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秋雖說了要回侯府,但直到蘭生離開,她才上車。馬車也沒往侯府去,而是回了孃家。她娘白氏,正在曬花茶,和一位粉衣少女笑說着話。
“母親。”京秋加入,親熱貼白氏而坐,同時對少女點頭,“雪音,幾時來的?”
粉衣少女也坐到京秋身邊,喊她表姐,“昨日纔到,祖父讓我送雪蓮丹來。”
“這回多住些日子,陪陪我娘。別像上次,非要住在外頭。我到底是嫁了出去,出門都要跟婆婆開口,更別說回孃家了。”京秋說道。
粉衣少女是清音宗宗主的孫女白雪音,也是柳今今在玲瓏水榭冒充的那位。白氏和京氏結親,就和鄔氏南月氏聯姻的意義相同,強強聯合。
清音宗早先製藥見長,與其說是宗派,不如說是藥商,專購種植藥材的土地,佔據着藥材市場相當大的比例。宗主姓白,大榮建國初期揚名,後代宗主中出了相當出色的北俠宗弟子,在清音宗單立武派,廣招弟子,名聲鵲起,成爲五宗之一。
“上回是師弟妹們愛熱鬧,這回我自己來的,要住到表姐你生完孩子做完月子。不止我爹孃,連祖父都反覆叮囑,都爲表姐緊張呢。”白雪音會一點武一點藥,因長相甜美,備受寵愛。
“雪音,你不是還爲表姐帶了補藥?去拿來吧,省得要派人送,讓她婆家覺得好似她們照顧不周到。”白氏想起來。
白雪音吐吐舌頭,“看到表姐這樣,我都不想成親了。從前多好。我每回到帝都來,表姐帶我到處見識。如今見面也難。出門也難,送補藥還要看別人臉色。”
“女子最好的時候就是在家當女兒的時候。到了婆家,上孝公婆,服侍丈夫,下育兒女,一大家子要你操持,一點爲自己的工夫也沒有了。所以,你好好惜之。”白氏笑着,催雪音去取物。
待雪音走了,白氏看着女兒。神情有些繃緊,“沒事先說一聲就來,你婆婆知道麼?別還像從前那樣心野,要在你相公身上多花點心思,免得再來一個馮娘子。”
京秋笑容泛冷,“我相公就愛憐惜那些出身貧賤沒了丈夫的可憐寡婦,除非他死了,我是沒辦法博取他的歡心了。不過,好歹我公婆還是明理之人。只要討得他們喜歡,外面那些是進不了侯府大門的。”
白氏臉上但露不屑,“安國侯府怎麼養出這麼一個沒出息的東西!當初看着文質彬彬知書達理的,竟愛招惹寡婦。在外頭胡來也罷了。男人嘛,有幾個不愛拈花惹草的,你相公居然還想娶回家。真是氣死我了。你爹也氣得不輕。”
“男人愛拈花惹草,所以嫁誰都一樣。娘也不必煩了,女兒心中有數。他近來還算收斂。要是我這胎得了兒子,婆婆就更幫着我了,他怎麼都在我手心裡捏着。”家家有本難唸的經,京秋的貴婦生活並不順心。
“唉,越看你好強,我越難受。你自小聰慧,比你大哥不知強多少倍,卻偏偏是女兒身。女子若得不到丈夫喜歡,面上再強,心裡也枯。”嘆完,聽出女兒話中它意,“你這胎若是女兒,你婆婆難道就不幫你了?”
“各家宅門裡不就那點事?娘安心,侯府裡的事我自有主張。我今日是去萬和樓會賬,想在走動還方便時再盯一盯,不料遇到一個人。照娘前些日子的吩咐,我跟她應酬了幾句,所以纔回來跟娘說這事。”京秋要說蘭生。
“南月蘭生?你遇到她了?”白氏挑眉。
“南月蘭生開了一家造行,今日長風新造主常豪在萬和樓請客,她自然也在受邀之列。”京秋將撈魚爭珠的事跟她娘說了,“常豪沒撈到吞珠的錦鯉,只得將工造司給的機會雙手奉送,但心裡也沒法高興,隨便找個藉口先走了。南月蘭生卻不走,還讓人繼續上菜。掌櫃氣不過,背地說她要是能將六皇子府造成,萬和樓就贈送她十桌酒席。誰知讓她的小廝聽個正好,當即宣揚開來。眼看萬和樓名聲有損,我只好出面應付了她幾句,將十桌席改成給災民發米一日。”
白氏語氣輕蔑,“鄔家姐妹來自東蠻之地,教出來的女兒也好不到哪兒去,如此小家子氣。主家走了還賴着吃酒席?不過你的做法高明,借積善行福的名義,反而給萬和樓做出好名聲。這米——”
“正好明月殿要購三千兩好米發放,我自己捐百兩,再讓小姑子到咱們米鋪裡去提就行了,正好把前幾年屯得陳糧處理掉,賺大差價。”有白氏這樣的媽,纔有京秋這樣的女兒,做買賣做人像足十成,利字擺前。
“南月家的幾個女兒都是好看面孔笨心思。那些災民能填飽肚子就行了?,哪裡分得清好米陳米,我們不必跟她們一樣犯傻。”白氏對女兒的做法表示讚賞。
京秋一笑,“且不說它。我和南月蘭生說起小時候爬樹的事,故意說成我從樹上摔下來大哭。”
白氏問道,“如何?”
“她卻記得很清楚,說是她摔了我大哭。”京秋答。
“這麼說來,南月蘭生還是南月蘭生,鄔梅沒有動手腳。”白氏沉眸。
京秋環抱雙臂,“好母親,別再嚇我。那日您跟我說了之後,我連着好幾晚做噩夢。移魂替身也好,詐屍還魂也好,這種事太荒謬了。父親不是說過,東海巫族多爲行騙之術,要麼就是鬼魅伎倆,登不上大雅之堂。”
“你父親說得沒錯。天下能者已經十分罕見,自稱有天能通感者,多是騙者。如明月和鄔氏,一代不如一代,很快他們會跟普通人沒兩樣。反觀繁京。以易經爲本,從象數義理縱深橫廣研究。小可治人,大可治國。纔是智者的正途大道。血脈會疏遠,天能太稀有,然而易經中的道理卻是不變的,大榮該由智者輔助,而非能者。”白氏嫁夫隨夫,“不過,東海明月仍有傳承,鄔氏姐妹金薇玉蕊所展現的匪夷所思之能,仍讓繁京忌憚。還有方道長。他的預言連你父親都信七分。南月蘭生活不過二十,結果不但活過了,比起小時候安靜的性子,如今好似換了一個人,實在無法不聯想到東海筮術。”
“話雖這麼說,但南月蘭生如果真死了,換成別人的魂,那就不是親生女。鄔氏何必這麼做?難道就爲了讓女兒嫁六皇子,將來當皇后嗎?”京秋實在不懂。
“因爲南月氏還想保住大國師之位。還想保住明月流。明月流已是皇族所用的最後一族能者,只要它仍光明正大存在,能者之心不會死,普通人就會一直低他們一等。”一位中年男子走進花園。
方正臉。嚴正眼,面額開闊,五官正直。京朋。繁京之高師,朝廷之高官。但他這輩子最想要的大國師之位還沒拿到。大榮國師,一直是天能者擔任。從不交給普通人。
“父親。”京秋起身行禮。
京朋對子女的要求一向嚴厲,看到出嫁的女兒回來,亦不露高興神色,但道,“南月蘭生確實渡了劫就好,鄔梅一回來就祈到雨,若還能使東海傳說中的行魂術,防範起來會十分棘手。”
白氏道,“想來又是一則誇大其辭。”
“這些誇大其辭很快就一個字都不留了。”京朋目光冷峻,“六皇子雖然醒了,我卻看不出跟南月蘭生有何關係,要說祈福聚福之類的,誰不會做?南月蘭生無天能,八字又不好,六皇子醒了,也失了太子位,不似福倒似禍。南月涯,明月流,都已經走到末路。”
“大哥還買了南月蘭生造的樓,真是,不知他怎麼想的?女兒小時候就知道,只能和南月蘭生表面交好而已。南月蘭生隱瞞着自己的身份在外立造行,女兒也沒說與別人知。不是幫她,但想她憑六皇子妃的身份做事反而得了便宜。”
如蘭生所想,京秋不是閨蜜,從一開始就不是。
“她要想說出自己的身份,早就人盡皆知。她不想說,何必我們多嘴?等着吧,終究她撐不住,不得不靠皇家媳婦的名頭贏過對手,還說成自己有本事。至於你大哥,你爹就要跟他斷絕父子關係,着實不用理他。”白氏前半番是真心,後半番是假意,要看京朋的臉色。
京朋哼了一聲,沒說話。
白氏放心,這表明父子之間還能修補。
天昏暗時,蘭生回到新門裡。吃過飯,整個下午去看地皮。東市是長風地盤,她不爭,而西市在家和鴉場一線,地價也沒那麼貴,想建居安造本部。看中一塊,很心動,讓鐵哥一句話堵到噎。
“六皇子府萬一選在東面,蘭大姑娘是打算橫穿整個帝都過來麼?”
所以,她空空兩手回來了。
回來了,還沒走完巴掌大那塊院子,小坡子滴溜溜跑出來。
“巧得很,殿下才問起娘娘,娘娘就回來了!”
原來回家多自在,現在回家多了個太爺要伺候,這日子得怎麼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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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蘭生和六皇子的對手戲,畢竟六皇子才醒,不可能馬上就鮮活妖孽,但是一個屋檐下,今後會有很多掐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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