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大人打着酒嗝,約好五日後送貨,留定金就走了。
大午後的陽光照在蘭生面上,眯着冷眼,語氣譏誚,“看來我是白爲少東家擔心了,一筆就五萬兩進賬,要不要恭賀錦繡山莊萬年不倒。”
“酸的。”景荻閉眼一笑。
“還是火的呢。”蘭生冷笑,“請景大少好歹睜眼瞧瞧,給我一驚喜,給我一悶棍,讓我邁前腿,又拖我後腿,到底想幹什麼?明知打進官造有多難,送到眼前的機會你卻給我推了。”
“蘭姑娘一向對自己信心十足,心裡有方向,一旦機會到眼前就想一把抓了。不過,聽景某一句勸,有時候做決定不妨慢一步,尤其是大決定。”景荻今日說了很多話,精力似乎與灰暗的臉色相反,“我並非覺得長風造霸市的做法就對,但蘭姑娘當初若慢一步,將工造行的規矩打聽清楚,就不會受到白羊祭刁難,卻也不意味沒有別的入行方法。圖捷徑者,要承擔大風險,實力也許就在最後一刻輸給天意。而蘭姑娘這回的運氣相當不錯,老天幫忙。下回呢?我認爲蘭姑娘還沒準備好,而且根本不用急於打進官造,應先從民造開始,把根扎深扎穩。你過了白羊祭,長風卻還沒垮,就算你入了行,它還可以找你麻煩的。”
所有人都在捧高她,只有他,一邊幫她一邊踩她,始終處於理智冷靜的角度,好像耐心無比的先生在教她。他就是這麼給她矛盾感覺的,時討厭時感激。
蘭生有一個難能可貴的優點,她從不以爲自己比任何人優越,她自信,但也將對手擡到等高。接到長風要祭她的消息之後,她曾放低姿態和常沫談,也是清楚白羊祭會是最糟糕的解決問題的方法。然而,這個優點今日缺席。她不覺得景荻有道理,她覺得自己就是優越的,完全能勝任月華殿的大修工程。那種對他無法言喻的暖潤心情,大大打了折扣。
“我若慢一步。此時此刻就沒有居安造的蘭大姑娘了。而且,少東家說我沒準備好,還說長風會找麻煩,那我就什麼都不做,等長風給骨頭啃?”說她圖捷徑?她要真圖捷徑,第一步怎會走得那麼艱辛?掛着大國師的招牌,打着六皇子的旗幟,那才叫捷徑呢。“罷了,不說了,天色不早。蘭生告辭。”
“看來今日蘭姑娘火氣難熄,我又說多錯多,確實不說了好,送蘭姑娘到門口罷。”氣氛僵了,但景荻風度不失。亦不多作解釋,堅持相送至莊外,目送蘭生離去。
蘭生走後,紅豆來爲景荻披衣,卻讓他推了。
紅豆問,“公子不妨告訴蘭大姑娘那位賀大人的本性,她就明白公子的好意。今日本來多好啊。她又通過您一次考驗,您幫她滿足心願,皆大歡喜。剛纔婢子聽公子說蘭姑娘那幾句話真有點重,是要改了主意?”
景荻卻道,“不至於讓她一時之氣就改主意,我信自己的眼光。而我的話雖重。卻也不是全無道理,她那麼聰明的女子,肯定會想明白的。”
紅豆暗暗嘆氣,開口不再說蘭生,“賀大人如您所料來了。但只有五日準備,是不是急了些?”
“大修月華殿,還要把它變成東宮殿,是想在東星徹底從六皇子本命星移走之前挽回一切,當然急了。五日也夠了,等林大回來,讓他把莊裡留守的那些人全遣了吧。”該來的,終於要來;該走的,終究要走。
“別人還好說,平掌事對公子倒是一片忠心,況且他也知道賀大人來買貨的事,突然要辭他,恐怕不易。”因爲景荻接掌錦繡莊纔不過半年多,絕大多數的掌事夥計還認生,莊裡生意突然清淡,他們拿了一筆不錯的補償銀子,走得很乾脆。不過,平旺爲人不錯,又機緣巧合接了蘭生這單,總在公子跟前傳遞消息,就和景荻帶來的紅豆豌豆林大等人親近起來了。
“我親自跟平旺說,你叫他來。”景荻自然也分得清。
平旺來時還顯得很高興,主動向景荻自薦,“少東家,賀大人五日後要的貨讓小的去準備,保證做好,不出半點差池。這可關係到咱們錦繡的生死存亡,小的必定全力以赴。”
“平掌事在錦繡莊幹了兩年吧?”可以信任的人,但還不可以託付全部。
“是,少東家記性真好。”對着那張病相陋顏,平旺也看不出悲喜好壞,心情好着。
“平掌事家住城郊小村,家裡還有一個老孃,聽說身體一直不好。”
“……”平旺開始感覺不對,“有勞少東家還惦記着,我孃的病倒不重,就是不好根治,常犯常治,藥不能斷。”
“你平時那麼忙,你媳婦一人照顧你娘也挺吃力,不如趁莊裡這段難得清淡的時日,我放你十天半個月假,回去幫幫家裡。”景荻作個手勢,等紅豆遞給平旺一個信封,他又道,“這裡有五十兩,算是補你的過年紅包。”今日他就是個派紅包的。
平旺雙腿一軟跪下來,“少東家,您別辭了小的。小的笨嘴拙舌,您接手錦繡之前,小的也沒做成幾樁大生意,但近來覺得挺順的,蘭大姑娘還誇我賬做得好,比泊老三強。”一難受,沒察覺自己扯遠了。
紅豆就道,“平掌事沒聽清公子的話麼?誰說辭你了?讓你拿假,還給你紅包,又不是不回錦繡。快快起來!”
平旺不起,“紅豆姑娘別當我聽不出來,少東家說是放假,其實就是讓我走的意思。還有紅包——錦繡莊何時發過紅包,老爺和少東都是精明人,所以不是紅包,是打發我回家的補償銀子。”
紅豆哼一聲,“什麼補償銀子要五十兩那麼多?你去跟人打聽打聽。我說你真是,公子待你好,你反而擔驚受怕,覺得自己福薄麼?”
平旺眼角耷拉,苦着臉。
“平旺,收下銀子。”景荻嘶啞之聲突然一凜,“好,我也不騙你,錦繡山莊你確實不用想着回來,但半個月之後你還是平掌事。”
平旺一愣,“恕小的笨,聽不懂少東家的意思。”
“蘭大姑娘成立了居安造,手上缺能說會道的人爲她找客,我調你去她那兒幫忙,自然還是平掌事。”景荻挖自家的牆角補居安造的牆角。
“這……”雖有些搞不明白,平旺心裡安了安,這麼想,幫蘭大姑娘就是幫少東家。
“不要這啊那的,今日就收拾一下走人,不然五十兩銀票收回。當我很容易發一回善心?蘭大姑娘那兒剛開始,頭幾個月可能給不了你多少工錢,拿這五十兩當貼補的。”景荻說完了。
平旺這才連連應是,拿了信封去收拾行李。
紅豆盯瞧着景荻。
景荻睜開了眼,落西邊一抹霞映,“怎麼?”
“沒怎麼,我等着給公子送信。”紅豆反而垂下眼簾,“送信給蘭姑娘,才能弄假成真,自圓其說。”
“比起送信這等無關緊要的差事,定時給你家公子端藥纔是你該關心的。”寫什麼信?半個月後平旺找蘭生上工,蘭生就讓平旺上工,這麼簡單易懂。
一向仔細的紅豆真差點疏忽了,立刻去端藥。
而回到家中的蘭生,從晚飯氣到晚鍛鍊,從院裡火到對面,對錦繡山莊即將掀起的風波一無所知。
“沒見過這樣的人,前一刻讓我感激涕零,下一刻就能讓我心灰意冷。”她照例向她老公彙報“工作”,“居安造,我自己的工造,新鮮出爐的官方憑證,美好的一天剛剛開始,連憧憬一下光明的時間都不給,就給我一盆涼水,從頭澆到腳。”
揹着手,繞着桃木桌打轉,繡花鞋磨着磚地,擦擦擦擦!
“說起來,是要修月華宮。月華宮是你從小住到大的地方,而皇上有意趁這回大修想將它改爲東宮殿,也是希望你能快點康復,以太子身份重新住回宮裡。我如果跟你娘說,交給我來修,爲你積更多福,她能再信我麼?”
惦記上月華工程,但說到奇妃時,打圈的繡花鞋就慢了下來。
“即便我的能力得到了一些承認,好像你娘還是很看不上眼,還有……”不少人都看不上眼,她靜立屋中央,“你知道我最討厭那人什麼嗎?”
“福簾”後面現在多了一層幔帳。御醫說春暖出蚊蟲,以防叮咬。她進來前,小坡子叮嚀別隨意打開帳子。
“我最討厭他潑水潑得沒錯,心裡哪怕再不爽,還得像這會兒,自己再潑自己一盆冷水,承認又從他那兒學到了東西。”居安造成立不易,她還是先老老實實啃骨頭吧。
擡腳要走,忽然想到自己最近跟老六是不是說太多“隱?私”了,萬一他是那種什麼都聽得到的植物人,醒來會不會跟她清算?
手一撩,簾一層,幔一層,露一條縫,想就近說老六兩句討好話的蘭生一怔。
六皇子臉上蓋了一方白布。
呃?不是隻有死人才會蓋白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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