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便見劉昭羣到蘇老夫人跟前說了要離開蘇府的事。
彼時,方過了請安的時辰,因着祖母心血來潮,忽地想找人說說話兒,便留了許久閉門不出的二庶妹;蘇念語以爲沒她的事,正欲和其他的妹妹一同退下,卻也被祖母喚住了。
她只得留下來。
剛剛在祖母的右手邊坐穩,李媽媽便從外頭走進來了,她福了福身:“……劉家少爺來了,已經在外面候了快兩柱香的功夫。”
蘇老夫人一聽,趕忙道:“倒是讓他候了那麼久,快些請他進來吧。”
李媽媽應着出去了,蘇念語也起了身,到底也知道若是劉昭羣進屋來,她再待下去倒不好,便道:“既然劉公子來了,孫女便先回避了。”
蘇老夫人卻是擺了擺手,道:“無妨,左右我這大堂亮敞着,都坐着說說話也好,你且坐回去。”
又側頭笑看着已恢復溫婉面容的二庶妹,道:“晴姐兒,你且先退後一個位置坐着,這邊騰給昭羣坐。這孩子一向是懂禮的,恰好遇到了你們請安的時辰,他便在外面候着。如今見散了些人,便讓李媽媽進來通報,想來是有要緊事的。”
蘇念晴本是笑得嬌俏,聽得祖母竟讓她往後坐,不免笑容僵了僵,不由拿眼看了看坐在祖母右側位置上的長姐,心中想着爲何不是讓她換了位置。
面上卻柔柔笑着答應。
等她尋了新位置坐下,方見門外走近了一個人。
劉昭羣直接走到了蘇老夫人的跟前作了個揖。蘇老夫人笑容滿面道:“不必多禮。”
劉昭羣這才微微側了身子,也跟蘇念語行了禮;雖昨日才迫着他離開蘇府,蘇念語面上的笑容卻是無可挑剔。她亦是回了禮。
劉昭羣卻在擡頭的時候投了她意味深長的一眼,眨眼之間,他已經噙着笑容坐到了蘇老夫人的左側。
他謙恭道:“小生在這個時辰冒昧前來打擾,望老夫人不要責怪纔好,實在是事兒急了些,小生念着老夫人,又不得不來。”
蘇老夫人笑道:“說的哪裡話!你是劉姨娘的親弟弟。也不算是生疏的人,什麼打擾不打擾的!”又想起他話中有話,便問道:“若有什麼事。你但說無妨的。”
劉昭羣便又起了身,給蘇老夫人深深作了個揖,“小生這些日子住在蘇府,承蒙得了姐夫的教導。方覺得自己又得了不少的學問;又得了老夫人的照顧。小生實在感激不盡。可方纔得了家信,說是家中老父染了病,高燒不退,小生實在是擔憂,故準備即刻啓程回去照顧家父,特意過來跟老夫人辭行。”
蘇老夫人未料到會是這樣的事情,忙關切道:“如今你的家父可還好?”
劉昭羣面色鬱郁,“未曾。不過已經請了城中數位醫術高明的大夫幫助照料,想來很快就會好轉。”
“如此就好。”蘇老夫人道。“如今雖已是五月,氣候卻是變化多端,忽冷忽熱的;今日郎朗晴日,明日也許就是傾盤大雨,着實讓人措手不及。你此番回去,也要多照顧自己纔好。”
劉昭羣笑了笑,“多謝老夫人關懷。”
“……”
蘇念語坐在邊上,一聲不吭地看着祖母和劉昭羣你一言我一語熱咯地說着話,那模樣,好似二人才是親得不得了的祖孫一般。
她一個正正經經的嫡孫女,長到這麼大,還沒見到祖母這般的好臉色。
心裡頭確實有一絲怪異。
不由得多瞅了劉昭羣兩眼,從來就沒想到,來蘇府才住了幾日的他,竟已經和祖母這般親近了。
左右也沒有她能插得上話的地方,她便垂着眸靜靜聽着。
另一端的二庶妹聽說了親舅舅馬上要動身離開的消息,不禁急了:“舅舅,您不是還有一些疑學沒弄懂嗎?您不打算再多住上幾日,讓父親再幫您指導指導?”
心裡卻是擔心,舅舅這般毫無預警的離去,那誰來幫她治了長姐?
姨娘不是說,舅舅這次來蘇府,便是來幫她們的嗎?如今,忙都還沒幫上,舅舅怎麼一下子便要走了?
蘇念晴急得眼眶中都蓄了淚水。
劉昭羣看着他這不成器的外甥女,心中還念着她的多此一舉壞了他的計謀,卻又不能直接表現出來,便笑着道:“家中有事,實在是不能不回。”
蘇老夫人亦是點頭,“昭羣說的是,家父生病了,回去看看也好。我聽蘇然說,你如今的才學要過了會試是輕而易舉的,待到殿試之時,你再請教他要做哪些準備也來得及的。”
劉昭羣謙和道:“……不過是姐夫看得起罷了。”
蘇老夫人卻是不認同,“他看人可準着呢,說你能輕輕鬆鬆過,便行的。”
劉昭羣也知謙虛話說得過多便顯得有些矯情,便笑着道:“那就承蒙姐夫吉言了。”
蘇念晴見二人又聊了起來,不禁眉目間現出一絲焦急,卻又不好插嘴;好容易二人只是笑並不說話,她便打算再說些挽留舅舅的話,想着舅舅得祖母看重,指不定祖母會幫着留他。
便道:“可是舅舅您……”
卻是剛剛張口,蘇老夫人已經止了她,笑容更是淡了一圈,“晴姐兒,我知道你和傲哥兒與昭羣都很合得來,可人卻不能強留。昭羣這樣的情況若是沒回去,多少是會落人口舌的,你作爲一名閨閣女子,這些禮義廉恥應該都懂纔對。”
蘇念晴得老夫人一席話,這才意識到自己這般強留舅舅留下的做法有欠妥當,也知自己若再說錯話。定會惹得祖母不悅,忙應了聲是。
蘇老夫人這才神色緩了緩,和藹道:“昭羣走得如此匆忙。倒是十分可惜的,本還琢磨着哪一日你得了空,便讓府裡的管家帶你到街上去轉悠轉悠,卻不想,竟出了這般的事……”
蘇老夫人面上幾許憂色,看着劉昭羣的目光透着脈脈和藹。
心裡卻在琢磨着一些事兒。
劉昭羣在蘇府住了幾日,蘇老夫人便暗中讓人盯了他幾日。得出的結論讓她十分滿意的。
相貌好,才識好,又彬彬有禮。進退有度;最主要的是,他潔身自愛,至今還未婚娶,倒是個難得的少年郎。
雖只是出身一個知縣之家。可他本人若是爭氣。在殿試上得了聖上的恩寵,總歸也能揚眉吐氣,光宗耀祖的。
如此人才,她自是不想錯過,便想起了府中適齡的孫女。
一個是府中的嫡女,一個則是三姑娘蘇映月。
劉昭羣如今雖只是個小小舉人,可日後前途無量,若是把庶出的三姑娘許配給他。只怕這般清高的少年心裡是不願意的;可若是把目前府中唯一的嫡女押在他身上,又覺得不夠穩妥。
語姐兒的容貌自然是不容置疑。又是個嫡女,若單從身份上來看,自是要比映姐兒強上百倍;若真把嫡女交到他的手裡,語姐兒配他便是低嫁了,可若是他爭氣,考個探花榜眼甚至是狀元,那語姐兒便是要享福的。
……而問題便是,目前劉昭羣還只是個舉人,身上沒功名不說,出身還不高,名不當戶不對的,如何談婚嫁?
自家兒子說他有大學問,定是錯不了;可若是會試時,他又遇上了什麼天災**的,發揮失常,那可怎麼好?白白賠上一個嫡女而已,還得了滿天飛的閒話!
一個嫡女嫁了一個小縣城裡的小小舉人,說了真會被笑掉大牙!
遂,蘇老夫人雖看好他,卻是想着待明年的會試殿試之後再作打算。
又怕這會兒若不先拿個主意,這人若跑了,便是得不償失;故,今日纔會留了語姐兒下來,便是想談談她都是如何想的。
卻不料,她這話一句都還沒說出口,劉昭羣便找了過來忽然要告辭,遺憾之際,卻又覺得欣慰——這孩子到底是孝順的。
劉昭羣走得這般急,確實是出乎了蘇老夫人的意料,她當了大半輩的家,那雙眼睛利得很,自是發現了他在語姐兒身上溜溜轉的眼神。
心裡到底是放心了些。
若是劉昭羣果真對語姐兒有意,等他功成名就的那日,定也不會忘了他們的蘇府嫡女,到時候,還不是一樣得回到她們蘇府來?
蘇老夫人的腦子轉得飛快,和劉昭羣聊了會,便招了人去包了些本地特色的好些品種的乾果糕點來,整一整理一理便是三個小箱籠,“……這些吃食是京裡十分有名的,想要得到都不容易,你們那城裡頭估計也沒這些東西,就帶着在路上當當碎嘴;等你的父親身子好些了,也便可以嚐嚐鮮。”
劉昭羣本是推脫,蘇老夫人卻很堅持,他便笑着收下了。
蘇念語見二人如此親熱,脣角抿了又抿,又見門外有丫鬟急切地來回走着,不時拿眼往裡瞅,便使了個眼神在身邊伺候茶水的笑丫鬟出去看看。
待人一回來,說是外面的馬車差那丫鬟過來催促劉昭羣啓程的時候,她便扯出了個笑容,瞅着個空當對着聊得正歡的蘇老夫人和劉昭羣道:“……想來時辰不早了,外面的車伕使了人過來催了。”
蘇老夫人這才溫聲囑咐了幾句路上小心之類的話,餘卻見祖母拿眼輕輕瞥了她一眼,便知道祖母也是想讓她說上幾句話的。
她面不改色地照做:“……劉公子走得這般急,當真是有些遺憾的,下次你若是得了空,也可入得來京城坐坐。再者,從京城出發,路途很是遙遠,便祝你一路順風了。”
劉昭羣這才大膽看向那美貌少女,似笑非笑道:“大姑娘說得是。”
自己爲何要離去,大姑娘是再清楚不過,自也是知道,他說家中有事,不過是個藉口;大姑娘倒是僞裝得滴水不漏,話裡聽着好似在邀他有空再來,他又怎會不知,跟前這笑盈盈的少女,心中卻是期盼着永遠不見?
想着自己身上佩戴了十來年的玉佩如今被握在大姑娘的身上,他暫時也不敢輕舉妄動,更不敢真的把她場面上的話聽進去。
當下,他又作了個揖,和蘇老夫人告了別,便出了屋子。
蘇老夫人看着那人筆直大氣的背影,眸色是深了深。
蘇念晴亦是跟着看向外頭,有心想趕在親舅舅走之前說上幾句話,便也跟着匆匆告辭。
便只剩蘇念語一人坐在祖母的身邊。
心中想着方纔祖母和劉昭羣有說有笑的一幕,便沒了陪祖母說說話的心思,在屋子裡待了一會,便也帶着自己的丫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