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邪最近又不知道跑到了哪裡,不見蹤影,我整日待在冷桃居安分守己不出門,額上的傷已經好了,只是留下了疤痕,我不能纏一輩子繃帶,便只好剪短了前面的頭髮,遮住額頭的醜陋,這張臉,勉強還能看成。
有時候實在無聊,便出去走走,但只能挑選無風的天氣,避免額前的頭髮被吹開。偶爾會撞見師父,他依舊是一襲白袍,高華不染的樣子,神情冷淡似仙,我低頭行禮,他淡淡應聲,不看我一眼,離去。
有時,我也會想起冬天住在重華殿的經歷,總覺得是場夢,師父怎麼會對我笑、與我言談嗔罵呢,定是我做的夢。
直到有一天,我被弟子請去了重華殿。
一路上我不停的猜想師父找我有何事,一入殿,便見無邪背對着我跪在殿中,頷首沉默。而主座上的師父,亦是眉心微蹙,神情冰冷。
殿內除了我們三人再無第四人,寂靜冷森的嚇人,我不敢馬虎,躬身行禮,“弟子云熹參見師父。”
師父未說話,我不敢直起腰身擡頭看他,只聽到微微的聲響,他緩步下階,走到我跟前,我心中惶惶,思前想後,我沒闖禍啊?
我低着頭不敢亂動,忽見他擡手,我嚇了一跳,緊接着,握住了我的下頜,我驚異的被他擡起了下巴,對上他漆黑冷沉的目光,我尚未回過神,他便擡手拂去了我的額發,我一驚,下意識的想別開臉,卻被他用力的鉗住下頜,目光停留在我的額頭許久,漸漸幽冷。
我不敢多看他,因爲太自卑了,又無法逃避,只能閉上發燙的眼睛沉默不語。
我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鬆開我,我微微睜開眼,他已錯開了視線,望向跪在一旁的無邪,“起來吧。”聲音清淡。
無邪輕輕鬆了口氣,起身,我不得其解,到底發生了什麼,卻又聽師父走到無邪跟前道:“此事你們應提前告訴我,你的幾個師兄犯下大禍,即使該死,也不應死在你手裡。”
我一怔,扭頭望向無邪,他……他殺了——
無邪側臉望向我,灰紫色的眸中隱約閃有微波,跌宕碎碎,低聲道:“師父恕罪,即使無邪被打入思過殿也絕不後悔此事,他們讓雲熹遭此重創,無論如何我都饒不了他們。”
我眼眶的淚水終於跌下,忙別開臉擦去,真是個蠢貨……
殿內又沉默了下來,半晌,師父道:“下去吧,對外只說我對你下了密令,清理門戶。”
“師父!我……”無邪果然愧疚了起來。
“下去吧。”師父輕搖了搖頭,淡淡道。
我跟着無邪行了退禮,準備下去,卻不防聽到師父道:“雲熹留下。”
我腳步一滯,下意識的望向無邪,無邪目光瞟過我的額頭,遞給我一個安定的眼神,便下去了。
殿內又剩下了我們兩人,我惶惶而不安的站在原地,等待師父發話,他走到我跟前,我頷了首,寂靜片刻,他道:“爲何低頭?”
我一怔,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什麼,猶豫了片刻,便微微擡了頭,平視過去,觸目是他的胸膛,雪白的袍子,紫色的衣襟。
“受了這麼重的傷,怎麼不告訴我?”他聲音清冷。
我下意識的再次低下頭,輕聲道:“弟子不敢拿這些瑣事煩勞師父。”
他沉默了下來,轉身朝殿內走去,“跟上。”
他領着我進了寢殿,來到榻前,淡然揮袖,“躺下。”
我一詫,“啊?”對上他漆黑無波的眸子,我不敢囉嗦,忙躺到榻上。
他坐於一側,微涼的指尖撥開我的額發,我忍不住再次閉上了眼,太醜了……
他低聲道:“雲熹,忍着點。”我茫然睜開眼看他,卻見他眉心微鎖,似有憂色,是我看錯了吧……他神情依舊冷凝。
置於我額頭上空的手,漸漸幻出天青色的光芒,緩緩壓下,我閉上眼,少頃,他的手覆於我額頭,便有刺痛隱隱傳開,開始的時候是微痛,我尚且可忍受,很快,那疼痛和灼燙加重,我咬緊了脣,手攥緊成拳。
“不能亂動。”師父低聲說道,另一隻手箍住了我微微顫抖的肩膀,疼痛越來越劇烈,彷彿整個腦殼都要炸開了,我真心懷疑師父是要對我下毒手的!
汗水從額角滑下,我疼得全身顫抖,“師父!師父!”我睜開眼,眼前一片迷濛,我腦子昏沉且疼痛,簡直要死過去了,眼淚混着汗水沒入鬢髮,我看不清師父的神情面孔,伸手欲推開師父的手,卻被他快一步鉗住了我的手腕,壓在一側。
覆在我額頭的手,似有刀鋒一般,在我額頭上千刀萬剮,我痛不欲生,死死的咬着脣,直到鮮血橫流。
就在我以爲自己快要死了的時候,師父的手終於離開了我的額頭,雖然仍舊疼痛,但已經比剛纔好多了,我鬆開脣,淚眼模糊的哽咽,“師父我討厭你……”
他沉默着坐在我身側,屈指輕撫過我鮮血淋漓的脣,瞬間傷口癒合,“還疼嗎?”他輕聲問。
我哇的一聲哭了,“疼得我都想殺了你!”我起身不管不顧的用力推打他,腦袋的疼痛早已讓我忘了對師父的恐懼,只剩下滔天的怒火,他放軟了口氣,握住我手腕,“好了,別動,讓我看看。”
他撥開我散亂的頭髮,目光停留在我的額頭上,微涼的指腹輕輕拂過,動作雖柔,但還是疼得揪心,察覺到我皺眉,他便不再觸碰,微微傾身,薄脣靠近了我的額頭,我一慌,連哭泣都忘了,他要幹什麼?
正在惶惶無措,便感覺到一片涼氣灑在額頭,對上我茫然而驚訝的目光,他忽然勾脣一笑,輕聲道:“吹口氣就不疼了……”
我被他這幅幼稚的舉動逗得破涕爲笑,忍不住叫道:“你以爲你吹的是仙氣啊?”
不知何故,他看了我許久,在我疑惑喚他一聲後,他眉眼微動,淡然錯開了視線,道:“無邪小時候摔傷了,我便是用此招哄慰的他。”
我聽母親說過,無邪三歲之前,都是在白山生活的,所以纔會和師父感情極其深厚。
我總有些不甘他只對無邪那麼好,便皺眉道:“可我不是小孩子了。”
他靜靜的看着我,許久,緩緩道:“在我眼裡,就是小孩子。”
我思及他的二百多歲的年齡,確實如此,便忍不住笑道:“可我小時候,父皇不是這樣哄的。”
他漆黑的眸子褪去之前的淡漠清冷,隱約有柔軟寧和的波光盪漾,他看着我,擡手輕輕拂去我臉上的殘淚,低聲道:“如何?”
我垂了眉眼,忍不住抿脣偷笑着傾身枕到他肩上,小聲道:“父皇會抱着我說,阿好乖,不哭了……我比較聽話,所以,父皇一般這麼哄我,我就不哭了,也不討厭他了。”
我小心翼翼的偷偷看他的神色,他並沒有厭煩的推開我,只是淡淡垂了眉眼,纖長的睫毛遮住眼底的一切情緒,讓我看不透,他到底什麼心思。
他安靜的聽着,半晌,微勾了脣角,反問道:“你小時候聽話嗎?傳聞可不是如此。”
我羞惱,小時候劣跡斑斑,早已臭名昭著,沒想到,竟也傳到了師父耳朵裡,我推開他,不悅的瞪了他一眼,起身下榻,“我怎麼不乖了?你讓我做什麼我都做什麼,父皇都沒這待遇……”
他輕笑,握住了我的手腕,起身帶我走到銅鏡前,一揮袖,殿內燭火大亮,他示意我望向鏡內,我不自然的別開臉,想掙開他的手,“不想看……”
“不看?那你今晚的痛苦是白受了。”他看着我淡淡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