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念語不自覺地走了過去,正好看到弟弟筆下的紙張跟前還敞着一張畫着幾枝寒梅的成品畫,就見世子爺挪過了一隻手壓在上面,道:“這張裡頭的寒梅要體現的是它的不畏嚴寒,越冷開得越好;不僅如此,單看這張畫,就好似能聞到寒梅散在空氣中的濃郁香氣,這也是精髓之一。”
小不點把筆放在邊上,目光隨着世子爺的那隻手動着,很是專注。
蘇念語不知不覺地勾了一抹笑,決定不打擾二人。
想了想,便默默地回到了廳裡的桌几旁,給二人倒了兩杯茶水,將將端到了他們手上,小不點弟弟還擡頭看了看她,半天都沒接過。
她這才笑着道:“炎哥兒也畫了大半日了,應該是口渴得很,喝吧。若是肚子餓,可能還要再等一會,廚子已經在做了。”
蘇子炎卻是臉又紅了,“……我只是習慣自己動手。”
蘇念語聽明白了,敢情在外面的這幾年,她的這個弟弟已經養成了做什麼事都自己親自動手,不過他人之手,如此這般,倒是個十分好的優點。
蘇念語點頭道:“自己動手自然是好的,姐姐不過是看你們都在忙,順便幫你們倒上罷了。”
蘇子炎這才接了過來,小聲道了聲謝謝。
世子爺冷不防站了起來,從書桌旁離了開;蘇念語順勢也跟着走,心裡到底是存着好奇的。
二人走到門口處才停了下來,蘇念語朝書桌那邊望了眼,才雙眸亮亮道:“算上今日,我家弟弟纔回來兩日,待誰都很警惕,怎麼我這一覺醒來,你便能和他相處得這般融洽了?”
世子爺靠在門上,唔了一聲,深沉道:“這是因爲本世子平易近人。”
蘇念語:“……”
蘇念語想哭,總覺得和世子爺越熟了。便發現他這人……越不要臉了。
大抵是不忍心看到她一臉快哭出來的模樣,世子爺最終還是高擡貴手,把事情淡淡說了說:“……我本是想着你昨夜大醉,要過來看看你如何。聽說你在雙喜苑,便也過來了。這門才一進,正好看到你弟弟趴在地上,一手握筆一手撐地,還拿警惕的目光望了我半天。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後。我想了想,就跟他說我是他姐夫。”
蘇念語覺得事情應該沒那麼簡單,“然後呢?”
“然後他還是不理我,又瞪了我半日,”世子爺摸了摸下巴,“我還尋思着,似乎是第一次有人敢這般待我。”
蘇念語想擦擦額頭上的冷汗,“再然後呢?”
“我也不理他,卻也跟着盤腿而坐,只在邊上看着他畫畫。起初他還要趕我走,我就當沒聽到;到最後他無法,邊畫邊用眼角瞄我,然後我不時指正他,再然後就相熟了。”
蘇念語點了點頭,還是頭一次覺得,臉皮厚點也是有好處的,至少她的弟弟吃這一套。
她放了心:“這般倒是好,這段時日我會多陪着他,想來大部分時間會在雙喜苑裡。你和他合得來,便也能一起在這裡待着,倒是個兩全其美的法子。”
世子爺嗯了聲,擡了屋裡坐着和筆墨紙張奮鬥的小人兒一眼:“你這弟弟在畫畫上倒有些天賦。”
蘇念語雙眸一亮。“真的?”
世子爺又是嗯了一聲,矜持道:“……僅僅比小時候的我差上了那麼一點。”
蘇念語:“……”
二人站在門口沒說多久的話,下朝歸來的蘇然已經從大門口大步走了進來,身上的朝服已經換下,一張臉上容光煥發的;一擡頭見那全身發光的世子爺,便把輕鬆愜意的笑容收了收。作了個揖:“世子爺安好。”
凌舒白虛扶了把,自自然然便把新稱呼給喊出了口:“岳父大人不必拘禮。”
蘇念語的心口跳了跳,想了想,覺得以他們二人已經訂親的關係,先些時候喊上岳父也不算什麼特別稀奇的事,便隻立在一邊當沒聽到;蘇然卻沒蘇念語這般鎮定,好半天了才反應過來。
抖着手抹了一把汗,本是想說點什麼的,卻又苦於刺激太大,一時無法組織到恰當的詞句,最後只得暈乎乎地一同進了屋。
一進去,看到的便是被埋在一堆字字畫畫中的小人兒,蘇然即刻心神歸位,也沒顧得上走在前頭的世子爺,兩步上前就掠到了書桌前。
蘇然很欣慰,欣慰得簡直就不能相信自己所看到的,“炎哥兒是在畫畫?”還沒等來回答,就激動地從亂七八糟堆了一堆的畫紙中抽了一張看了看,喜得眼圈都紅了,“這是你畫的?”
蘇子炎已經放下了筆,只抿脣看了看他。
蘇念語則接了話,“炎哥兒已經自個兒畫了一個下午了,我還想着讓父親請個好先生回來教他讀書習字呢!”
蘇然喜滋滋地點了點頭,“都怪我糊塗,炎哥兒都回來兩日了,一時竟沒想到這些;待我物色一番,給他找個名師。”
蘇念語笑道:“我陪了炎哥兒一日了,覺得他十分聰明好學,若他有名師帶着,以後定也差不到哪裡去。”
蘇然更是歡喜得很。
邊上的世子爺忽地咳嗽了兩聲,蘇然即刻就反應了過來,又繞過了書桌把人往廳中間的桌上請,“世子爺定是肚子餓了,請您先上座。”
世子爺默了默,道:“其實我也不大餓。”
蘇然便以爲他只是謙虛的說法,還是誠意十足地要把他請上桌,世子爺卻是朝還杵在案臺後的小不點招了招手,“過來,要用膳了。”
小不點乖乖地走了過來,這讓蘇然很是驚奇,“想不到世子爺和小兒竟處得這般好。”
世子爺這才扯出了一個笑,“本世子長得比較親切而已。”
蘇念語:“……”
有丫鬟開始上了菜,滿滿的一桌,清淡的,蔥香的,清蒸的,紅燒的,家常菜中配着幾樣好菜譜。又是熱氣騰騰的,着實讓人看着大有食慾。
蘇念語本是想讓弟弟坐在自己的身邊,她也纔好能照顧到;卻不想,凌舒白直接把人按坐在他的左手邊。又讓她坐在了他的右邊。
蘇念語瞅了瞅他,覺得這般安排位置不大好,便稍微側了頭:“不如你讓炎哥兒坐我身側吧,他想吃什麼我也好給他夾。”
凌舒白瞥了她一眼,“無妨。我幫他夾也一樣的。”
高高在上的世子既然這般說了,她也沒有硬要讓弟弟坐過來的道理,想着自家弟弟和世子爺也處得不錯,索性就這樣了。
蘇然今日的心情不錯,還遣人上了好酒上桌,他執着酒盞恭敬道:“這杯酒微臣必須敬世子爺您,感謝您明裡暗裡幫着蘇家。”
凌舒白倒也沒推辭,也跟着端起了酒杯,“……蘇府如今也是我的半個家,我自然也是要照顧好的。”
這話。說得連蘇念語都要感動了,何況是蘇然?
爲了表謝意,蘇然執意要喝上三杯,凌舒白想攔都攔不下來;待蘇然喝完之後,才體貼地喚了丫鬟給他盛上一碗熱湯,“岳父喝得急,對身子不好,喝點熱湯反而會更好些。”
蘇然受寵若驚地點着頭,果真規規矩矩地先喝起了湯。
蘇念語卻已經顧不得自家父親和世子爺喝得如何聊得如何,這筷子輕輕動了動。便夾了幾樣菜放在了碟子裡,着實也是餓了。
蘇念語差不多把桌上能夾到的菜都嚐了一遍過去,遇到感覺不錯的,下意識地就想也遞些給弟弟吃;等她興致勃勃地夾了一筷子。待要裝進身側那人的碟子裡頭時,恍然想起,她的親親弟弟在那人的另一邊。
哪裡是她夠得到的?
筷子懸在碟子的上空,放也不是,收也不是。她耳聽二人還在說話,便想着把筷子神不知鬼不覺地收回來;可她不過是輕輕動了動。耳邊的交談聲便孑然而止。
她擡頭,父親和世子爺四隻眼睛正灼灼地盯着她……手中舉着的筷子和菜。
蘇念語面上笑着,心裡已經給自己掬了一把淚,這二人的眼神也未免太犀利了些。
如今想把筷子再收回來已經來不及了,只得硬着頭皮把筷子往世子爺的碟子裡放,面上笑得很矜持,“這菜不錯,你嘗一嘗。”
又面不改色地夾了一筷子給她的父親,“爹爹,您也試一試。”
待她要給親親弟弟夾的時候,卻是因爲世子爺坐在二人中間,她繞不過去,只得眼巴巴地望他,“世子……”
本意是想詢問他能不能讓上一讓,卻想起有父親在桌上,她若真這般問了,保不準父親又要怪她唐突了世子爺,便也沒多話。
凌舒白卻是得寸進尺地把碟子舉了起來,淡着一張臉很是自然地道了一句:“謝謝。”
蘇念語:“……”
喂,她這筷子的菜明明是要夾給弟弟的!
可蘇念語也只敢在心裡怒吼叫囂,面上卻是笑得不勝嬌羞,抖着手只能讓那筷子掉進了世子爺伸過來的碟子裡。
凌舒白瞥了她一眼,把碟子放下後,提了筷子去夾了個噴香噴香的雞腿往蘇子炎的碗裡放;彼時,蘇子炎正爲自己能夠快快強大而拼命地扒着飯,一個雞腿從天而降,差點沒砸到他的小鼻子。
他舉了筷子,下意識地就想把它扔到了其他沒用到的碟子裡,好幾年的鄉野生活,讓他不習慣老有人照顧着。
就聽到身側的那人道:“唔,看你長得這般瘦小,要多吃肉才能長高。”
蘇子炎這會兒剛夾住雞腿,聞言,頓了頓,便低頭猛啃了起來。
凌舒白看着那狼吞虎嚥的小不點,面上雖沒什麼表情,可眸中閃過一絲光亮,對小不點這般識擡舉很是受用;蘇念語也看得笑眯眯的,總歸炎哥兒願意放開吃是件好事;只有蘇然看得又是欣慰又是心酸。
瞧他這個流落在外的嫡出兒子,吃個雞腿都透着股狠勁,也不知這幾年過得有多悽慘……唉!
蘇然默默地黯然神傷,不免用心痛的目光邊看着狠啃雞腿的自家兒子,邊端了酒盞借酒澆愁。
凌舒白卻是優雅非常地嚼了幾粒玉米,拭了拭嘴,道:“對於給子炎請先生一事,岳父大人可有什麼好人選?”
蘇然這才放了酒盞,很是認真地想了一圈之後,纔有些陰鬱地搖了搖頭:“微臣想了想,一時倒沒想到什麼好的人選。”
又把世子爺望了望,恭謹道:“莫非世子您那裡有好人選?”
凌舒白頓了頓,道:“我是有個人選。”
蘇然的雙眸亮了亮,道:“世子爺推薦的人,想必是個難得的名師,還請世子爺明示,微臣也好探一探口風。”
凌舒白拿了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又側頭把安靜啃雞腿的小不點看了看,這才深沉道:“你看我怎麼樣?”
蘇念語差點沒把飯給噗出來,敢情這說來說去的大半日,世子爺就是爲了毛遂自薦?
蘇然已經在擦汗,說話都有些不利索,“這……這恐怕不妥吧?”
他一個四品官員家的小子拜當今聖上極寵的世子爺爲師?這尊佛是不是太大太尊貴了些?萬一小子太調皮一不小心惹惱了世子爺咋辦?他們這蘇府還要不要在京城混了?
凌舒白炯炯望他,“岳父您是覺得我不夠格?”
蘇然差點就跪到了地上去,“自然不是,只是世子爺的身份這般尊貴,來給小兒當先生的話,未免……聖上定不會同意的。”
說完之後,蘇然又抹了一把汗,總算在千鈞一髮之際想起了當今聖上。
凌舒白很認真地想了想,道:“聖上那邊倒不是問題。”見未來的岳父大人瞪大了眼,似乎又準備找藉口,他這才摸着小不點的頭,和藹道:“主要是我挺喜歡子炎的,更何況,子炎這性子,興許和前來教授他的先生合不來也不一定。”
本是埋頭苦吃的蘇子炎擡了頭,脣邊油膩膩的一圈,小眼神撲閃撲閃的,似有話要說,到最後卻只是抿着嘴看着對他來說還算陌生的父親。
他雖一直沒搭話,卻也知道父親他們在談論的是給他請先生的事。他自然是歡喜的,以前看別人家的孩子可以上私塾,他卻只能躲在暗處看着,心裡羨慕得不得了;如今聽說要單獨給他請先生,對他來說簡直就和做夢一般,那還有合不合得來的道理?
……可他確實也不討厭這位說要當他先生的大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