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老夫人靜默了半晌,才面色凝重地唉了一聲;再看蘇然,因着與亡妻感情深厚,這會兒聽完了禪悟大師所說,已經拿了袖子掩面,那背後是擦眼淚的動作。
就見禪悟大師手中捻着一串佛珠,不住地道:“罪過,罪過,當真是貧僧的大罪過……”
當年孃親的死因就這般解開在了衆人的跟前,若不是禪悟大師被尋了回來並說了真相,只怕攏在孃親身上的疑團永遠無法解開。
當夜,蘇念語便在自己的院子裡擺上了瓜果茶點,又點燃了三支香,燒了許多的冥紙,把寫着已經查明當年孃親死因的字條一同扔進了火盆裡,以祭慰母親的在天之靈。
而關於母親被劉姨娘所害一事,她十分確定並無人傳將出去的。
正室竟被府中的小姨娘給害了命,委實是算府裡的一件大丑事,饒是祖母及父親多生氣多怒不可遏,也不可能讓這事兒傳到外頭去;唯一可能的,母親是外祖母的女兒,本着負責的原則,祖母是極有可能會親自跟外祖母說了這事兒。而她的表妹會知道一些,定是什麼時候給聽到了一點半點的,故而纔會有了這般的疑問。
見蘇念語遲遲沒有應答,董秋容見四下無人,便又着急地問了一遍,“表姐您就說一說罷,倘若這些都是真的,我當真是不敢想想您一個人在蘇府裡頭,究竟都要面對什麼樣的危險;而這之前,我竟還誤會您是那種心狠手辣之人,當真是我自己太笨了,竟也被外頭的不實傳言給誤導了。”
董秋容咬着脣,一臉的懊悔。
蘇念語卻是沒打算從頭到尾解釋一遍。畢竟,自己重生之後能笑到現在,當真也不是憑她一人之力即可完成;若不是世子爺在危急時刻拉了她一把,只怕自己眼下也不能站在表妹跟前言笑鑿鑿了。
當下,只是搖着團扇輕笑,自己卻是不知,這麼一個淡淡的笑容裡卻飽含了許多的複雜情感。
她道:“其實。這些事都過去了。犯錯的人自有人會收拾她。你只管相信你所看到的,笑到最後的人可是你的表姐我。”
董秋容一聽,雙眸便迸出了神采。“我竟覺得表姐說的話好有道理。”
蘇念語一樂,調侃道:“那是自然的,其實所有的一切你無須多問,只要相信自己所看到的。還有感覺到的。”
董秋容又望了望她,似是明白了什麼。忽地扯出了一道笑痕,她用力地點了點頭。
二人相視而笑,想着站在門口已經聊了好一會,着實不好再把時間耽誤下去。這才攜手準備敲開門;卻在這時,門從裡頭被打了開。
迎面先是傳來了丫鬟十分悽慘的哭喊聲:“……奴婢再也不敢了,老夫人。求您給奴婢一個機會,奴婢當真是被逼的。奴婢……”
兩位身體壯實的婆子卻是蠻橫地一人挽着丫鬟的一隻手,強行拖了出來,見到門口立着的二位,趕忙行了禮,而後才又手腳麻利地把人給拉了下去。
董秋容看了看,道:“那丫鬟定是犯了什麼大事了吧?”
蘇念語卻是把她帶着往屋裡走,神色淡淡道:“誰知道呢!”
等進了屋之後,見兩位方纔從席上匆匆退下來的老夫人分別枕在一旁的長塌上,狀況看似好了許多,可臉色卻是十分難看。
就聽得蘇老夫人臭着臉長嘆了一聲,“唉,親家,這次倒是又讓你給看笑話了,着實也是沒想到,劉姨娘這賤人不僅能藏得掘地三尺都拿她不到,竟還能威脅府中的丫鬟在今日的及笄禮茶水裡下了藥,當真是讓人氣得牙癢癢的,恨不能把她給碎屍萬段了!”
相比於蘇老夫人的又羞又怒,董老夫人雖臉色略有些蒼白,可面上卻帶着淡淡的笑意,“這劉姨娘果真是有些本領的,也無怪乎連你這般的老人精了,竟然還讓她鑽了空子。”
蘇老夫人這般一聽說,當下撐着額頭,又是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氣,“……當真是氣死老身了,做盡了壞事不說,險些還把語姐兒的及笄禮給搞砸了。”
蘇老夫人越想越氣,難以抑制地又咳嗽了起來。
董老夫人一看,趕忙溫聲安撫道:“親家也別太生氣了,身子要緊,左右蘇府和董府及世子爺都在派人尋她,我就不信她還能逃上多久……”
本是想換個方向再舒舒服服躺着,餘光一瞥,卻見門口走進來兩名少女,又樂呵呵地朝着二人招了招手,“喲,語姐兒和容姐兒來了!及笄禮如何了?沒嚇着你吧?”
蘇念語笑着搖着頭,心知二位老夫人雖然回了屋子休息,定也是有人隨時過來彙報及笄禮的情況,否則定是不能在榻上躺得這般愜意。
果然,就見方纔還臭着臉的蘇老夫人轉眼就鬆了神色,脣角還掛着淺淺的笑意,“也得虧了世子爺在場,把太子爺和榮安公主奉爲座上賓,否則以蘇然那般耿直的性子,定是不可能也不敢想出這樣一舉兩得的辦法。”
這廂,蘇老夫人的話音剛落,董老夫人卻是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我還聽說世子爺到最後是自己親自當了那正賓,給你戴了釵冠,當真是我沒料想到的;本以爲蘇然會直接從在座的夫人當中挑一個出來作爲正賓,以便來完成接下來一系列的事情。”
蘇老夫人也忍不住笑了起來,“世子爺就是那般性子,隨性慣了,若是別的男子來做了這事,只怕會被說爲是不尊俗禮;可若放在世子爺的身上,連我都覺得是挺正常的。”
這會兒,董秋容倒是很爽快地道:“孫女倒覺得這般挺好的,就如世子爺所說的,表姐這一生也就一次及笄禮,他能親自給表姐加笄。以後回想起來確實也是值得回憶的。”
兩位老夫人又一同笑了。
特別是見到自家孫女及外孫女緊挨着,董老夫人越發的高興,一雙晶亮的目光在二人之間打了好幾個來回才喜道:“喲,你們這表姐妹何時這般親熱了?我這個老婆子本還在想着要如何讓生分了的你們又如小時候那般親近的,卻是不想,這一眨眼的功夫,便好得如連體嬰似的。”
董秋容大大方方笑道:“我們是表姐妹麼。雖然之前有些誤會。可說開了不就好了嗎?”
蘇念語也抿着脣,笑着迴應,“正是這個理。更何況表妹這從小到大的性子一點也沒變,倒是很容易就又打得火熱了。”
董秋容也彎着眉眼誇讚起她,“表姐是哄我的吧?自然是表姐性子好,才這麼好相處的。我只要想着以後有個王妃表姐,便覺得頭頂上罩着一朵祥雲。嘖嘖,走到哪裡就罩到哪裡。”
這般討巧的話兒,自然又讓蘇老夫人樂得合不上嘴,董老夫人卻是好笑道:“你這丫頭。不是跟你說了,在外一言一行都要注意的嗎?瞧你說的這是什麼混賬話!”
說完之後,卻是自己也笑了。
倒是蘇老夫人心情愉悅道:“怎麼混賬了?我倒覺得容姐兒很是討喜。渾身上下透着一股機靈勁;這般會說話的妙人兒,自然是走到哪裡都是讓人寵着的。”
四人就這般你一言我一語說了一會話。期間自然是妙趣橫生;而董秋容確實是會說話的,哄得兩位老夫人笑個不停,氣氛十分好。
又過了一會,蘇念語便起了身準備告辭,“……如今見祖母和姥姥沒了大礙,孫女便放心了;只是外面還有幾位前來參禮的朋友並沒有馬上回去,故而孫女暫不能再在這裡陪着,得去招待一下才好。”
兩位老夫人一聽,自然是不敢相留,“那你快些走罷,可不要怠慢了人家。”
蘇念語笑着點了點頭,這才往外走。
一出門,便見汪旋及徐曼兒立在一株桃樹下說着話,隱約還能看到汪旋手中拿着一朵小巧的米分色鮮花兒,正欲點綴在徐曼兒的髮髻間,就見汪旋眯着眼把她望了望,道:“你瞧,戴上多好看呢!我的眼光一向都是不錯的。”
徐曼兒想拿手去摸一摸,卻又怕碰壞了那嬌豔的花朵,只得眨着眸子不確定道:“真的麼?”
汪旋把她的手擋了下來,“自然是的,我騙你作甚?”
蘇念語朝她們走了過去,本是在說話的二人便看到了她。
汪旋即刻就關切問道:“怎麼的?蘇老夫人及董老夫人如何了?可有好些?”
蘇念語點了點頭,回覆道:“方纔已經有大夫過來診過了,說是吃壞了肚子,如今也餵了藥,好了許多。”
徐曼兒一向是閒不住嘴的,沒忍住就說了出來,“吃壞了肚子?不對吧,今日這及笄禮上,我都沒看到兩位老夫人有吃過什麼,這好端端的,怎麼會突然鬧了肚子呢?”
蘇念語:“……”
怎麼會沒吃過什麼?就是因爲喝了兩口茶纔出的事。
只是,她自然不能把這事兒說出來,總歸徐曼兒不知道也是好事,省得隔日一睡醒,漫天都是關於祖母及外祖母二人爲何會吃壞肚子的傳言。
汪旋清咳了兩聲,笑着道:“這倒沒什麼好奇怪的,既然大夫都這般說了,想來問題也不大的。”
徐曼兒想了想,也覺得是這個理,因着今日有太子公主及世子出席,故而她的注意力不大集中,沒看到二老都吃了什麼用了什麼也是正常;只要大夫認爲沒什麼大礙,那便是最好的。
遂,也笑着點了點頭。
因着已近中午,如今又見過兩位老夫人沒什麼大礙,蘇念語便想着請了二人一同去她的院子裡去用膳。
對此,徐曼兒直襬手,“不用的,從蘇府回去徐府,用不了多少時間,我回去吃就成的。”
對此,蘇念語還沒來得及說什麼,汪旋就先不認同了,“你和念語客氣什麼?今日你在她的及笄禮上忙前忙後的,她感激都還來不及呢,留你吃頓飯怎麼的?”
蘇念語笑着附和,“汪旋說得沒錯,我都還沒跟你說聲謝謝呢。”
徐曼兒睜了睜眼睛,着實還是第一次遇到會有人跟她說謝謝的時候,而這人還是以後的世子妃,當下就愣了。
好半晌,才臉色微紅地點了點頭。
蘇念語見她答應了,自是歡喜的,“那你們就在這裡等下我,我進去喚了秋容,大家坐下好好吃一吃,喝一喝。”
說罷,便轉身又回了屋裡去。
汪旋卻是看了看顯得有些彆扭的徐曼兒,打趣道:“喲,你這是怎麼的?難不成見念語貌美如花,所以看上她了?”
徐曼兒即刻就跳了起來,追着要打汪旋,笑罵道:“你這張嘴,真是什麼話都敢說出口!蘇大姑娘長得好自是沒錯,可我們同爲女子,哪有看不看得上的道理?就算我家裡有年齡相仿的哥哥弟弟,那也是不敢肖想的,這天底下,敢與世子爺搶人的估計還沒出生呢!”
汪旋嘻嘻笑着,一邊躲,一邊繼續道:“哦,原來是知道自己不是世子爺的對手,故而把那份愛埋在了心裡……”
蘇念語及董秋容從屋裡出來的時候,見到的就是在院子裡笑鬧成一團的二人,因着躲閃不及,蘇念語迎面就被跑過來的汪旋給撞了個正着,耳邊有汪旋的輕笑聲,眼底更是有徐曼兒提着裙角氣勢洶洶追過來的身影。
“汪旋,你不要跑!若被我追上了,我定是輕饒不了你的!”
汪旋很是審時度勢地躲在了她的後面,而徐曼兒卻是面色潮紅地徑直朝她奔了,過來,若不是蘇念語及時把她拉了一把,還不知這兩名少女還要鬧將到什麼時候。
蘇念語望了望氣喘吁吁的徐曼兒,“怎麼的?我不過就是進屋喚個人的功夫,汪旋又是做了什麼壞事把你給氣成這樣?”
徐曼兒哪裡好意思說出口,纖手一指汪旋,道:“……你還是讓她回答吧,當真是遭人打的。”
汪旋卻是不發一語,只顧着自己在那邊笑,看得徐曼兒跺着腳,又想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