佇立在玉承祖和白依依合葬的新墳前,很久很久。我的心中猶如巨石壓頂般的透不過氣來,眼前浮現出一朵盛開的七彩牡丹花,白依依去世時,她的旗袍上就繡着一朵千嬌百媚的七彩牡丹。
我錯了嗎?難道,真的是我錯了嗎?我不該恨?不該道出真相?不該咄咄逼人?也許,我低估了恨的力量,低估了恨的破壞力,低估了恨的頑固。我的眼前浮現出玉芳菲的眼中露出的猜疑和恨的光芒。孩子,恨吧!有時候,恨的力量更能夠支撐着我們走下去。我無力化解任何人的恨,因爲,我的恨也無處解脫無處排除,無處安放。
“姑奶奶,回吧。”
天色漸暗,關起遠提醒我該回去了。我慢慢的轉過身子,輕輕的把手搭在關起遠的手腕上,緩緩的向前走去。關起遠跟在我的身邊,亦步亦趨。
“關總管,你……恨嗎?”
我的聲音低沉而沙啞,似乎很隨意的問着,關起遠的手腕微微的抖了一下,我沒有看他也沒有表情,繼續向前走着。
“小的……,姑奶奶,恨只能讓自己更難過。”
關起遠的聲音有些疲倦有些遲疑,卻十分清晰。他也恨過吧!也如同今天的我一般,恨得心力交瘁。
“如何才能排解呢?”我自言自語,似乎在說一個我本不關心的問題。
“姑奶奶,學會忘記,或許會好過一些。”
忘記?!這兩個字讓我停下腳步。我轉頭看着天邊的夕陽,又是落霞滿天時,我似乎已經很久沒有如此安靜的看過夕陽了。
“如何忘記呢?”
或許,如果真的可以忘記,我的心,就能夠得到安寧了。
“姑奶奶,有的時候有些事情,不要太清楚,也不需要太清楚。或許,無法騙得了自己,最少可以騙過身邊的人,可以讓他們以爲,我們過得很好。”
我輕輕的點了點頭,退一步海闊天空,“我明白,但是我做不到。”
關起遠忽然提高了聲調,有些急切的說,“試試吧!姑奶奶,爲了您更是爲了這個家,爲了家裡的每一個人,您最少可以試一試啊!”
我收回目光,看到關起遠關切而真誠的眼神。
“姑奶奶,不是有那麼一句話嗎?‘難得糊塗’。有時候,人是需要糊塗一些的。”
我的嘴角輕輕的上揚,我又何嘗不想糊塗
一些啊!“別人可以糊塗,但是,我不能糊塗,我沒有糊塗的權利。”
玉玲瓏滿臉的苦笑,讓關起遠的心一陣刺痛,“徹底忘記恨,不去苛求不再耿耿於懷,也就放過了自己,內心才能得到平靜和安寧。”
我何嘗不希望忘記,何嘗不祈盼內心的安寧,可是,恨已經在心底肆虐無法阻止。夕陽下,所有的風景都被渲染上了深深淺淺的緋紅色。我擡起頭,面對着關起遠,我隱隱約約的看見了關起遠眼角的皺紋和鬢邊的白髮,曾幾何時,那個皮膚黝黑的樸實少年,那個誠實穩重的青年,已經變成了滿懷憂鬱的中年人啦?我想,他一定曾經愛得很痛苦,也恨得很痛苦吧!我有些心疼了,我給他的幾乎沒有快樂,都是痛楚。
“關總管,你……恨我嗎?”我淺笑着,猶豫的問。
“不恨。”
凝視着關起遠脣邊一抹淺淺的笑意,我突然很想看他再像少年時那樣,對着我憨憨的,有些羞澀的笑,哪怕只有一次也好啊!
“還記得你曾經答應過我什麼嗎?”
關起遠有些莫名的愣在那兒,一時不明白我指的是哪一件。
“你答應過我,只要見到我,你就會真心的對我笑。忘記了嗎?”
“沒有。”
在一片柔和嫵媚的落霞中,關起遠面對着我,憨憨的笑了。雖然,這笑容已經無法如昨日般的純淨清透,但是,它卻如此的溫暖平靜,猶如風雨過後從厚重陰霾的雲層裡,透射出的第一縷陽光,彌足珍貴。
被恨意牢牢的緊緊的,纏繞着的我的靈魂,似乎,終於可以輕鬆一下了。原來,恨並不是那麼難以應付,只需要一點點的快樂,一點點的好心情,便足可以使它停止使它後退。
大和貿易商行,玉承德的辦公室。隨着一陣爽朗的笑聲,門被打開了。玉承德狐疑而不滿的向門口望去,誰敢在他的辦公室裡如此的放肆?
“承德君,很久不見了。”進來的是玉承德在日本的老師松田青木。
看見來人,玉承德連忙從辦公桌後站了起來,迎了上去,
“恩師,您怎麼來了?”
“用你們中國的俗語說,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
不等玉承德請,松田青木便很隨意的走了進來,四處打量着玉承德的辦公室。
“恩師,您何時回來的?怎麼也
不和學生打聲招呼,學生好去接恩師啊!”
松田青木對玉承德搖了搖頭,隨意的坐在沙發上,“多謝承德君的美意,我有公務在身。”
玉承德爲松田青木敬上了一盞茶,畢恭畢敬的坐在松田青木對面的沙發上。
“恩師,您此次前來,有何貴幹?”
“我是來求你的。”
玉承德有些忐忑的瞅着松田青木,而松田青木依然很隨意的打量着四周。
“恩師,您有事儘管吩咐,學生一定效勞。學生可當不起您的一個‘求’字啊!”
松田青木忽然回過頭,雙眼直視玉承德,目光牢牢的盯在玉承德的臉上,“我需要你爲帝國服務,爲大日本皇軍的聖戰服務,爲(大)東亞共榮圈的建立服務。承德君,你意下如何?”
玉承德的心裡“咯噔”一下,他最怕的事情,還是來了,看樣子躲是躲不過去了。但是,他怎麼都是讀過聖賢書的人,“廉恥”二字還是認識的。
“恩師,您言重了。學生一直是很努力的。”
松田青木立刻就讀懂了玉承德的潛臺詞,他沒有正面回答,他是在迴避。
“承德君,如今的日本和中國不論是在政治實力上,還是在經濟實力上,日本都要勝出中國很多。建立全亞洲的(大)東亞共榮圈,也是爲了中國,爲了中國人好,這也是民族大義啊!”
玉承德的心裡反反覆覆的琢磨着松田青木的話,雖說,有些道理,但是,他還是不能完全的接受。松田青木看出了玉承德的猶豫,
“承德君曾經在我國留學,一定清楚帝國軍隊的實力吧!眼下,中國軍隊恐怕是無法與帝國軍隊抗衡的。承德君,如果願意爲帝國服務,更是可以保護家人吶。”
松田青木一番不軟不硬,軟硬兼施的話,在玉承德的心裡起了很大的作用,他動搖了。唉!也罷,大丈夫能屈能伸。更何況,人在屋檐下豈能不低頭啊!
“學生但憑恩師調遣!”
很好,好極了。松田青木很滿意的聽到了他想要的回答,先不說,讓他心心念念多年的玉家玉如意,只說,玉家在北平城商家當中的威信和地位,玉承德這個棋子,松田青木也是非要不可的。
正是,冬雷空有回春意,冬陽無力暖天地。
冬景蕭瑟淒涼夜,冬雪無意寒人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