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

興州府離此地不到二百里,若是騎馬,一天就能趕到,不過在此之前,我們要去賀蘭山。

許孜然居然會騎馬?他輕描淡寫的解釋:曾經學過。

行李除去兩套衣服和一把琴後只剩下食物,馱在馬上一身輕鬆。

我們騎着馬慢慢散步,遇到城鎮便休息吃飯,遇不到就隨意吃些乾糧,第三日之後,到了賀蘭山山腳。

遠遠望去,綿延的賀蘭山脈雄偉壯觀,山頂上可見常年沉積的積雪,目測海拔二三千米。

賀蘭山山腳下是遼闊的沖積平原,草質寬闊,卻因爲山地嚴寒,交通不便而鮮少有人家。

沿着小河漸漸走着,我好奇的問許孜然:“這山,爲何叫做賀蘭山呢?”

許孜然看了看山,沉思了下:“蒙古語中‘賀蘭’乃‘駿馬’之意,這山北起巴彥敖包,南至毛土青銅。山勢雄偉,若羣馬奔騰,想來是這個意思了!”

我點點頭,有道理,又崇拜的看了他一眼:“孜然你怎麼連這個都知道?”

他笑,不說話。

又走了大約幾個時辰,遠遠的看見一羣白羊。我心裡一喜,有羊就有人家,歡呼的策馬過去。

如今十月中旬,天氣還未完全冷下來,地上偶爾一處會有些積雪。

待走近,四處望望,見山腳下一間草房,此刻炊煙裊裊。

“哈哈,早聽說寧夏的羊肉美味,今日可有口服了!”我咋咋嘴,歡呼着上前,向羊羣奔去。羊羣驚慌的叫着,一鬨而散。

“雨寒,莫要玩鬧!”孜然在身後大叫道。

一牧民打扮的中年男子從屋內快速出來,戒備的打量着我們:“你們是何人?”

許孜然下馬來,朝着他禮貌的說道:“我們路過此地,希望能借宿一晚,方纔驚擾了羊羣,還請包涵!”

他打量了我們一眼,也許是覺得我們面善,倒也沒說什麼。

這是一間小小的房子,用石頭和泥土堆積而成,四周密封着乾草。

剛踏進屋,迎面跑上來兩個小孩,一男一女,竟是雙胞胎,約莫兩歲的樣子,特別可愛。

“爹爹!”兩個小孩撲至中年男子的懷中,撒嬌般叫着。

一婦女出了來,奇怪的看着我倆。我們說明了來歷,那婦女才微微一笑,進去弄飯了。

我上前,蹲下身來:“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啊?”

她眨着一雙好奇的眼珠瞧着我,忽然躲到她父親身後,偷偷探出個頭來。

身後許孜然微微一笑,那個小男孩看着他,上前去,扯着他腰間的手絹把玩着。我囧,我長得這麼不面善嗎?怎麼都喜歡許孜然?

我到馬鞍上拿出一包酸梅,分給了兩個小孩,哈,許孜然的魅力馬上被我掩蓋了。

中午的午餐,吃的是燉羊肉,喝的是熱羊奶,很是不錯。

聽主人說,這是賀蘭山南面山腳,山下是一望無際的平原,草源茂盛,適於羊羣。

他們世代居於此,並不覺得這山有什麼好玩,聽聞我們要去玩自是驚訝的不得了。

而且,再過半月,大雪封山,羊羣沒有草吃,須得儲存草料。

我看了看炕上的兩個小孩:“大姐,這兩個孩子真可愛,他們叫什麼名字?”

那婦女聽我們誇獎,抿着嘴高興的笑着,只聽得男子嘆口氣:“說來慚愧,展某雖得二子,卻不識得一字,兩個孩子,至今尚未取名!”

我沉默,怪不得他都叫:“老大,老二!”

他看了我們兩眼,兩眼放光:“二位像是讀書人的樣子,不知能否幫忙取個名字?”

我和孜然對望一眼,我笑笑,拍了拍胸脯:“大哥你放心,這事包在他身上!”言罷指了指孜然。

孜然錯愕,無奈的看了我一眼。

那個小男孩,看上去聰明好動,在炕上爬來爬去,絲毫閒不下來,他是雙胞胎老大。

我抿抿筷子,眨了眨眼,看着許孜然:“姓展,叫展昭怎麼樣?”

“展昭?”許孜然沉思一陣:“昭,日明顯升,好字!”言罷讚許的看了我一眼。

嘿嘿,我奸笑,展昭!!

“孜然,那個小女孩就交給你了。”

那個小女孩,此刻正規矩的坐在炕上喝着奶,小眼睛眨呀眨,特別可愛。

他笑:“既是日明顯升,就叫展寧吧,嫺淑靜寧!”

展昭,展寧,從此與我們牽扯在一起。

聽展大哥說,這裡均以遊牧爲生,走上幾裡也見不到一戶人。

賀蘭山脈主峰賀蘭山海拔約三千多米,一眼望不到頭。

我自然不會和孜然去攀爬,沒有齊全的設備,我們很可能遇險,況且,那位展大哥說,再過十餘天,大雪就封山了。

所以這幾日,我只是和孜然騎着馬沿着賀蘭山脈走走轉轉,有時候會爬到半山腰去看看而已。

我們來到距離展大哥家約莫兩公里處的一處山坡,歇息着聊天。

我指着遠處山頂的兩個突起問許孜然道:“孜然,你看那兩個山頭像什麼?”

他看了眼,又轉過頭來看了看我,笑着說道:“很像駱駝的兩個駝峰!”

我點點頭,心下嘆道,還是我猥瑣了些,我本想說,那像一個母親的雙峰。

“真是奇怪,這裡居然有兩個園丘!”我好奇的說道,這處山四周平平整整,略有起伏,中間卻突然多出兩個園丘,與四周圍的格調格格不入。

許孜然倒是沒多在意:“自然造化,堪稱巧奪天工!”

我站起身來,大聲說道:“爲了紀念我們到此一遊,我決定爲這駱駝峰取個名字!”

他笑道:“那你的名字是?”

我哼哼一聲:“就叫它雙子峰吧,正合了展昭和展寧!”

孜然點點頭,不再說話,好像是挺難聽。

這日,我們待得很晚,直到太陽落山後,才慢慢走回農家。

然後,我那久未鍛鍊的身體很順應潮流的感冒了。本打算第二日離開,這下好了,因着我的生病,給耽擱了下來。

我每日抱着一個暖壺躺在牀上,不見別人,怕傳染給兩個小孩。

孜然每日閒着沒事,就陪着兩個小孩玩耍,現在好了,兩個小孩子成天纏着他,連文靜膽小的展寧都喜歡上了他。

展大哥及他妻子都在忙着收割羊草和準備過冬的物資,過不了多久,雪覆蓋下來,就是幾個月的事情了。

“素芬(孩子的母親),是不是雞蛋打碎了,怎麼一股雞蛋黴味?”展大哥踏進門來,衝着他妻子喊道。

“哪有這事,現在天氣變冷,雞早就不下蛋了!”素芬輕罵了聲。

這兩日,我喝了些中草藥,喉嚨也不難受了,就是鼻子堵得厲害,根本聞不出什麼味道。

我看着桌前的那個藥碗,朝着她說道:“大姐,可能是我的藥味吧?”

大姐進來看了看,點了點頭:“應該也是,哪來的雞蛋?”

這兩日,展昭成天嘟着嘴,說到處都是難聞的味道。我相當內疚,因爲我的生病,孜然每天煎藥,屋裡都是一股中藥味。

七日後,我神清氣爽的起牀來,聞了聞四周,果真一股難聞的味道,便倒掉藥渣,埋好。這什麼中藥,如此怪的味道。

我們給了展大哥二兩銀子,因爲這近半個月的打擾,然後和許孜然出發了。

也許是我的感冒還沒有完全好,不知爲何,我總覺得頭暈暈的。身下的晨鳧也是有些急躁。

走了大約一個小時,我們來到一處池塘。晨鳧忽然驚叫了聲,前蹄快速的提起,我差點從馬上翻下來。

我摸摸晨鳧的頭:“你怎麼了?”

卻見孜然下馬來,蹲到地上打量着,居然是幾隻死的田鼠。

我下馬來,撿起一根樹枝,翻撥着田鼠,它全身焦黑,像是喘氣抽搐而死。仔細嗅了嗅周圍,有股難聞的味道,淡淡的,相較於農家已弱了很多。

“怎麼會這樣?”我奇怪的嘆了嘆氣。

許孜然緊皺着眉頭,沒有說話。

我沒有多想,扔掉樹枝起身去旁邊的小塘裡洗下手。

“啊!”我尖叫一聲,手快速縮了回來,慌忙拉出手絹將手上的水擦乾。

“怎麼了?”許孜然跑過來,蹲下身,看着我的手。

我盯着水面,如今已接十一月,天氣較冷,可這水還隱約冒着熱氣,水中幾處還不停的冒着氣泡。

可我尖叫不是因爲這個,而是,這水很辣。

方纔洗手時,我只覺得指甲處一陣刺痛。低頭一看,指甲處已微微泛紅。

我望望四周,池塘邊的兩棵小柏樹,已經乾枯,這裡風沙大又幹燥,樹木乾枯是正常的事。

許孜然伸手撫向水,我慌忙拉住:“孜然,這水很刺手!”

他停住,看着我:“如今寒冷異常,這水卻冒着熱氣!”

我沒說話,回頭望了望遠處高高的賀蘭山脈:“展大哥說,往年再過幾日就會大雪封山,可我怎麼沒看見雪呀!”

許孜然皺眉:“山頂的積雪變少,竟在慢慢融化。”

我呼口氣:“可能今年是個暖冬吧!孜然,咱們走吧!”

孜然點點頭,上了馬。

又過了兩個小時,路邊有個小茶棚,我們歇下,坐着喝茶。

老闆上了茶,很尖細的茶杯,孜然慢慢喝着,我卻沒動。

茶杯較爲尖細,茶水在裡面微微漾着。

茶麪不停的泛着一絲細細的水紋,很淺,很細,都不易察覺出來。

我伸手,穩住茶杯,水慢慢停了下來。放開手,它又繼續泛着水波,奇怪了。

許孜然打量着我:“雨寒,怎麼了?”

又沒人動它,怎麼一直在振動,而我今天都覺得頭似乎暈暈的,就像這茶水。

剛纔遇見的池塘水很刺手,像傷口被鹽巴浸過一樣。

不對呀,水裡還冒着熱氣呢,還冒着氣泡呢?

“孜然,我生病那幾日,你是不是經常聞到臭雞蛋的味道?”

他想了一下:“是有一些,還有點刺鼻,不過那應該是……!”

我都倒掉了藥,可那味道依然不散,而且屋裡根本就沒有雞蛋。

臭雞蛋,臭雞蛋,還很刺鼻。

我猛睜眼,臭雞蛋味道的氣體不就是硫化氫嗎?刺鼻的味道也是硫化物啊?

池塘的水辣的刺手,分明就是酸類物質,硫酸和亞硫酸。

這就是爲什麼田鼠會死吧,它們的嗅覺驚人,而且飲用了含酸的水,肯定是這樣。

樹木乾枯,也是因爲含硫氣體的作用吧?

還冒着氣泡,應是從地下冒出來的含硫氣體。

冒着熱氣,是地熱。山頂表層的雪融化,也是因爲地熱。

這桌面的水一直在振動,我也覺得有些微暈,應該是輕微的持續地震。

我不置信的捂住嘴,難道那日我們所見雙子峰,並不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造化,而是火山噴發前慢慢冒起的園丘。

火山噴發??

我癱倒在椅上,火山噴發!!!

可是這也只是我的猜測而已。

我叫了老闆過來:“你們這可有石灰?”

他愣住,我摸出銀子,擺在桌上,老闆欣喜的接了過去,不一會兒,拿了一個紙包給我。

“你要這個做什麼?”孜然見我的樣子,奇怪的問道。

我捏在手上,看着他:“孜然,我想…要出事了!”

他不明所以:“怎麼了?”

我叫來老闆:“離這最近的鎮在哪裡?”

老闆說:“這是賀蘭縣境內,公子要去興慶府的話,向南走四十里就到!”

我點點頭,四十里,二十公里,應該不至於傷到人。

我看着許孜然:“我不確定,我想,不知什麼時候,會有火山噴發!”

“火山?”他聽不懂。

“它很危險,可以摧毀一切!”

他目瞪口呆的望着我,沒有說話。

我嘆口氣,我這樣說似乎太聳人聽聞了些。

“我想應該是雙子峰!”我不知道如何給他解釋,難道要從地殼構成開始。

正想着,老闆的小孩子跳到外面,大聲喊道:“爹爹,你看,蘑菇雲!”

蘑菇雲?

我愣,飛快的跑出去,遠處的天空中,有一大朵黑色的雲,我心下一沉,那方向,正是賀蘭山的南面山脈。

現下太陽正好,可是天上居然有一大朵黑雲。如果我沒猜錯,那不是雲,那是火山最後爆發前形成的塵埃雲團。

“這雲很是詭異!”孜然緊皺着眉頭。

“孜然,那不是雲,那是火山要爆發的徵兆。”

“它應該暫時傷不到我們!我們要趕快離開!”

許孜然望着黑雲的方向,慢慢開口:“雨寒,到底什麼是火山爆發?”

“孜然,別問這麼多,我們要趕緊離開!”火山噴發的岩漿,火山灰會覆蓋整個城市,還會伴隨着暴雨,地震。

我擡頭看了看天,黑雲有越布越多的趨勢,隨着風,慢慢瀰漫到了整個天空。

“大叔,你們快往南走!”我衝着老闆喊道。瞟了眼,他們似乎有一輛馬車,應該沒問題。

老闆迷茫的看着我。

“別愣了,你看到那雲了嗎?很危險,快點離開!” 正說着,遠處似乎能聽到轟鳴的聲音,很低沉,卻很恐怖。

“孜然,快走!”我說得很急,慌忙跑到外面解開了馬的繮繩。

“雨寒,那個方向是展大哥他們家吧?”

的確。

“我們要回去救他們!”他走過去,快速的解開馬的繮繩。

“孜然,很危險的!”我上前去拉着他。

火山灰已經越積越厚,隨時都可能爆發,賀蘭山那麼壯觀的山脈,一旦爆發,可以瞬間覆蓋一個村莊。火山岩的時速是160公里啊,況且,積雪融化,火山灰沉積,可以飄散幾十裡。到時候,水流成河,四周充斥着有毒氣體,只怕回不來啊!

他轉過來:“雨寒,你早已知道,爲何不早說?”看着我,滿臉不置信的樣子。

他說罷,快速的上馬。我有些委屈,我也是剛剛纔反應過來。

“孜然,別去,很危險的!”我拉住他,有些難受的求他。

已經能聽到聲音了,再回去,凶多吉少啊。

“雨寒!你先去興慶府吧!”他看了我一眼,忽然甩開了我的手,駕馬離去。

我站立不穩,跌坐在地上,老闆上前來扶起了我:“公子,你沒事吧?”

“你們怎麼還沒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我轉回身大吼道,那老闆看了我一眼,慌忙的過去收拾着東西。

我看了看,許孜然已在百米之外。

遠處的轟鳴聲響徹天地,天上的黑雲也越布越多。

我抓起那包石灰,將水瓶綁在身上,駕馬追了上去。

許孜然,甩開了我的手,那麼用力。

他看我的眼神,滿是不置信,以爲我是貪生怕死之徒嗎?

說好了一起去興慶府,我怎麼能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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