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有花拖延着送藥來的聖醫谷弟子,施展會說話的功夫。屋內,一笑模樣,一冷模樣,一糊塗模樣。
“我憑什麼信你?”流光心想,隨便這女的一張嘴皮子說。
“我救不出來,你要劫大牢還是劫法場,隨便;我救得出來,你保全了一個寨的兄弟,今後照你我之間的契約辦事就好。至於這份契籤不籤,也在你。”蘭生要的,很簡單,就是一百四十七個後備勞力。靠柳夏不牢,這個病得有氣無力的女漢子似乎受人愛戴,而且畢竟擎天會是大當家的嫁妝。
“賣身契我不籤!”先說好。
蘭生覺得好笑,想起給柳夏解藥那晚,他說以身相許不可能。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她也不多說,拿了紙筆,很快寫下救人的條件,給流光看。
“我不識字。”流光嗤鼻,鄙視識字的人,“泊三,你念。”
泊三接過去,清清嗓子,“以下甲方爲南月蘭生,乙方爲擎天會。若甲方能將乙方九位兄弟救出,乙方所有人,包括大當家二當家,及各位當家在內,平時不打劫的閒暇歸甲方調度。契約有效期三年,具體調度另籤附約。三年期滿後雙方都可自行決定是否續簽。附加條款:調度皆屬正常體力勞作,以不損害乙方身體健康和不違反大榮王法爲基本,民間各種約定俗成和道德規範不在此列,如確有損害和違反。乙方可拒絕。每次被調度的人數決定權在甲方。未調用者的意願和行爲屬自身自由,與甲方無關。一般調度均由甲方包食宿,甲方也會視具體情況發放工錢,由附約說明,乙方可與甲方洽談。如乙方發現甲方有欺壓詐騙等惡劣行爲,證據確鑿,請公正第三方共同商談之下,若甲方仍一意孤行,乙方有停止此回調度的權利。附註:公正第三方,如官府衙門。當地德高望重者。須滿足甲乙雙方共同意願。”
流光聽完第三遍,才大致明白了,問蘭生,“你要讓我們兄弟殺人放火。我們也要幹?“
泊三道。“大當家。殺人放火就違反大榮王法了,可以不幹的。”
“……”流光一噎,“你說的調度。到底是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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泊三道,“體力勞作,大致就是做工,種田,搬運,水上陸上各種需要用力氣乾的活。不錯啊,包食宿,還可能有工錢拿。”看向蘭生,“大小姐,什麼樣的具體情況能發給我們工錢?”
“……”流光想磨牙,但磨不動,“你個兩邊倒的雜草根子,是誰說種田這活幹不了,天生就是吃賊飯的?”
泊三打哈哈,“大當家,這行飯越來越難吃,而且二當家那個樣,你也不是不知道。”講一半又倒蘭生那邊去了,“大小姐,我識字認數,還會撥算盤打帳本,您看有沒有地方用我?”
流光簡直要背過氣去,“臭小子,是說這事的時候嗎?心裡還有沒有自家兄弟?”
蘭生對泊三點頭,“我看你能讀字還通意,若你大當家能籤這契,應該能派你大用的。”
流光切一聲,“說得不清不楚,也不知道你打什麼壞主意,一寨子的兄弟怎能隨便交給你這種人?若是聖女讓我籤,我二話不說。”
“不答應就算了,與我沒損失。大當家安心養病,橫豎這裡外都是我的地方,吃的穿的,每日用藥,要從我那兒支,我一定好好待你。”蘭生一腳跨出去。
流光聽着不對味,卻犟得很,“有什麼了不起,你不給,還有聖女大人呢。她可是慈悲心,不能不管我的。只要我開口,她立刻會幫我救人。”
蘭生笑出聲,收過另一隻腳,出了屋。
流光發現泊三愣瞧着還在晃動的門簾,呸他,“這女人一看就不像好人,幫就幫,還有條件,我會答應纔怪。你別傻,契上說得好聽,什麼自行自由,就想當我們狗使喚,哼!求她,不如求聖女。”
泊三說句大實話,“聖女雖仁慈,卻無魄力。她能做什麼呢?到軍司說咱們兄弟是好人麼?東平王西平王兩位世子不是吃乾飯的,一年前二當家那案子,就是他倆合力懷疑到咱們寨裡的。聖女沒心眼,再把那兩位招來,大當家你和二當家都完了。”
“閉嘴!吵死了!”流光嘴上雖兇,心裡卻明白泊三說得對。
靜了好一會兒,她才道,“你把那紙上的東西再給我讀一讀,慢點兒,先一句,我說行了,你再讀下一句。”
天女冷,聖女潔,刁女妖。真遇到麻煩,似乎最後一個纔有能力解決。只不過,流光打心底有一股牴觸情緒,總有如果簽了老爹傳給她的家業就到頭的大不妙感。現在就是一杆秤,看兄弟們的命和她從來不靈的預感哪個更重。
蘭生回到院裡還沒坐熱椅子,有霞來傳話,說宮裡來人要全家去接旨。有花拉着有霞問什麼事,有霞只道不知。幾人趕到前庭正堂跪聽。
頭髮灰白的公公細嗓子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天女南月氏金薇主持明月殿勞苦功高,爲大榮社稷帶福厚運,今已到待嫁之齡,朕體恤父母心百姓願,將選送宮中之畫像發回,允南月氏可自行爲其擇適選婚配。欽此——”
衆人高呼萬歲。南月涯雙手接了,起身笑請公公喝茶去。一家子女人們往內宅走,心思各異。
老夫人的表情既沒有不高興也沒有很高興,看向身旁嫺靜若水的鄔梅,目光若有所思。李氏面沉若霜。她本來是一個別人難看出心事的人,也許因爲南月萍起勢了,有些不淡定。金薇不當皇妃,南月萍夫婿的選擇範圍就小了一大圈。鍾氏走在金薇旁邊,捉手輕拍,此時無聲勝有聲的支持。玉蕊的眼睛都紅了,爲自己的親姐姐終於不用嫁老頭子而激動。南月萍大概沒看到她孃的臉色,勾着玉蕊笑眯眯。南月莎走在玉蕊之後,對並排的親小弟南月凌不搭理。
旁觀者的蘭生看來,戰場原有的勢力已打散,出現了新的格局。
南月凌回頭,對落在最後的蘭生做鬼臉,然後腳步悄悄慢下,跟蘭生一起走,小聲道,“這下好了。”
蘭生回,“喜事。”
然後兩人不再說話,都能感覺這家裡並非人人當金薇婚事發回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
老夫人突然道,“鄔氏,李氏,鍾氏,你們三個去我那兒坐會兒。這眨眼就要過年了,家裡好多事我雖不管,真要不聞不問,還是有些不放心。”
三個兒媳婦同聲道是。
李氏面上一抹暗喜,鄔梅始終高雅,鍾氏悄看一眼鄔梅。蘭生此刻觀察細微但不放在心上,轉身去主院則是秉着掌握信息的決勝之道。
約摸大半個時辰,鄔梅回來了,看到蘭生就彷彿知道來幹嘛的,挑眉調侃,“你什麼時候也多事起來了?”
“娘忘了,柏叔叔的話是我代爲轉告的,做事應該有始有終。”蘭生真挺好奇,“我本以爲皇太后大壽那晚就會有佳音報到,這兩日卻無一人提及,還想是娘——”
“想我不肯觸怒龍顏,更不說金薇憎厭我這個姨母?”葛婆婆端了瓷盅上來,鄔梅小口喝着。
“娘病了?”聞着藥香,蘭生問。
鄔梅神情不動,“補藥而已。”又說回來,“我想過,若是筵席上提,有些逼皇上就範的意思,也許皇上當時迫不得已同意,事後可能惱羞成怒。我便求了太后。太后本來就挺疼金薇的,只是從前皇帝不肯鬆口,還跟太后黑了臉,太后怕火上澆油,就不好再提了。如今我說到貞婕妤,太后雖嘆氣,卻也覺得是好時候,答應等壽筵之後跟皇帝說。這兩日聽不到一點消息,我以爲不成,誰知接到了旨,就是時運。你哪天要是見了柏老闆,爲我道聲謝罷。”
貞婕妤三個字在心上拉過,呲呲起毛,蘭生硬忽略去,“要謝也該金薇去謝,幫她脫了後宮娘娘的鳳冠霞衣,我們又得不到好處。”
“就像老夫人說的,這事看小是好,看大是壞。以金薇的身份入宮,當上皇貴妃是早晚的事,若生皇子,南月的地位就更穩固了。”鄔梅搬老夫人話,臉上有一種不以爲然的笑意,“是我目光短淺,只想修繕與金薇玉蕊的關係,罔顧了南月氏的將來。”
“老夫人怎知是娘求的?再說南月氏明月流有天女聖女,還怕不穩固?”鄔梅挨婆婆訓了,蘭生感覺得出來。
“這種事怎能瞞得過,而你平常人,不知明月流繁京派鬥得兇。秋典後,你爹觀星象佔紫薇一直不準,元月元日的宗祠祭祖就由欽天監主持。”明月流是能派,講究血脈,而繁京則以易經爲根本,提出治國治民治世的大道小道。以前欽天監只是虛設,如今卻漸爲皇帝重用,再加上京氏是官場第一貴,大有擠掉明月流的狠絕意。
“聽娘這麼說,我該和京秋小姐好好相處纔是。”不知道能否修補上回留給京大小姐的印象,自我感覺表現很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