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崎純一郎倏然明白,爲什麼松田青木會千方百計的阻止自己見玉玲瓏了。
“師父太瞭解我了,知道我不會對這樣的玉玲瓏放手的。”宮崎純一郎的心裡暗自嘀咕。
“請坐。”宮崎純一郎身形未動,面無表情,語氣平淡。
“不必。”我的神情散淡,態度傲慢,聲音冷漠。
“有事還是坐下說吧。”
“沒有分別,請講。”
宮崎純一郎臉上突如其來的笑容,讓我感到不寒而慄。他走動着,馬靴敲擊着地板發出“咔咔”的聲音,如同地獄裡的惡鬼咀嚼着人的骨頭一般,陰森恐怖。
他停在沙發前,轉身,坐下,說,“請嫁給我!”
“不可能。”我的話不用經過思考,不需經過大腦,衝口而出。
“不需要再考慮一下嗎?我怕你會後悔的。”
我嗅到了宮崎純一郎身上狼的味道,我停頓了下來,我可以不顧及自己的生死,但是,我無法無視玉家的存亡。
“凡事是需要瞻前顧後的,我可以給你十五分鐘,考慮一下。”宮崎純一郎看出了我的猶豫,而且他更加知道我的軟肋。
我不急不緩的走到他的面前,他站起身子,與我臉對臉,“請您出去,我要一個人呆着。”
宮崎純一郎聳了聳肩膀,趾高氣昂的走出房間。
我癱坐在沙發上,苦惱的閉上眼睛,用手指輕輕的摩擦着額頭。
“小姐,咱們真要答應他嗎?”
越女的聲音在耳邊低低的響起。我沒有睜開眼睛,微微的點點頭,又輕輕的搖搖頭。電光火石之間,觸動了我的一個想法,也許這就是我等待的機會。
我睜開眼睛,站起身子,有些激動有些興奮有些失控的,在房間裡急速的走動。沉着些,再沉着些,我放慢了腳步。如果我現在答應宮崎純一郎,他會迫不及待的迎娶我,但是,我需要時間,我需要拖延他。如果我現在不答應,恐怕我和越女都回不去了。怎麼辦呢?
“越女,我吩咐你做的事情,都辦好了嗎?”
“小姐,放心。”
越女(幹)淨秀氣的臉上,露出我熟悉的淺笑。我決定,先回家,再想辦法。身後,響起了馬靴的聲音,我轉過身子,
“我同意。”
“何時?”宮崎純一郎得意洋洋的聲音裡,掩飾不住的興奮。
“隨你。”我冷冷的回答。
宮崎純一郎的臉上浮現出斯文的笑意,
“來人,送玲瓏小姐回府。”聽到這一聲吩咐,我的心裡偷偷的鬆了一口氣。
走出房門,緩步前行,一條長長的樓梯出現在我的眼前,我忽然知道自己該如何的拖延時間了。我面不改色沿着一級一級的樓梯向下走,我用我的左腳猛的絆住了我的右腳,我的身體無法控制的向前傾倒,在越女伸手要拉住我的時候,我輕輕的躲開了,我看見越女眼中閃動着不可思
議和了然的光。
我很幸運,雖然從高高的樓梯上滾落,但是,由於樓梯的坡度很小以及救護及時,我只是左腳的腳踝骨骨折,和一些皮外傷。那個被宮崎純一郎吼個半死的日本軍醫一再保證,只要好好休養,絕對沒有大礙,三個月後一定可以完全恢復。十分不巧的是,在我休養期間承智二哥也突然患了重病,大口大口的吐血,府中傳言四起,說是二爺得了肺癆,會傳染的。於是,承智二哥臥牀期間,除了二嫂楊柳,無人敢靠近他的房間半步。
而我爲了躲清靜,也爲了早日康復,將玉府中大小事情,大小人都交給了關起遠,帶上越女,由宮崎純一郎護駕,來到了醉夢齋養病。
那一天,承智二哥躲在我的馬車座椅下面,神不知鬼不覺的來到了醉夢齋。原本宮崎純一郎堅持用他的汽車送我,可是,我受傷的腳踝在他的汽車裡無法伸展,無奈之下,還是用了他眼中的原始工具。
自從那日起,醉夢齋外暗探不斷,經常有陌生人或來借東西,或來討水喝,趁機監視我們主僕。而醉夢齋內,承智二哥夜以繼日的呆在暗無天日的地堡裡,吃穿用都由越女送進去,至於造假所需要的材料,只能動用醉夢齋裡原本有的原料,實在不行,越女就從外面偷運進來一些。但是,大部分還是就地取材,因爲越女從外面偷運不僅數量有限,而且安全無法保證。此事一旦有半點的泄露,一切都將前功盡棄。
此時,醉夢齋院子裡濃密的綠色中,我舒服的窩在躺椅裡看書,我的左腳擺放在椅凳上,腳踝的位置纏滿了紗布。越女在我的周圍不停的打掃着庭院,擦拭着綠蘿的葉子,澆灌着花圃裡的花朵。在外人看來,我在看書,她在幹活,並不相干。但是,只有我倆明白,我和她正在交談。
微微的動着嘴脣,發出很低很細小的聲音,就可以交談。這是我和越女長期相處中得到的無與倫比的默契,只有彼此知道彼此在說什麼。
“告訴二爺,不要太辛苦了。”
“奴婢勸過了,可二爺不聽啊!”
“跟他說,能做多少算多少吧,畢竟咱們時間有限。”
“二爺說了,他先撿要緊的做。”
“唉!這次真是苦了二哥了。”
“可不是嘛,奴婢眼瞅着二爺一天比一天瘦。”
“熬吧,熬過這一陣子就好了。”
“小姐,三個月以後,您真要嫁啊!”
“絕不,我寧死不嫁!”
“小姐,您不是總說‘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嘛,總會有辦法的。”
“嗯,也對。過一關算一關吧。”
“小姐,您還有別的吩咐嗎?”
“給二爺多做些好吃有營養的,別讓他太操勞。”
“奴婢知道了。”
越女回到屋內,院落裡濃蔭下,只留下我一個人。我放下手裡的書,癡癡呆呆的坐着,已經很久很久了,我都不記得上次這樣子
的發呆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
遠處的天邊,絢爛妖媚的落霞緩緩的降臨人間。我眯起眼睛,落霞的萬丈光芒直刺進我的眼眸,在我的眼眸中漸漸的變得光怪陸離,變得詭異離奇,變得鬼魅而陰森。
北平城的遠郊,延慶,嚴家村。
嚴家村是一個藏在大山深處的小村落,村子四面環山,只有一條出山的泥土小徑。全村不到二十戶人家,稀稀落落的分佈在遠遠近近的山坳裡。
玉博文和莫言在此安家已經有半年多了,兩個人都喜歡村子的與世隔絕,喜歡村民的質樸憨實,喜歡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清晨,太陽(水)淋淋的爬到了山坳裡,睡眼朦朧的瞧着一戶農家,矮矮的土坯牆圍成了一個四四方方的小院,兩間連排坐西朝東的土坯房,房門虛掩。
院子裡,一位身穿土布,農人打扮的小婦人正在緊張而愉快的忙碌着,先用水將地面撣溼,再用掃帚把院子打掃乾淨,然後,餵雞、餵鴨、餵豬、劈柴、燒水、做飯。
當白色的炊煙裊裊升起,院子裡飄起一陣陣飯香的時候,院子的大門被“吱吱呀呀”,猶猶豫豫的推開了。一垛柴從門外一瘸一拐的挪了進來,柴垛下是一個佝僂的人影。
“洗一洗,吃飯吧。”莫言對人影說。
人影沒有停頓,沒有說話,似乎沒有聽見一般,繼續揹着柴一瘸一拐的向院子裡的柴垛挪着。莫言也習慣了,自顧自的回到了廚房裡。
這個怪人已經來了一個多月了,是玉博文在出山的路口撿到的,剛撿到他時,他瘦的皮包骨頭,奄奄一息,瘦瘦小小的身體上滿是青紫潰爛,沒有一處完整的皮膚。
幸虧玉博文粗通岐黃之術,抱着“死馬權當活馬醫”的心態,大着膽子下藥,藥也都是從山上這一點那一點的採來了,沒想到竟然稀裡糊塗的把他醫好了。慢慢的他可以進食、下牀了。
這時,玉博文和莫言才發現,他的臉已經毀容了,似乎被大火燒過一般。莫言最害怕看他的那張臉了,那張臉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一半清秀一半猙獰,一半皮膚光潔如水一半坑窪不平血肉模糊,如同把京劇裡書生和李逵的臉譜同時畫到了同一張臉上一般。
他的腿是瘸的,卻能上山打柴,他不會說話,卻能夠聽得到。玉博文與莫言商量,可憐他無處安身,就讓他留了下來。從此,家裡的粗活、髒活、累活,他統統都包下了,他總是不吭不響,讓人完全意識不到他的存在。
開始的時候,莫言很不習慣,經常會被他嚇到,漸漸的,莫言發現他很善良也很老實,也就慢慢的放心了。
與他相處的越久,莫言越覺得他是個怪人,或者說他並不像是個有血有肉的人,如影子、如幽靈。莫言甚至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他,好在他似乎並不介意稱呼的事兒。玉博文曾經試圖爲他起名字,都被他的沉默拒絕了。莫言真的糊塗了,他是太在意呢?還是太不在意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