鄔梅站銅鼎另一邊,褚紅煙令視力不清的蘭生看不出她孃的臉色,只道,“娘,我要吐了。”從不知道自己會有找老媽的一天,但她自覺虛弱得詭異,滿腦子都在冒常沫的嬉皮涎臉,不像暈車,直覺這該是她孃的專長。
“柳少俠,煩請你揹我女兒入內。”鄔梅神情已淡,微微讓身。
柳夏立刻往臺階上走,忽聽——
“梅小姐叫婆子?”葛婆婆的聲音巫廟院落外。
鄔梅語氣如常,回道,“沒有,剛纔燭火突旺,似乎捉了不少靈氣,我再多靜養一會兒。婆婆先回主院,叫有霞去蘭生那兒幫忙,頭回出席這麼重要的場合,別任蘭生隨便打扮。”
葛婆婆應聲,腳步遠去。
蘭生看不清聽得清,“娘爲何瞞着葛婆婆?”
鄔梅沒有立刻答,但對柳夏道,“柳少俠,巫廟非東海子孫不可停留,我若請你在院子裡等,你不介意吧?”
柳夏當然不介意,大步而出,還帶上了門。
鄔梅站在門邊聽了一會兒,這才俯身捉起蘭生的腕子捏骨,邊道,“柳夏是暫居府裡的客人,不過住了兩日你就讓他揹回家來,難道我還要叫婆婆進來瞧你沒規矩?”
蘭生只覺胸口一團氣越來越翻涌,捂着嘴強忍,“我想吐。”
鄔梅的手捏緊了,垂眸片刻,“想吐就吐。”
說罷竟給蘭生翻身,到桌案前速速取了碗水。眨眼又回來,對準蘭生的背心就是狠狠一拍,輕叱。
“出!”
濃腥味衝上喉頭,蘭生哇得一聲,連嘔數口,一開始都是烏黑液體,後來才變紅,嘴裡嚐到鮮香血味。她呆怔,自己居然吐血了嗎?
鄔梅將水潑上烏血,那灘沉黑就嗞嗞冒起細泡。後來細泡大似滾水開。炸出一陣急霧。那霧淡黑,在廟裡四處竄,彷彿要找出口。燭火突然猛燒起來,暴漲寸長。將奇霧一點點“吞”乾淨了。
一切方寧靜。
蘭生聽到自己的心咚咚咚劇烈跳。重生之初她嘲笑的東西第一次展現了力量。不似那些幻象一般的風色。不似有花神叨叨扎針的儀式,可以肯定剛纔確實是一場能術的較勁。她握起拳,卻發現滿手心的汗。
“娘……”要再說是迷信。就自欺欺人了,“筮術——嗎?”
鄔梅只道,“讓你少往外跑,你不聽,中了咒都不知道。”語氣平,心裡涌,因這咒不該如此容易解開,“我若問你施咒者是誰,你也這麼呆看我啊。”
“我中了什麼咒?”她不呆,主要是真正服了,這個時空確實存在神叨力量,必須儘快接受,否則以她外出的頻率會常遭人暗算。
“春絲纏心。以男女髮絲和膚皮混在一起施咒,施咒的一方可以令受咒之人日夜思念,春心蕩漾,恨不得立刻與對方當交頸鴛鴦。此咒強霸,要用活人命換作咒引。你該知是誰對你有這份非得不可的心思,你看得到。”鄔梅看到女兒臉色時就已經知道是什麼咒。
她是看到了,滿腦袋轉着常沫那張臉,但沒啥盪漾,反而噁心到了吐。她娘也許搞錯了,是常沫對她下毒手謀害命吧?
鄔梅盤坐於跪墊上,將蘭生的神情看在眼裡,貌似淡然地問,“這咒對你沒有作用麼?”吐出來就是自身之力,但蘭生平凡。
蘭生緩緩望向鄔梅,慢慢地回,“怪不得,之前還是厭惡的人突然滿腦子冒出來,心還歡喜——”不知不覺撒了謊,“娘,我剛纔吐得是血還是毒?”
“咒非毒,與誓很像,以犧牲換某種強願,但咒是控制別人的願,施咒人控制受咒人,進入血脈,流走心腦,你說你吐得是血還是毒?”命運真避不開嗎?
“吐血多傷身。”蘭生心裡把常沫罵了幾十遍,“女兒覺得犯困,胸口隨呼吸刺痛,頭還暈,全身乏力,如果不好好休養,大概會有後遺症,所以——”
鄔梅抿彎了脣,“冉世子那兒我會派人回話,你若還有力氣就自己走,別讓柳夏背了。府裡好事的眼睛多雙,不必給他們搬弄生事。”
蘭生強自撐起身,臉色若灰但精神清爽,“我能自己走的,娘放心。”
“既然來了,給祖奶奶磕個頭,再走不遲。”鄔梅伸手,拉下牆邊一根粗紅繩,身側的厚布簾就向兩邊滑開。
一座沉香木雕像,約真人大小,站立姿,披長髮,袍似飛,腳蹬海浪尖。看面相,五官細美,神情端雅。一手捻訣,一手書卷,微笑着。
蘭生一聲不吭跪了,連磕三個響頭。東海大巫不但是鄔氏姐妹的師祖,也是親祖母,蘭生是第四代。鄔梅今天才隱晦得說出來,可蘭生自然而然就明白了,完全沒驚訝。而且她磕完擡頭,門窗齊關的廟裡突然起了風。
這回,風無色。布簾不動,簾環上的銅鈴叮鈴噹啷;燭火不動,東海大巫手中木雕的書卷嘩啦啦翻動出紙頁。
她如今對這種奇異的景象能做到平靜無波,轉眼看鄔梅,發覺她娘虔心垂眼合十雙手,便確定只有自己看得見而已。不動聲色,她盯着書頁。起先雪花花一片,然後就泛出墨字來,正想再多看一會兒,她娘卻喊她一聲。
“哭什麼?”
風象剎那消失,蘭生怔怔回神,手背擦過臉,冰涼的水。
鄔梅再問,絲絲驚急,“爲何哭?”
“不知道。”大概覺得這麼回答混不過去,蘭生又補充,“祖奶奶年紀輕輕就離世,爲她可惜。”
鄔梅一點表情也沒有,“你又知祖奶奶什麼時候離世?”
“木像是二十五六歲的樣子。難道不是她去世時的年紀麼?”蘭生真如此認爲。
驚急從眼底消散,鄔梅將布簾拉上。
蘭生起身,不知是吐血傷了,還是跪的,有些頭重腳輕晃兩晃,“娘,我今後能常來給祖奶奶上個香麼?”能研究一下那書卷裡寫得什麼。
鄔梅的手擱在門栓上,半晌道,“生爲東海子孫,卻與尋常人無異。你也好意思來?巫廟爲巫者聚靈力而設。並非祖廟祠堂,在你自己院子上香也一樣。”簡單說,就是沒同意。
自己可能不那麼尋常,這樣的話蘭生卻也不想告訴鄔梅。只是。發現自己具有看風的能力之後。從前種種好像都有些不真。瑤鎮。鄔梅,那些年。
“娘,你給我的符還挺管用的。今日能有驚無險。”蘭生走上前,打開門栓。
“所以要記得不能離身。”鄔梅順口一帶,“施咒人不會知道你已破咒,春絲纏心這種咒用人命作祭,可見對方十分狠毒。你用點心思好好處置,東海明月的女兒吃這樣的虧,說不過去。”
“娘啊,我將來要是有了女兒,還真要跟你學學這放羊吃草的本事。既不肯爲女兒出面,又教唆女兒不能吃虧,一邊提醒尋常無用,一邊告誡丟不起人。”蘭生推開門,見柳夏站得很遠,便笑,“這人這會兒挺識相。娘留步,不必送女兒了。至於那下咒的人,女兒的血那麼珍貴,總不會白吐掉。”
鄔梅站在門前,看蘭生和柳夏走出去,嘆道,“當孃的能陪女兒一輩子麼?這丫頭真該嫁人了,說什麼將來有女兒的話,臉都不紅。”
一人閃出,是寧久,“老僕會準備些補藥。”
鄔梅則道,“你再備份厚禮,親自去東平王府一趟,告訴冉世子,蘭生突然身體不適,今晚去不成了。”
寧久應了,有些惋惜,“東平王妃借賀世子生辰之名,卻是選世子妃之實。小姐若能讓王妃看中,不失爲一門絕佳親事。如果新帝登基,王爺們就可以回封地,冉世子將來肯定承繼東平地,小姐爲王妃,又遠離帝都,夫人可以放心。”
鄔梅一笑,“這都是命數,沒什麼放心不放心的。東平王妃其實心裡早有合適人選,肯定看不上蘭生。我倒覺得冉世子對丫頭頗有意思,只是婚姻之事父母之命,恐怕這回是忍氣吞聲的份,今後再許側妃位。可我女兒不爲妾,側妃亦是側室,我得幫她不同意。”
兩人說着話,也離開了巫廟。
有花本來已經等得團團轉,見蘭生終於回來了,剛想埋怨她兩句,卻發現她面色紙白,才扶她一把,整個人就軟靠到自己身上。
“這是怎麼了?”蘭生大病痊癒之後就一直活蹦亂跳的健康相,突然虛弱如此,有花不能習慣。
蘭生還有心調侃她,“你總說自己扎小人多厲害,我給你八字都弄來了,結果那誰也就得個風寒,還是你不扎之後病的。如今有人對我下咒,我是又吐血又暈眩,你還不知道怎麼了。嘖嘖,你這些年到底跟我娘學什麼了?”
有花扶蘭生進屋躺下,聽完了大驚,“有人對你下咒?!”立刻摸她腕骨,動作和力度與鄔梅有九成像,功力卻差遠了,半天沒摸出名堂,轉身要跑,“我去叫夫人!”
“還等你去叫?”蘭生閉着眼想睡,“我從娘那兒回來的,你別出去亂嚷嚷,娘連葛婆婆都沒說,怕知道的人多了再來無事生非。現在我要睡覺,除非天塌下來,誰也不能打擾。”
有花嘆,“冉世子讓人送來了帖子……”
這個有花,當初還要她遠離泫冉呢,這麼快就忘了。蘭生想着,沉沉入睡。
今天第三更。
腰都直不起來了,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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