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長,俺去二排傳達命令,有人聽到風聲帶頭鬧事,不少人被鼓動,不願意趕來集結。”
周大毛猛地轉頭看向跑來報告的傳令兵:“有人鬧事?孟排長沒彈壓嗎?”
傳令兵搖頭又點頭回道:“孟排長開始啥話都麼說,後來鬧的人多了,他纔出面說了幾句,讓兄弟們冷靜。”
周大毛聽到這句話,眉毛挑了挑,臉色沉了下來。
趙六湊到他身邊輕聲說道:“炮排和重火力排也不穩,那倆排長帶頭磨洋工,有些不對勁。”
周大毛瞥了趙六一眼:“你想說什麼?”
趙六將聲音壓得更低:“某人不想咱們集合出發。”
周大毛眯了眯眼睛,陰沉着臉回道:“他不敢,這可是違抗軍令,是要掉腦袋的。”
“違抗軍令?”趙六輕哼一聲,“咱們團違抗軍令的次數還少了?也沒見上頭怎麼樣。”
周大毛狠狠瞪了趙六一眼:“你懂個屁!咱們團能跟別的部隊一樣嗎?”
趙六輕聲嘀咕道:“人家不一樣也是咱們團的人,抗命這條又不是繼承不下來。”
“行了,我去找下王營長打探下情況。”
趙六一把拽住周大毛的胳膊:“老大!”
周大毛扭頭用詢問的目光看向趙六。
趙六輕輕搖頭。
“咋滴?怕我去了回不來?”
趙六陰沉着他的三角眼回道:“那我就帶着兄弟們,弄死他個狗日的。”
周大毛哈哈一笑,甩開趙六的手:“把心放回你的肚子裡,人家前程遠大,怎麼可能因爲我這個臭當兵的,跟團座翻臉?”
趙六嘴巴微張,還沒開口,周大毛就狠狠拍了下對方的肩膀,將趙六未出口的話憋了回去。
“勞資還沒死呢,你現在就哭喪個臉給誰看?”
“可是……”
周大毛把臉一拉:“趕緊滾回去看好你的排,少想那些沒用的!”
趙六看着周大毛向遠處的指揮部走去,良久之後,才招呼底下站着的幾個班長靠過來。
“通知咱們的人,子彈上膛。”
“趙六你個龜兒子莫不是腦闊被驢給踢咧?走火了咋個辦?”
另一個班長狠狠用手肘拐了下說話的四川班長:“甭咧咧,聽六子咋個說。”
趙六右眼下的肉不自然跳了跳:“都不是新兵,軍隊裡火拼的事情都見過不少,待會兒都機靈着點,看到不對……立馬繳械,不服的就殺,出了事我擔着!”
班長們對視一眼,兩個原本嘻嘻哈哈的老兵班長嚴肅起來,眼神彼此交匯,整了整髒兮兮的領口,轉身往自己的班走去。
……
張十七提着新到手的步槍,小心地搜索着周圍。
他耳朵動了下,眼睛的餘光掃向右手邊的草叢,步速不變,依舊向着原先的方向搜索。
走了不過幾米,他突然一個提槍折向快速奔向那處草叢。
“莫開槍!自己淫!自己淫!”
張十七扣着扳機的食指,已經扣到一半,最後還是被這句中國話喊停。
草叢中緩緩站起來一個老潰兵,他高舉着雙手,軍帽不知道丟到了哪裡,一身破爛的軍裝已經黑得快看不清原來的顏色。
張十七仔細打量了對方一眼,忽然把槍口直接杵在了對方的胸口:“你想當逃兵?!”
老潰兵急忙否認:“額不是逃兵,額……額就是來拉泡shi……”
張十七使勁往前一戳,食指重新放到了扳機上,惡狠狠盯着對方不說話。
老潰兵看騙不過去,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長官,額們村派丁,說好嘞只是來撿洋落兒,誰曉得真讓額們上陣打仗,額在家裡可是連只雞都莫得殺過,讓額跟兇殘的日本人拼命,額真不是那塊料兒。長官,額家裡還有個娃兒,纔到額腰這麼高,額婆娘她一個人還要伺候額那老孃。長官,你行行好,放額回去,額一定不會忘了你滴大恩大德!”
老潰兵邊說邊磕頭,說得聲淚俱下。
張十七原本兇狠的表情一下子凝固,腦海中一下子閃現出自己的老孃。
現在她老人家,一定在家裡也牽腸掛肚着自己吧?
老潰兵小心翼翼擡頭看了下張十七,小心翼翼地從地上爬起來,緩緩向後退。
張十七在老潰兵起身的瞬間就發現了對方,可放在扳機上的手指,卻怎麼也扣動不下去。
理智上他知道放走對方的危險,可對方那可憐巴巴的樣子,讓他怎麼也下不去手。
“砰!”
老潰兵的胸口忽然爆出一團血花,他瞪大着雙眼看着張十七的方向,手臂舉到半空,似乎想抓住什麼,卻隨着身體轟然倒下。
張十七被槍聲驚住,愣愣轉身看向身後。
“小心走火!”
身後的那名警衛連戰士撥開張十七的槍口,接着走到老潰兵身前,踢了腳還沒完全斷氣的老潰兵。
“回去找兩把工兵鏟,咱倆挖個坑把他埋了,雖然是逃兵,可好歹跟咱們是同一個祖宗,不能讓畜生糟踐了。”
張十七還有些發楞,看着抽搐幅度越來越小的老潰兵,對方剛纔的話彷彿還回蕩在他耳邊。
“咋滴,覺得俺下手太狠?”
張十七緩緩搖頭:“沒有。”
“俺們團座說過,從穿上這身軍裝的那一刻起,就不再是老百姓,我們只有一個身份,那就是軍人。剛纔的話俺都聽見了,且不說他虎口的老繭,也不說他剛纔的話幾分真幾分假,就算全是真的,要是放走了他,一旦他被鬼子抓住,報出了咱們藏身的地方,會死多少兄弟?”
張十七盯着老潰兵那雙漸漸無神的雙眼,總覺得好像在哪裡看過。
張十七最後看了眼那雙不甘的眼睛,默默掉頭往山洞那裡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