門當戶對,實乃莊主擇妻的首選!”
她詫異的看着我,那目光就像在說:季雨寒,腦子壞掉了吧。
梅沁苑與雪韻苑(靖雪的院落)間隔一片竹林,一般人都是繞道而行,我卻嫌遠,多是穿越竹林而行。
竹林鬱鬱蔥蔥,陽光透過葉間的縫隙,灑下點點光斑。
林間傳來一陣悠揚的聲音,細細聽來,竟有一股邪魅的味道。
這不是樂器的聲音,但我並不陌生,似乎在什麼地方聽過。
我四處張望,周圍只是寂寥的竹林,擡頭也只能看到零星點點的天空。
莫不是是我的錯覺。
我皺眉,回頭,卻猛地後退了兩步,跌坐在地上。在我身後的竹上,亦即我剛倚靠的地方,竟然盤着一條蛇。
那蛇直徑約一點五釐米,渾身青色,與竹子顏色相似,盤在竹節上時不易發現。
我緩過氣來,不經意間手觸摸到一軟軟滑滑的東西。
我臉一黑,瞬間從地上彈跳起來,又是蛇。
地上的蛇對我吐吐舌頭,卻不攻擊我。
我憤恨的看着它,心裡默默看好,掏出匕首快速砍向它的七寸,蛇一躲,沒砍中,但鋒利的刀身已將蛇尾切斷。
蛇尾落在地上,不停的蜷曲,我再也受不了,慌忙往竹林外奔去。
“祁冥逸,你這個混蛋!”我邊跑邊罵,在哪裡躲着的?
腳被什麼東西絆住,我站立不穩,仰面摔倒在地。
好痛!我揉揉頭,看見我正上方的竹梢上正立着殺手!
細細的竹梢,他立在上面卻穩穩當當的。
一身白衣,手裡拈着一片竹葉置於嘴邊,剛纔的聲音是從這上面傳來的吧。
他居高臨下的俯視着我,旋而扯着嘴角緩緩一笑:“好久不見,季姑娘!”言罷從上面慢慢飄下來,落到我身前。
果真是他!
他蹲下身,鷹眼微眯,略帶嘲弄般地打量着我。
“你坐於地上,可是在等我拉你?”他嘴邊溢出一抹笑意,說罷伸出手來。
我反應過來,一把打開他的手,自己爬了起來,理理裙襬,戒備的看着他。
“你怎麼在此?”這殺手好詭異,每次都神出鬼沒,連風靖寒都沒發現。
“嘯風山莊……我想來便來!”他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似乎沒人能攔得住他。
爲何他每次出現都有蛇?
我瞟了瞟地上,那蛇就在我腳下,尖叫一聲嚇得跳起來。
“那日季姑娘在巖壁上,毫不猶豫的將蛇丟了下去,如今怎麼害怕起來了?”他笑,同時一揮手,蛇已不見了蹤影。
那日我去給靖雪摘蘆薈,也許是信念使然,抓起蛇甩了出去。現下看着蛇,卻有些毛骨悚然。
“爲何每次你出現都有蛇?”我做了個嫌惡的表情。
他微微一笑:“蛇可是我的朋友,比人可靠!”話說間,我只見一條蛇盤旋在他後面的竹上。
它能憑聲音控制蛇,莫不是這是他的武器。
蛇蠍醜男!
他見我一臉噁心的表情,扯着嘴角:“怎麼,你怕了?”
我蔑視着他,抽出匕首抵在眼前:“來一條我殺一條!”
他雙手抱胸,背靠着後面的竹,滿是悠閒的樣子,邪邪的一笑:“兩月未見,季姑娘長了不少膽識嘛?”
我心裡沒底,收回匕首放於腰間:“你來幹什麼?”
他目光瞟到我腰間那把匕首,擡起頭來眯眼注視着我:“看來是真的!”
什麼?
“你愛上風靖寒了?”他略帶冷笑。
“關你什麼事?”我瞪他一眼。
“你是我的人,若喜歡上別的男人那可不行!”他看着我,笑的那叫一個陰險。
我已習慣他無臉無皮的樣子,冷哼了一聲。
“天下盡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我算是見識了!”我不屑的望着他,有病!
他對我的鄙視不以爲然,笑的異常囂張。
“杜詩儀畫上的墨汁,是不是你弄的?”我眯起眼,這人天天跟着我,一定是他做的。
“是我弄的又如何?”他雙手抱胸,一臉自在。
“你……什麼居心!”我瞪視着他。那樣陷害我有意思嗎?
“季姑娘不必動氣,我也只是好心幫你一把。”他看着我腰上的匕首,眼神曖昧至極。
“幫我?”差點害死我。
“雖是舉手之勞,卻不想季姑娘因禍得福,風靖寒連匕首都送給了你。”他看着我幽幽一笑。
我以爲風靖寒會生氣的殺了我,可他卻失控強吻,之後向我表露心意。
這算我因禍得福?
“這麼說我還應該感謝你了?”我氣不過,一腳踹向他。
他身子快速一側,躲過了我的攻擊。
他摸摸下巴,頗爲意外的看着我。
“想不到,風靖寒的軟肋竟然是你。”
拍賣會那天他殺我滅口,是風靖寒救了我。
他控制眼鏡蛇跳出籠外攻擊我,是風靖寒擋在了我與眼鏡蛇之間。
採摘蘆薈時,他刻意捉弄我,卻沒想到風靖寒那天對我那麼好。
他毀了畫,風靖寒並沒有如傳說中那般對杜詩儀情深意重,而是失控強吻了我。
所以,殺手並非在戲弄我,而是在試探風靖寒。
我戒備的看着他:“你苦心積慮試探他有何企圖?”
他搖搖頭:“放心,我若想對你出手,又何必等到現在。”
我纔不信。
他看着我,忽然眼光變得凌厲,快速上前,將我撲倒在地上。
“啊!放開我!”我使勁掙扎,他要做什麼,該不會是要……
只聽到身後竹子一聲脆響,他又從我身上起去,眼神凌厲的望着竹林外面。
我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退後兩步,滿臉戒備的看着他。
他沒理我,轉身從竹上拔下一隻飛鏢,紫色的尾羽,是一隻梅花鏢。
鏢深深的扎入竹中,取下來後,那插孔周圍暗黑一片,有毒。
我才注意到,那顆竹子正是我方纔倚靠的那棵。
他冷哼一聲:“即便是風靖寒,也不能保護你!”說完,目光還有意無意的瞟着竹林外邊。
我快速的轉過身,並沒有什麼人。
可是會是誰這般做呢?難道嘯風山莊有人要殺我?
這幾日莊裡籌備着楊子炎靖雪的婚禮,莊裡人來人往。風靖寒也讓我不要亂跑。
我瞅着眼前的殺手:“我看那暗器本來是要射向你的吧?你仇家那麼多。”
他壞笑:“這都被你發現了,可方纔若我袖手旁觀,只怕此刻你早已中毒身亡。”
“那你走開,免得連累到我。”我怒視他一眼。
惡劣的人。
殺手壞笑一聲:“我放過你一次,如今又救了你一次,看來你只能是我的了!”
我瞪了他一眼:“你做夢!”
正說着,忽見殺手向上飛去,隱藏在竹葉之中。
這麼聽話,說滾就滾?
我回頭,見楊子馨慢慢走過來。
她到我跟前四處望望,像是在尋找什麼東西。
“楊姑娘來這做什麼?”你想找什麼?
“剛纔和你說話的那個男人呢?你揹着風大哥和他幽會?”她高興的像是抓住了我的把柄,不放棄的要找出來。
我沒理她,快速的往外走着,她在後面不甘心的叫道:“喂,別以爲你裝傻就可以騙過我,我要去告訴風大哥!”
無聊!
她衝到我面前張開雙臂堵住我:“我看得清清楚楚,你在和一個男人說話!哼!”她高傲的撅起嘴,頭望着天,想看我心虛害怕的樣子。
我斜睨了她一眼,微微笑出來!
“你笑什麼?”她愣。
我哆嗦着:“楊姑娘,這片竹林經常鬧鬼,白天裡面有哭聲,還有陰森森的笛聲音,悽婉哀怨!”說完尖叫着捂住了耳朵。
她叉着腰:“我又不是小孩子,休想騙我!”
此時竹林上方忽然響起一陣詭異陰森的葉聲,竹林中原來射進來的陽光忽然間也不見了,周圍溫度瞬間下降。她頭上方,三條蛇正盤旋着在她背後。
哪來的聲音?她奇怪的四處看看,
我捂住耳朵,害怕地說:“就是這個聲音,他們說以前這竹林裡吊死過一個白衣女子,每日就在這兒吹笛……啊……!”我捂住嘴尖叫。
她聽着我的話有些心虛了,害怕的四處望望,恍若看見什麼地方白色衣衫正在飄蕩。
我忽然恐懼的指了指她的身後,她慢慢回過身。
她驚叫一聲,然後下一秒鐘,瞬間衝到了竹林外面。
因爲,她身後三條蛇正對她吐着紅紅的舌頭。
我在原地爆笑,竟發覺,此刻那三條蛇有些可愛了。
殺手還真給我面子,居然配合着我演戲。
模糊間只聽得遠處殺手輕哼一聲,似在冷笑,似在嘲弄,腳下的蛇也快速的遊走了。
這小丫頭,想跟我鬥!!!
從今天開始,我要更名爲:獨孤求敗!
剛踏進雪韻苑,見楊子馨哭得唏哩嘩啦,楊子炎和靖雪在那面面相覷。
“子馨,怎麼一回事?”楊子炎看着她,頗爲無奈的問道。
子馨哆嗦着伸出手,指着竹林的方向:“那竹林裡……有鬼,還有蛇……哇……!”說罷又放聲大哭起來。
楊子炎愣住,又緩緩嘆了一口氣,微微責備了聲:“簡直胡鬧!”
哈哈,傻姑娘。
可方纔,那毒鏢是誰射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