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念語端坐在桌几邊上,面色淡淡的,心裡的想法已經曲曲繞繞轉了好幾回,左右覺得還是讓嬤嬤這些日子少出院子爲好,便正着臉色道:“嬤嬤,高炊事那邊我會讓人先幫着照襯,您就儘量不要出了玉蘭苑。”
大抵是她面上的表情太過嚴肅,嬤嬤也收了一臉笑意。
想着自己要去照拂高炊事本是她自己的私事,卻讓姑娘又費了心,嬤嬤欲要推辭;又見姑娘面上少見的嚴肅,便也知道姑娘如此做有她自己的理由。
也沒多想,便應了下來。
如此一來,蘇念語的神色便輕鬆了許多,重又綻了笑顏與嬤嬤聊了幾句,便讓嬤嬤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等嬤嬤出了門,蘇念語還是覺得不踏實,又喚了元香囑咐了一番:“近些日子你多派些人跟着嬤嬤,我昨夜裡做了個夢,夢裡的嬤嬤有血光之災,總搗得我心神不寧。雖只是個夢,我卻覺得寧可信其有,多做些準備總是好的。”
到此刻,元香元秋方纔知道自家姑娘今日的舉止爲何反常。
原是做了一個噩夢的緣故。
可自家姑娘說的話也不無道理,夢是夢,安全還是要顧的,徐嬤嬤又是上了年紀,姑娘又敬重她,喚幾個下人幫着注意倒也不難。
紛紛應了。
到此,蘇念語算是真的放了大半的心思。
徐嬤嬤也果真如應了蘇念語那般,時時都待在玉蘭苑裡,若遇到要出院子辦的事,能交代給丫鬟去做的就絕不會自己去;實在是隻能自己辦的事,她這纔出了門,卻也是來去匆匆,始終是記着自家姑娘說的話——少出院子。
嬤嬤每每出院子,被元香遣去顧着嬤嬤的丫鬟便也會在後面跟着,這一日下來倒也沒什麼事。
轉眼,便是到了去汪府的日子。
這日,蘇念語不敢貪睡,汪旋雖是她多年的好友,二人之間並不拘禮,可到底是正經接了帖子的,自不能馬虎應付。
再者,接到汪旋邀玩帖子的,並不止她們蘇府,還有其他府上的大家小姐。自己應邀而去,在外頭就不僅僅代表她自己,她是蘇府嫡女,若是因自己貪睡而遲到,傳出去總不大好。
外頭的枝頭上幾隻小雀嘰嘰喳喳跳個不停,蘇念語卻是規規矩矩坐在鏡子前,由着元香元秋上胭脂撫長髮。
她的顏色十分好,再加上近些日子少了幾件大的煩心事,面色紅潤,連帶着一雙眸子亮閃亮閃的,清澈動人。
還沒上了妝容,那張小臉便顯得又俏又水靈。
元香本欲好好妝扮自家姑娘一番,蘇念語卻是看着鏡子裡的自己,又合算着自己不能在大家面前總是出那惹人紅眼的風頭,淡淡出聲:“淡妝即可。”
對於往日裡總是不吝嗇顯擺自己容貌的自家姑娘忽地提了如此的要求,元香雖感意外,瞧着素顏也如清水芙蓉一般的容顏,卻也覺得淡妝十分適合。
便沒多說話,細心地打理好了妝容。
又幫着換上了早就準備好的一襲曳地碎花白羅綾,淡雅不說,把那纖瘦的身段兒襯托得越發亭亭玉立。
等全都妝好,蘇念語才帶着兩位貼身丫鬟一併走出了大門。
門口早有兩輛馬車候着,一位少女正立在馬車邊上,正是她的二庶妹。
今日的二庶妹盛裝打扮,頭上戴着的金銀玉簪,身上穿着的新衣裳,倒讓她看起來清麗了許多,一掃前幾日見她之時的一臉病態,容光煥發。
…想來身子定是恢復了七八成,爲了這次的姑娘家歡聚下了苦功夫的。
倒也不像她想象中的那般,劉姨娘被關佛堂,不在她的身邊而顯得方寸大亂,總歸還有點劉姨娘教出來的樣子。
蘇念語又四下望了望,除了二庶妹及她身邊伺候的,並沒有了其他人。
三庶妹蘇映月果真是不考慮她的提議,並不想和她同去的。
如此也罷。
蘇念語走了過去,原本靜靜候着長姐的蘇念晴一側頭,便見迎面而來的美人,頃刻間,好容易才維持好的淡定頃刻間破了功,原本掛在脣角的笑容勉強之中不見了蹤影。
容顏勝她,身段勝她,就連一身的大氣都遠遠勝於她……
蘇念晴雖不願承認,卻是率先起了一臉的菜色,眸中更是藏了萬分的嫉妒。
本是不想搭理長姐,卻又因二人就處在蘇府大門口,着實不方便讓旁人看出了二人神合情不合的關係,便故作親熱上前挽了她的手。
“姐姐,您來了,”又拿眼把她望了望,違心稱讚,“姐姐生得好,今日這一身淡雅看着倒十分合您的氣質,真是羨煞妹妹了。”
蘇念語也不謙虛,有心再拿話激一激她:“我委實是長有七分顏,再加上這給我長了三分顏色的玉羅綾,自然是十分合襯的。”
“……”
蘇念語方纔說完這句話,便覺得手臂一緊,再看二庶妹,笑容全都僵在了臉上,面色比起剛看到她之時,變幻得越發厲害。
心知二庶妹又被她戳中了痛處。
她卻當不知曉,笑盈盈地把她轉了一圈,讚道:“二庶妹身上的這衣裳雖不及玉羅綾的一半,質地卻也是非常之好的,穿在身上也正好,果真是什麼料子配什麼樣的人兒,好看得緊。”
這一番話暗藏玄機,卻被蘇念語說得滴水不漏。
明面上聽着像是在說衣裙合身,實際上遠不止如此。
玉羅綾是衣裳之首,而蘇念晴身上穿着的綢綾雖然質地不錯,卻也僅僅是不錯,就如長姐說的,不及玉羅綾的一半.她又何嘗聽不出,長姐是把她自己好比成玉羅綾,又把她比成了綢綾,潛意識則是暗指她遠比不上長姐。
又說什麼料子配什麼樣的人,這不也明擺着綢綾和玉羅綾,她只配得那綢綾與之相襯嗎?
分明是在說她低人一等的!
蘇念晴瞅着長姐那笑盈盈的模樣,恨不得把那張笑臉撕個粉碎,可她偏偏又不能。
到底也維持不了和長姐的表面情誼,恨恨地鬆了手,忍着氣只轉開眼不看她,生怕自己一個沒忍住被氣出病來。
蘇念語見二庶妹一大早便被氣得一臉的豬肝色,笑意盎然地撇下她,自個兒先上了前面的馬車。
等她的馬車緩緩起走,自個兒在原地生着悶氣的蘇念晴這才扭着帕子,一臉陰鬱地上了另一輛馬車,見長姐的馬車已經駛出了一段路,心中的怒火更勝,忍不住催了催車伕。
“可千萬要動作麻利些,最好能衝到長姐馬車前面去!”
她始終是不想落在長姐之後的,就連乘坐的馬車是在前還是在後,她都下意識地要計較。
車伕得她這一催促,自然不敢敷衍。
也多虧這車伕是個新車伕,剛剛入府做事不久,換成是個老成的車伕,庶女坐的車誰敢去超了嫡女的?咬咬牙當成沒聽見,也不能拿了自己開玩笑。
…新車伕不知道這其中的厲害,只當自己要好好表現,愣是架着車死趕慢趕,見縫插針,到了汪府大門之時,載着蘇念晴的馬車竟真的跑到了蘇念語的前面去了,還穩穩當當地佔據了汪府門口最得利的位置。
車伕用力拉住了繮繩,抹了把汗,討好道:“二姑娘,汪府到了。”
碟玉琉璃忙從車裡鑽出,又撩了車簾,蘇念晴便微微彎着腰踱步出來,一回頭,見長姐的馬車停在自己之後,眸中立馬多了一絲笑意。
不由笑着望了車伕一眼,“你這夥計倒是不錯的。”
一說完,便見汪府門口的幾位丫鬟小跑着過來。
今日因是汪府小姐汪旋邀請多家小姐前來府上游玩,汪府上下早已打點好,門口那塊地方更是費了心思,多了兩隻威武的石獅子不說,屋檐底下還掛着動物形狀的小紅燈籠,隨着那風兒輕輕飄着;底下又擺放了精緻的花花草草與之呼應,着實十分新鮮。
爲了表示誠意,還特意使了六個丫鬟在門口大迎。
遠遠瞧着來的是蘇府的馬車,門口迎客的丫鬟立刻聚了過來,笑盈盈地迎向第一輛到達的馬車;又見得那車裡的小姐已經走了出來,更是不敢怠慢,皆輕盈地小跑着去迎接。
丫鬟很殷勤,又是笑又是扶着蘇念晴,“蘇府大姑娘您可來了,我家姑娘正等您等得急。”
蘇念晴原本是笑容得體,在聽得“大姑娘”三個字後,全身一顫,笑痕更是僵了僵。
還是身旁的碟玉最先反應過來,小聲喝道:“瞎了你的狗眼,這是蘇府二姑娘,你們是如何迎的貴客!”
碟玉這當頭一喝着實喝得突兀,那靠近的幾名小丫鬟全都給愣了住,好在此時也就只有蘇府的兩輛馬車,並沒其他官家的馬車抵達。
蘇念晴雖心中不大舒服,卻有心要表現出自己溫婉親善的一面,忙喚住了碟玉,又回了頭笑着與幾個丫鬟柔聲道:“認錯了不要緊的,左右下次別再犯這樣的錯即可。”
幾位丫鬟認錯了人,本就理虧,好在得了人家原諒,身上又肩負着迎客使命,趕緊又穩穩扶着蘇念晴。
正欲要扶下馬車,後方的馬車卻傳來了清脆的聲音:“姑娘,您下車可要小心些。”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