泫瑾楓看見太子的手指動了動,便拿着一本易經走到榻前坐下,食指扣沿,冷盯着他的三哥因篤篤聲而惱皺了眉,嘴角就勾起一抹壞笑。
他忽然神情激動,用書大力拍打太子的臉,“三哥!你醒了嗎?慢睜眼!等等!等我喊你再睜!”
太子迷糊間覺得自己的臉火辣辣疼,暴怒想喝住手,卻發不出聲來。隨着意識的恢復,聽出是老六的聲音,正大喊邪魔惡鬼退避,要三哥的命得先過他那關,諸如此類的話。他就聯想到自己幾次昏醒時,安鵠等人確實提到能術謀害自己的可能性,立刻對老六的話信以爲真,以爲有惡鬼來取自己性命,嚇得緊閉着眼,任自己的臉被打得噼啪直響,大氣不敢哼。直到臉上快感不到痛覺時,聽老六說好了,他吃力得睜開眼,但見老六喜紅眼卻強自要顯沉穩的神情,心裡突然冒出一句泫氏祖訓——兄弟莫相殘,大榮永世傳。
“六弟。”兄弟情充沛的這一聲喊,太子尚不知,自己將錯過除去泫瑾楓的最佳機會。
“三哥,我回來了。”泫瑾楓握着太子的手,面露欣慰,一邊大喊五哥,一邊重複着說,“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五皇子揉着睡眼衝進來,口水還沒擦乾,將泫瑾楓從榻邊擠開,“三哥,你可醒了,我這些日子沒睡好沒吃好,整日爲三哥祈平安,還讓方道長施展秘符,以我的性命替三哥擋煞……”
五皇子將“功勞”全攬上身,但太子卻打眼觀着他那位六弟,看泫瑾楓召人進來服侍,又讓人傳御醫和告知他母妃以及太后,比起乾嚎不幹活的五弟,踏實了不知多少。
“依方道長的說法,若三哥能完全清醒,便是惡煞已退。”泫瑾楓吩咐完畢。再上前來,命宮女喂太子一些水,這才問道,“三哥莫怪我造次。可還記得,上回見到我是何時?”
太子揉着太陽穴,對五皇子沒好氣道聲別嚎了,氣弱體虛回道,“六弟說好去一年的,卻是兩年纔回,哥哥我很惦念你,正想跟父皇求情……”
“三哥果然是好了。”泫瑾楓笑了笑,“安相父子帶着都護軍還在城中搜拿兇徒,一點音訊也無。三哥允我過去瞧瞧吧,順便將好消息帶給他們,好令大家長足士氣。如此一來,兇徒可能也藏不住,說不定就露出尾巴來了。”
太子點頭。“有勞六弟。”
五皇子見狀忙道,“六弟只管去,三哥由我照顧着,一定要抓到害三哥的傢伙,以懲這逆天之罪。”
泫瑾楓怎會看不出他那點佔功的小心思,但一字不多言,轉身走了出去。
御醫們迎面而來。見他紛紛行跪禮,他一句各位辛苦便免禮過去了,令他們有些受寵若驚。六皇子從前多狂傲,眼裡除了皇帝和奇妃,還看得見誰?竟能對他們道辛苦。其中就有人說笑,夭壽了。亦有人說。是吸取教訓也看清時勢了。衆人皆贊成後者,對六皇子的印象改觀一分。
泫瑾楓纔出東宮,一人單膝跪前,向他請安。
他好似沒想到,微愕。語氣聽上去很高興,“寒將軍,真是久別重逢了。”
寒索謹首,“末將失職,在殿下遭到意外時,未能預見,也未能救護,以至殿下接連遇到危險。末將一直想要請罪,只是殿下醒轉不久就去了北關。然而,時隔兩年,末將愧疚半點不減,望殿下恕罪。”
“是我自己一意孤行,嫌月華宮裡人多太吵,不能靜養,纔將你和侍衛們都趕到外面,怎能怪你?當年舊事,就別再提了。”泫瑾楓道聲起吧,“寒將軍一直是本殿下左膀右臂,本殿下去北關時還想帶將軍隨同,又覺將軍大好前途,在宮裡遠比在關外強,這才留下你,希望將軍別怪本殿下不念你的好。”
寒索道聲不敢,“末將不才,如今也不過掌管右虎營,但太子的東宮和娘娘們的居殿都屬末將管轄……”
“寒將軍辦事牢靠,還有誰比本殿下更清楚?雖然將軍如今不跟着我了,記得人情就好,但從前那些事最好忘乾淨。如此,今後本殿下才能繼續相信將軍。”目光所能拐見的四周,都是身着右虎營侍衛服的人,所以寒索放心說話,泫瑾楓也放心說話。
“那是當然,就算朝廷上下擁戴太子,末將很清楚自己是站在哪邊的人。殿下若要用人辦大事,末將與右虎營爲您赴湯蹈火,萬死不辭。”寒索頭低得更深了。
泫瑾楓突然一擊掌,喊聲來人,寒索還沒想明白他要幹什麼,他對跑上來的一個小公公道,“你去問問太子殿下,本宮想要借寒將軍一隊人支援安相。太子殿下既然已經醒轉,想來那些陷害他的人也會慌神,一衝動反而要露馬腳,得趁熱打鐵。”
小公公麻利得傳話去了,不一會兒太子身邊的大公公跑來,“太子殿下說,六殿下想得周到,就請寒將軍抽一隊人,聽六殿下調度,務必要將歹人捉拿回來。”
寒索應是,信手點兵就是一支強隊,隨泫瑾楓大步而去。
而此刻,在同一片天空下,銀月照出的,又是另一番心計。
蘭生讓小掃拉伏了身,就看到同樣伏在草坡上的紅影和無果,竟還有小黑。小黑平時瞧見她,一定就興高采烈要抱的,這會兒大概感覺場合不對,悄悄蹲到她肩旁,無聲齜牙笑。
草坡沒高出花地多少,他們的蹲點離那些人不遠,又正好順風,能聽到那邊的對話。只不過聽上幾句,就知不是對話,而是拷問了。
“真是不怕死啊!”居然是女子的聲音,悅耳卻透着狠,“警告過你們了,只要肯安分當好普通人,還是能看到頭髮白那天的。誰知把好心當了驢肝肺,還敢跑到帝都來對太子施能,真是皮厚啊。就憑你們三個那點破本事,也妄想謀害天選的真龍?”
火童大叫聲中有某種痛楚,“呸,屁個真龍?要不是咱們老祖宗幫姓泫的打江山,他們現在還不知道在哪兒當市井混混呢!裝屁高貴!要說高貴,風者才最高貴,姓泫的給他們提鞋都不配。”
蘭生又忙心理活動了,想能者越來越少,所以自覺開始學習歷史了?她娘就對大榮朝數百年的大事如數家珍。
女子的聲音冷若冰,手一甩,一根尺長的刺鞭揮在火童脖子上,“可笑,說得自己和風族有多親一樣。你怎麼不問問你們西域的老祖宗牌位,當初殺風者有沒有手軟?再者,高貴有何用?勝者爲王,敗者爲寇,且弱肉強食,你放亮眼睛看看清楚,早就名存實亡的能族,寥寥無幾的能者,弱成了一窩螞蟻,市井混混隨便踩隨便捏。”
火童倒伏在花海里,頭頸血流,卻連哼都不哼。
“至少東海,北疆和西域一開始並無滅風族之心,是讓人挑唆所致。我本來半信半疑,自從這些日子被你們盯上,才相信師祖遺言中的猜測非虛。泫氏創朝那時,除了三大能族之外,還有一位強能者藏在泫皇的身影之後,暗謀了那場風族滅絕的慘禍。彈指之間數百年,開枝散葉,帝王相護,也該成氣候了,你們就是那位的後人。”桐真吾聲音頗清亮,讓蘭生等人聽得一清二楚。
四人互相望,神情各不同,但有一點統一,都顯出了吃驚。能族消失的大榮,有關三大能族助泫氏統一立朝的那段歷史並沒有被抹去,不料自相殘殺的真相併非出自三族貪利或權力,而是隱藏不露的能者策劃出來的陰謀?更讓蘭生驚訝的是,那人大功告成之後沒有留名青史,不但自己當了泫氏的影子,連後代都不能見光。那是出於怎樣的一種心態,簡直匪夷所思。
但聽女子語氣森寒,“等一會兒下去陰曹地府,問問你那位留遺言的老祖宗就知道了。現在少說廢話,我再問你們一遍,你們之中到底是誰能運風?只要露一手給我瞧瞧,我就饒他一命,不必同死。”
小掃用胳膊肘碰碰蘭生的胳膊,他明裡暗裡也保護她兩年了,無果知道的,他也知道。
蘭生前所未有聽得仔細,不理小掃的小動作。
“你別問了,有種就殺了我們三個。”火童重新頂着腦袋,直起身,少年剛強,“啊,你是女的,天生就沒種,哈哈!”
白衣仙女再揮一鞭,這次卻讓滾到火童身前的霍國捱了,怒意不絕,“醜八怪,你敢擋我揍人,我就剝了你另半張臉皮。”說着話,自腰間拔出一把彎刀,動作殺氣騰騰,眼看刀刃快貼到霍國半面完好的臉。
“夠了。”原本站在女子身後,沉默不語的白衣第二開口,也是女聲,“敬酒不吃吃罰酒,死前還得受活罪。”
緊接着,尖銳之音再次鑽進蘭生的耳膜,瞬間心悸,又瞬間平復,但那邊桐真吾,霍國和霍晉就受不了了,全身劇烈顫抖,卻好似完全動彈不得,臉色白裡泛青,鼻子里耳朵裡慢慢流出血來。霍晉之前說聽不到音波,這時顯然又能聽到,面上呈現隨時要斷氣的死灰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