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無目的的兜了一個圈子,想着總要在侍從室把我押回家之前做點兒什麼纔好,街道兩旁繁華的景色從車窗外極快的滑過,我聽見了刺耳的警號聲。往後視鏡一看,一部警車正追上來。準是遊伯君調來的爪牙,我輕篾的撇一撇嘴。
我的車速一點兒也沒有減下來,警車窮追不捨,可是他們的車沒有我的車好,幾次都差一點兒被我甩掉了,終究還是又跟了上來,簡直像蒼蠅一樣討厭。這樣駛過了三四條街之後,我真的有點兒心浮氣躁了,一轉方向拐進另一條路。這一片我從來沒有來過,街道又窄,行人又多,好幾次險向環生,好在我的技術還不壞,最後都化險爲夷,可是我的背心裡已經汗溼透了,這該死的冷氣!
警車仍在我的車後呼嘯,我越發煩躁了,將油門一踩到底,車子如離弦之箭直射出去,警號聲終於遠離些了。猝不防及,一大羣孩子出現在前方視野裡!我手忙腳亂的剎車,輪胎髮出刺耳的磨擦聲,眼看就要衝向那一羣孩子,我嚇得呆了,尖叫一聲閉上眼睛,本能的死死踩住剎車不放。
車子終於停了下來,我害怕的睜開了眼。
還好!
孩子們依舊排着隊在過馬路,偶爾一兩個好奇的瞅瞅冷汗涔涔的我,我真的是嚇出了一身冷汗。
我伏在方向盤上,舒了一口氣。
有人在“篤篤”的敲我的車窗,我不耐煩的擡起頭,看到了一身交通警的制服。該死!我差點兒忘了還有隻大蒼蠅。我降下車窗,冷冷的說:“我不會跟你回去的!”
他錯愕,然後大笑,不無諷刺的說:“小姐,我想那由不得你。”
我真還沒有見過對我如此無禮的人,厭煩的情緒越發加重。他伸出手:“駕照。”
“沒有。”我的口氣生硬。
“沒有?”他的口氣更加諷刺了:“沒有駕照還敢超速行駛?我追了你幾條街你都不停下來。”他打量了一下我,忽然問:“你有沒有十八歲?未成年人駕車再多一條罪。身份證拿來看看。”
我坦然的望着他:“你知道我只有十七歲,不夠拿駕照的年齡,所以你在這兒裝腔作勢,明知故問。”
“你這小丫頭倒是坦白。沒成年哪兒來的車子?還是今年新款的蓮花,你父親的?我知道了,又一個沒人管教的富家千金!”他鄙夷的撇了撇嘴:“開罰單你是不怕的,對不對,說不定還開張支票給我呢,是吧?!”
我徹底被他惹怒了,不過我的理智還在,我發現了問題的核心——他根本不認識我!他不是遊秘書派來的人!
我還可以逃走!一想到這個,我精神一振:“我給你錢,你愛罰多少就罰多少,我還有急事要辦。”
他慢條斯理的抄我的車牌,像根本沒聽到我說話。我不禁生氣:“喂!你聽到沒有?你要多少錢?我開支票給你。我還有急事。”見他仍沒有反應,更着急了——侍從室的人隨時會出現——而且這種受忽視,受輕篾的感覺是我十七年的生命裡從不曾有過的,在任何時候、任何地點,我一直是所有人的重心,今天這種被冷落的滋味實在是太不好受了!我十幾年的涵養一下子丟到了爪哇國,我大怒:“你是聾子嗎?”
他依舊不睬我,我是爲所欲爲慣了的,車鑰匙一扭就發動了車子,他一驚,眼疾手快拔下了鑰匙,這才怒道:“我還真沒有見過你這樣膽大包天的人!有幾個臭錢有什麼了不起?沒有家教!你父親真該好好打你一頓!跟我回警局!”
我拒絕:“不!”
他反倒笑了:“嘿!你還真不知道世上有法律這個東西嗎?”
“法律?法律是政治家爲了達到政治目的而採取的一種手段,當然,它的前提是冠冕堂皇的。”我冷冷的說。
他笑了:“這是哪個憤世嫉俗的教書匠上課時說的?”
我輕篾的哼了一聲:“慕容灃先生,在車港基地講的。”
他又笑了:“你對歷史倒是滿熟悉的。慕容先生的一句話你都記得?”
那當然,他是我什麼人!
他卻不由分說,取出了一樣冰冷的東西往我手上套。我大驚:“你要幹什麼?”
“帶你回警局,再打電話叫你家長來把你領回去好好教育!”
我從來沒有帶過手銬,我又急又怕,說話也語無倫次了:“喂!你不可以帶我去警局,父親知道了真的會打死我的!……喂!你放手!……”
我幾乎是被他拖下車的,我陣腳大亂,顛三倒四的叫嚷:“我不要跟你去!我父親沒空來領我的,他也不會來領我的。他今天去議會開會了……”話一出口我就差點兒咬掉了自己的舌頭,懊惱、羞愧、焦急、害怕……五味俱全,我悶不作聲了。
他卻沒有太在意,將我塞進車裡,口氣還是諷刺得有些尖酸:“好啊,令尊是位議員?原來你還是位政界要人的女兒。失敬,失敬。”
我不吭聲了,他發動了車子。我不知道等待我的即將是什麼。或許我應當害怕,但心下一橫,反倒豁出去了。
警局終於到了,說實話,我還從來沒有進過警局,賀伯伯的辦公室倒是去過一次,那裡安靜漂亮,寬敞明亮,這裡卻是嘈雜不堪的,而且悶熱得難受。我從來沒有見過那樣多的人擠在一塊辦公的,電話鈴永遠響着,此起彼伏,所有的人跑來跑去,忙忙碌碌。我好奇的觀察着,這種場面是我未曾見過的,以往我見過的所有人,都是慢條斯理的,做事說話風度翩翩,天塌下來他們都會沉着的退走似的。
我被命令在一張桌子前坐下,好多人在和捉我來的那個傢伙打招呼:“阿七,又抓到一個?”“小丫頭真是漂亮,哎,阿七,你不會是假公濟私吧?”還有人湊過來和我打招呼:“漂亮的小妹妹,你好。”
“一邊去,當心人家告你騷擾未成年人。”阿七轟開了他們:“別惹她,又一個判逆期的小辣椒,未成年沒有駕照還超速,我追了她四條街才追上她。”一邊說,一邊拿出一份表格來:“填一下。”
我不動,他認命:“好,我替你填。姓名?”
我默然。
“喂,你叫什麼?”他又問了一遍。
我還是不作聲。
他又問了一遍:“小姐,你的尊姓大名?”
我依舊不作聲。他沒轍了:“小姐,幾分鐘時間你就啞了?你不合作別以爲我就拿你沒辦法。”
我還是不吭聲。
他轉過頭去對他的同事說:“小張,替我查一下她的車牌——SL-3359,是部今年的新車。”
那位小張應聲而動,在他的電腦上查找,過了幾分鐘,他叫了起來:“邪門了!”
“怎麼啦?”
幾個人都圍了過去,小張說:“竟然說我沒有權限,你說邪門不邪門?”
那個阿七看看我,我還是不作聲。他對小張說:“她父親是議員。”
小張說:“議員的資料也不需要保密呀。哎,小妹妹,你這麼點兒年紀,到底是何方神聖?”
我反正裝聾作啞,就在這個時候,電話又響起來了,有人拿起來接,聽了兩句話就吃了一大驚似的,連連的看了我好幾下子,才說:“是的,我們這裡有一位,是的,新款蓮花,是的,車牌是SL-3359……是的,剛剛帶她到了局裡。……是!是!”
他放下電話,走到那個阿七的身邊,說:“上頭髮的協查通知,要找這位小姐和她的車子。”
阿七還在調侃:“議員的女兒就是不一樣啊。”他的話剛一說完,內間就有一個人匆忙的走了出來,我瞥了一眼他的警銜和他那顯眼的大肚腩,人們已紛紛的打招呼:“局長。”他圓圓的一張胖臉上全是笑意,直衝着我走過來:“小姐,請到我的辦公室坐一坐吧,外頭的冷氣不好。”
我不理他,他有些尷尬,搓了搓手:“就在這裡坐也好,他們已經在路上了,馬上過來接您。”我默不作聲,只過了十幾分鍾,以第二侍從室主任樑思銘爲首的一批人魚貫而入,他們都穿了便衣,可是步伐仍是軍人的。樑思銘在我面前站定,彬彬有禮的說:“大小姐,遊先生派我來接你。”
我順從的站起來,跟着他出去上車回家,車子一駛進家門,我就看見第一侍從室主任史訪英站在花園道旁,我的心裡就一格登。
果不然,一進客廳,就聽到了熟悉的犬吠聲,一隻純正血統的蝴蝶犬,搖着尾衝我狂叫着,我瞪了它一眼,它叫得更兇了,躍躍欲試呲牙嘴的想撲過來,我正沒好氣,擡腿便想踢它一腳,給它一點顏色看看,一個聲音傳了過來:“寶貝,過來,別惹咱們的大小姐。”我擡頭看了她一眼,她還是穿旗袍,暗藍色起花料子,領口上別了一枚藍幽幽的寶石別針,款款生姿的走過來,還是那樣的笑臉:“判兒,回來了?你父親在書房呢。”最後一句話,到底還是有一絲的幸災樂禍的口吻,我反正不理她,徑直上樓去。我躲回自己的房間,可是過了不久阿珠就來敲門,怯怯的告訴我父親叫我去。敢作就敢當,我深吸了口氣,走到書房去。
門照例是關着的,我伸手敲門,我聽到了父親那熟悉、威嚴的聲音:“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